压在他身上的是师尊。
垂落在他眼前的是师尊的头发。
落在颈后的是师尊的呼吸。
而覆在他手背上,与他十指紧紧相扣的,是师尊的手——
那只曾教他写字、习剑,曾亲自为他锻造出清规淮序剑的手。
那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手。
贺拂耽不敢去想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脸颊下的枕头早已被眼泪浸湿,好像身体里所有的水分在昨夜便已经流干,此时心中无限痛苦,却流不出一滴泪。
他想要从师尊身下出来,却在好不容易逃出一点空隙后,被那只手搂住腰肢拖回去,然后更紧地抱进怀中。
“阿拂……别闹。”
是尚在睡梦中的、无比疲倦的声音。
这一声呢喃将贺拂耽彻底惊醒,一瞬间他同时感到庆幸和绝望——
庆幸于师尊没有在这个时候醒来,不必和他一样面对如此可怕的事实;绝望于师尊仍未在这个时候醒来,即使他已经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牺牲。
身后的呼吸绵长安宁,仿佛身后那人已经沉沉睡去。却又什么独立于主人意识,日渐清醒。
和昨夜的经历相比这并不算什么,但……
现在,贺拂耽在无比清醒的状态下面对着这一切。
刚醒来时的尴尬、自责、与悲哀,此时竟开始被某种不知足取代。他想起昨夜是如何在一开始因为疼痛挣扎着想要逃离,又是如何在逐渐放弃挣扎、任由自己沉溺于灭顶的快|意。
这仿佛是这个梦境中一种可怕的、循环的诅咒。
即使他已经清醒,已经知道身上的人是他敬畏的师尊,却依然重复着这个罪恶的、淫|乱的过程。
贺拂耽对这样熟悉而又陌生的身体变化感到惊惧。
他费力挣脱开师尊的怀抱。
身下床褥被子都已经皱得不成样子,有霜白的长发一绺绺粘在他身上,随他的动作垂落下去,留下一串湿痕。
那并不是从寒池中带出来的水汽,而是汗意,被帐中火热的温度蒸得氤氲不散。
贺拂耽翻下床,双脚落地的一瞬间就无力地软倒下去。他顾不得腿部酸痛,胡乱地寻找衣物蔽体。
偌大寝宫几乎无一物,他翻出乾坤囊,里面所有的东西也都不翼而飞。
他后知后觉想起这里是师尊的梦境,只要师尊不想记得的东西,都不会在这里出现。
贺拂耽只能扯下床帐,轻纱慢慢垂落在他身上,随意一裹,就慌忙起身。
他跌跌撞撞向门外跑去,路过一面偌大的镜子时脚下不慎摔倒。
他跪坐在镜子旁侧,下意识扭头时看见镜中之人无比陌生。
散落的墨发浓密,遮住了大半身形,也遮住了皮肤上大片暧昧红痕。但眼角的飞红无处遮挡,长时间的哭泣让双眼始终都像含着一汪眼泪,似乎无时无刻不在乞求着什么。
这样柔弱、可怜、包含情|欲的一双眼睛——
竟然是他的眼睛。
第32章
是龙本性淫吗?
是他性本淫|荡吗?
贺拂耽怔怔看着镜中的人, 不敢相信那竟然真的是他自己的倒影,更不敢回头去看看床上的人如今又变成了什么模样。
可是不必看也知道那人会是什么模样。
那些被汗水沾湿的银发、池水汹涌一下下漫过胸膛,结实有力的臂膀轻易就能将已经成人的小弟子抱起来, 不曾擦去身上水珠就放到床上,迫不及待地再次俯身。
那真的是师尊吗?
不。
那是和他一样, 在梦境中被情|欲控制的师尊。
或许和他认不出现在的他一样, 醒来后的师尊也会认不出此刻的自己。
贺拂耽心中突然升起一个极其可怖的念头,足以压下他从醒来后的一切自怨自艾——
师尊真的想要自己的小弟子以这种方式救他吗?
他的师尊,这个不到三百年就修炼至半步成仙的杀戮道剑修、淡泊冷漠到直接以名作尊号的衡清君,真的愿意跌落凡尘沉溺欲望,只为活下来苟且偷生吗?
贺拂耽一瞬间惊惧到失手推翻了那面镜子。
镜片摔落地上砸得粉碎,每一片碎裂的尖角都狰狞地指向呆坐地上的人。
贺拂耽心中绞痛, 在阵阵疼痛之下他认清了一个事实。
他玷污了师尊。
他毁了师尊的道。
恐惧之下他想要站起来,但双腿酸痛麻木到不再听他使唤, 他便就这样狼狈仓促地向前爬去。
离开这里——
不能让师尊看见他。
不想让师尊对他失望, 更……无法承受来自师尊的恨意。
*
衡清君醒来时,身侧空无一人。
返魂香在灼热潮湿的帐中异常浓烈, 仿佛那人只是刚走不久,就在身边。
衡清君坐起来,隔着半片床帐看见满地碎片的大殿,眸中瞬间一凝。
神识铺天盖地而去, 却检测到不到那人的所在。
衡清君立即起身, 几步便移形换影来到宫外, 眉间剑纹闪烁不定。
宫外是情花谷,谷中花魂在来人腾腾杀气之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谷底一览无余,并没有旁人的存在。
他神情阴郁地将每个角落都搜寻一番, 然后转身,重回宫中。
整座望舒峰,从上至下都被笼罩在可怖的威压之下,连空中那朵永恒存在的莲花似乎都受到影响,变得苍白朦胧起来。
衡清君放开神识,从山脚的望舒河,到山巅的望舒顶,一刻不停地寻找着,一声声焦急地呼唤着。
可满地冰霜,没有丝毫回应。
突然想到某处,他心念一动,即刻间便出现在望舒顶的峭壁之下。
这里被划作小弟子受罚练剑的地方。因为对小弟子全然信任,他从不曾来这里监视小弟子受罚,只在峭壁刻满剑痕时才会被小弟子带来,挥手抹去那上面的痕迹。
这个地方他只来过寥寥几次,却无处不清晰。
石壁上的字迹还是十年前刻下的道德经,到如今,一笔一划依然灵动飘逸,剑气犹存,仿佛那人执剑亲手刻下只是昨天的事情。
峭壁之下一方巨石后的隐秘处,有淙淙流水声响起。
那里是望舒河的源头,有一口很小的泉眼——数十年前他特地开辟了这口小泉,白叠玉砖砌成泉底,玉石之下下异火终年熊熊燃烧,融化了坚冰,化作水流,蜿蜒而下,冲刷处一条望舒河,终年不冻,只是偶有凌汛。
只因小弟子喜水。
他朝巨石后走去,看清泉水中的景象时眸中霜寒的火焰霎时腾升。
泉中有人,稍浅的泉水只到他腰间,薄纱沾了水雾,湿润地裹在肌肤上,胸膛到腰肢、腰肢到臀部的曲线在纱幕之下若隐若现。
泉水之下,层层轻纱浮动,缠绕在纱幔之中的不是双腿,而是修长的、水蓝的龙尾。
“阿拂……”
泉中的人倚在岸边,枕在肘弯看不清面容。听见呼唤,圆润瘦削的肩头轻轻瑟缩一下,却仍不肯抬头,然而更深埋下头去,想将自己藏起来。
衡清君涉水走近,伸手拢住那光裸的肩头,雪一样苍白冰冷,仿佛其下不曾有血液流过。
“阿拂……为什么不理为师?”
衡清君声音很轻很轻。
“阿拂讨厌我,不想见我了么?”
掌心下的人终于稍稍抬头,乌发之下雪白脸蛋小小一团,双眼哭到发红,抬眸看来时眼中尽是让人心碎的茫然与悲伤。
并不是因被欺凌后生出的畏惧,而是伤害辜负他人之后才会有的愧疚。
“我以为……师尊讨厌我了。我以为师尊会恨我。”
衡清君一怔,随即明白了小弟子话语中的意思——
他的小弟子,竟然以为此事错在自己。
衡清君心中一下刺痛,为这无比纯稚的信任,也为这信任之下、难以跨越的师徒鸿沟。
“……我怎么会讨厌阿拂。”
他仓促着解释道,一面伸手握住面前人手腕,传输进最精纯的灵气,“阿拂可以对为师做任何事,无论做什么为师都会高兴。”
“即使做下这等有悖人伦的事,即使毁了师尊的道……师尊也不怪我么?”
“不怪阿拂,阿拂是为了救我。不是阿拂的错啊……”
刺痛变成绵密泛滥的阵痛,衡清君喉头泛起一丝腥甜的血气,头一次生出悔意。
他想过醒来后他的小弟子会哭会闹、会咒骂他会怨恨他,那都没有关系,只要他能将他留下。可他唯独不曾想过小弟子会自责自厌到——
心存死志。
掌心中那段皓腕间筋脉中的灵气在逐渐涣散,附着在冰凉的泉水中,顺流而下,很快就被冲洗得浅淡无痕。
所以他才感应不到小弟子的气息,所以小弟子才无法再维持人形。
“阿拂,停下来好不好?都是为师的错,误饮了那杯九情缠,才害得阿拂这样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