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么罚?”
“就罚师尊让我留下明河,照料他直至痊愈。”
衡清君无言。
那双猫儿眼沾了湿意,较往常还要清亮水润,刚卸下委屈的指控,就盈满迫不及待的期盼,连眼角薄红都还不曾散去。
藏在袖中的指尖微颤,似是想要触摸什么,又强自按捺住。
他平静道:“随你。”
*
贺拂耽在给独孤明河上药。
伤口原本已经被外面的冰寒气冻住,不再流血,拔出残剑碎片后,凝结的血痂撕裂开,飙出来的血液差点溅到贺拂耽脸上。
他光是看着就觉得疼,男主倒是一声也不吭。
此时他看着又恢复了些敢向衡清君叫板的男子气概,眉目间又充满自信的随意感,哪还有半分之前在师尊面前虚弱得快断气的模样。
包扎的过程中两人一言不发。
贺拂耽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刚在师尊面前哭了一场,可怜巴巴的模样全被男主看了去。
他察觉出这漫长沉默有些不妥,为缓解尴尬,主动找话题道:
“独孤兄不必担心,伤势最重,但望舒宫的伤药一向是最好的。虽说上药的时候疼了些,但药效很快,抹不了几次就能好全,师尊便最爱用此药。”
他放下药瓶,朝独孤明河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多谢兄台在碎鳞笼中护我周全,不过以后可千万别再这样了。都是因为我压你身上,才让笼中残剑插得这么深,都快看见骨头了。当时你若没伸手,我俩现在只不过受些皮外伤。”
独孤明河付之一笑。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伸手将贺拂耽拦进怀中。
他看着那双正在给绷带打结的双手,手指根根修长,骨节俊秀,莹白如玉。
或许他只是生来爱美,故而不忍心见这白玉有缺。
这并不算他意志不坚。
连心狠手辣的骆衡清都要在这个小美人的眼泪前败下阵来,又何况他呢?
若能将小美人拐跑……骆衡清必定肝肠寸断。
他随口问道:“衡清君剑法天下无双,竟然也会受伤?”
“师尊是剑痴,练起剑来不管不顾,受伤也是难免,我常为师尊包扎。”
想起什么,贺拂耽莞尔,“你上药还算乖的,师尊一开始就很不听话。每次都要我连哄带骗,缠上好久才肯让我看看伤口。这些年估计师尊被我缠得烦了,什么都随我去了。”
独孤明河若有所思:“你对你师尊很好。”
贺拂耽笑道:“那是因为师尊对我也很好,嗯,除了修炼的时候。”
“修炼?依我看,即使是修炼的时候,他也很是偏疼你嘛。”
“啊?”
“我之前在凡间游历,曾看见一富贵人家教养孩子,又舍不得孩子太过受苦,便将偌大马场全部铺上松木地板,耗费巨大,只因松木较软,若小辈跌马,不至于太疼。”
“嗯?”
“怎么,莫非你还不知你脚下这地砖的来历?”
贺拂耽看看脚下。
天色暗下来,白日的热量消耗殆尽,暖玉升温的效用就越发凸显,踩在脚底热乎乎的。
他生来畏寒,刚住进望舒宫时被冷得半夜跑出宫去找空清师伯哭诉。
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衡清师尊外出了一趟,寻来这暖玉做成地砖,还将整座望舒宫都大修了一通。
返魂树也是在那时种下的。
“暖玉啊,供我夜里睡觉取暖。怎么了?”
独孤明河看着那双懵懂的眼睛,叹息般摇头笑道:
“此乃昆仑炎火山中的暖玉所造。此玉日照升温,更难得的是质地柔软却不易碎,在魔界又叫‘白叠玉’。数量稀少,因而有价无市。用来铺地砖,还是满满一宫殿,真不愧是衡清君,这么大手笔。”
贺拂耽眨眨眼睛:“可我不曾在宫内骑马。”
见他还是没听明白,独孤明河无奈,只好说得更明白些。
“但你既然畏寒,从前一定是在宫中习剑,对吗?”
“啊……”
贺拂耽心中怔忪。
衡清君严厉,一开始也要求他和宗门中其他弟子一样,日日冒着严寒外出练剑四个时辰。师尊自己是天纵奇才,不明白资质平庸的人修炼起来会如何困难,布下的课业总让他吃不消。
后来他就理所应当地累病了。
似乎就是从那一场大病开始,师尊将四个时辰的练剑场所改到望舒宫内,偶尔天气好阳光充足的时候,才会出宫去望舒顶。
所以……师尊是怕他练剑的时候摔倒了会疼?
他看着脚下地砖,突然站起身,还没站定就被独孤明河拽住袖子。
面前人黑着脸。
“你要去哪里?不过几块白叠玉而已,就把你感动得丢下我这个重伤垂死之人,去向他表忠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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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明河:死嘴快别说了!
第5章
“不是。我要去望舒顶下。”
“做什么?”
贺拂耽回眸一笑。
有了碎鳞笼中过命的交情,他在男主面前之前不再那么拘谨,还能大着胆子跟他开个小玩笑。
“因为没有深得真传,所以得去发愤图强。你便在此处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独孤明河仍不松手。
“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我是去受罚的,又不是去背着你偷吃。再说,你伤口不疼吗?”
“你不守着我,万一你师尊突然进来刺杀我怎么办?”
“师尊才不是那样的人……”
衡清君的戏份也就比路人甲多上一点而已,剧情里跟男主都没见过,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这话万万不能说给旁人听,贺拂耽无奈道,“那你便和我一起吧。”
望舒顶。
峭壁之下。
高耸的崖壁几乎将天光全部遮挡,谷底幽暗无光,抬头也只能看见一线模糊惨白。
望舒宫已是寂寥,这里更是人迹罕至,连满宫傀儡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算是贺拂耽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崖壁上刻满了字,密密麻麻全是功法心诀,剑尖刻出的字迹纤细凌厉,隐隐剑意藏在其中,终年不散。
独孤明河毫不作伪地夸道:
“好字!”
他来了兴致,唤出长枪,枪尖在石壁上笔走龙蛇,写下自己的名字。
到底石头和纸是不一样的,他刻下的每一笔都起伏平淡,间架虽也好看,但就是不如旁边的那般有风骨,瘦而不弱。
他虚心求学:“有什么诀窍吗?”
贺拂耽握住枪柄,带着身后人的手动起来,一面道:
“在纸上写字,若笔笔飞白,就会显得油滑。在石头上写字恰好相反,若不飞白,刻下的痕迹粗细毫无变化,便会显得枯燥。”
话音刚落,枪尖轻提,三个字已经写好——
贺拂耽。
独孤明河。
满石壁的剑诀心法中,两个名字并排着闯入其中。
它们占据的不过是很小一方地盘,却无比显眼,又无比和谐,仿佛它们生来就该在一块儿。
独孤明河不知为何心跳快了一拍。
他别扭地移开视线,但开口时声音心悦诚服:“在石头上能写成这样子,真厉害。”
贺拂耽看着他满头白雪,汗颜:“过奖过奖。”
独孤明河抖落身上雪花,好奇道:
“你与衡清道君的剑法同宗同源,为何他凝水成冰,而你却偏生下雪?甚至这雪都落不到冰层上,跟仇人似的。”
贺拂耽摇头:“我也很想知道。明明一招一式都和师尊教的一样,可剑气就是会化成雪粒。连师尊都尚未弄明白呢。”
一片雪花摇摇摆摆落下,他伸手接住,看着那纯白无害的六瓣冰晶在掌心中化成水,自嘲一笑。
“大概真是因为我剑气绵软的缘故的吧。师尊修杀戮道,我却修不成此道。”
杀戮道凶狠,一副残破蛟骨当然修不成。
身旁人语气中的落寞,独孤明河不忍,移开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