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连且。”罗阿响又重复了一遍,他鼻尖微微出汗,不知是紧张还是太热。
“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连且郑重地回答,眼睛盯着罗阿响,透露着几分歉意。
“……”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许多人从教学楼里一哄而出,吵吵嚷嚷地去食堂吃饭,两人之间的沉默也逐渐被喧哗淹没。
“咔!”这时,从废墟的转角处传来一声异响,两人不约而同地朝那边看去,却只看到一个快步离开的黑色背影。
“男生?”罗阿响问。
连且:“嗯,同班同学。”
罗阿响最终还是把情书交给了连且,理由是写都写了。
这么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就这样快速结束了,罗阿响也瞬间死了心。
他午饭都没去吃,恹恹不快地回到教室,教室里只有一个没穿校服的人正趴在桌上睡觉,他黑色的背影罗阿响看着有点眼熟。
罗阿响现在也没有闲心去管别人,趴在桌上在草稿纸上画圈,直到把白色的纸涂成黑色,草稿纸都被尖锐的笔锋划破。
毛毛吃完饭回来,罗阿响已经把一本草稿纸都划破了。
“诶诶!怎么了!没事别拿草稿纸发泄啊!”毛毛扯过罗阿响的草稿本,他翻过一页又一页,没找到一张空白的。
“好家伙!”
直到上课铃响了,罗阿响也没正眼看过毛毛一眼。
罗阿响就这样趴在桌上睡了一下午,毛毛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去触这个霉头。
他们是艺体班,本来老师管得松,如果没特别吵闹,睡觉什么的也不会怎么管。
新生的自我介绍就这样被略过,罗阿响既不知道名字,甚至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
罗阿响醒来时数学老师已经在给这节课讲的试卷收尾,总结重点题型和知识点。
数学老师是个慈眉善目的半百老头,同学都叫他老沈,是为数不多还没有放弃他们班的老师,还在苦口婆心劝他们多少学点。本以为像往常一样说几句就算了,不知道今天被什么刺激到了,越说越慷慨激昂。
罗阿响也算是撞枪口上了,刚从桌上爬起来,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这就被老沈拎起来了,他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睁开。
“罗阿响!”老沈大声呵斥他:“数你最没出息!”
罗阿响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被波及,他站起来的时候还在揉眼睛,确实没怎么睡醒。
“年龄比谁都大,一点上进心没有!”老沈骂得顺口,往他的座位来了。
因为家里的纵容,罗阿响的确比其他小孩晚上学两年,造成的后果就是他在班里自称大哥,但无人在意,反而比起班上其他同学,他才是那个心思单纯的人。
老沈拿起他这次摸底考试的试卷,翻来翻去地看了两三遍,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喜欢数学,但其他科目也不能太偏。”
罗阿响从小数学好,但偏科严重,他的数学成绩有多高光,其他科目就有多烂。罗阿响这次开学的摸底考试,数学一百三还多,其他没一科及格。老沈挺喜欢他,平时也没念过他,今天倒是格外深沉起来。老沈对他的恨铁不成钢在此时达到了顶峰,但也只是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
“晚上把全班的试卷收上来,我看谁没改!”老沈话音刚落,下课铃就响了起来,于此同时还有同学们的一片哀嚎。老沈经常讲完卷子再收上去检查,谁没有在试卷上做笔记,就会被罚抄整张试卷。
这堂课认真听讲的人寥寥无几,而老沈的板书早已被他擦得干干净净,这种时候就到了同学们各显神通的时候了。有的会向老沈任教的其他班级借试卷抄,有的就直接借罗阿响的试卷把大题的解题步骤抄一下,应付了事。
罗阿响丝毫没受到老沈的威胁,倒是心情不好的他被老沈说教之后失恋的感觉也消失了,反而轻松下来,晚自习睡了个更好的觉。
但这平静仅仅持续了一节课。
罗阿响感觉到灯管的光变弱了,眼前有一片阴影投现,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一个高大的人影杵在他桌子旁边,他被吓了一跳。
还没等他说什么,对方把一张试卷扔在他桌子上就离开了,好像他是什么瘟神一样,对他避而不及。
罗阿响抬头一看,只来得及看见一个高大的黑色背影,被甩在他桌上的试卷半翻着,姓名一栏的字写得极丑:谷肆。
他没见过的名字,看来这就是毛毛说的那个转学生,别的他不知道,这字是太丑了,就连写自己的名字都这么丑。
罗阿响是数学课代表,他把卷子拢了拢,在班上问还有没有人没交的,见没人应答他就把试卷搂着去了老沈的办公室。
回来的时候一堆人围在他座位旁,毛毛正坐在他的位置上,手里拿着一个按键手机,大家的目光就定格在那个破手机上。
罗阿响见过那个手机,是毛毛专门买的戒网瘾手机,实则是他为了掩人耳目更好地上课摸鱼的工具。毛毛见罗阿响回来了,立刻向他招手让他也去看,罗阿响是没兴趣的,谁知道一群男的又在看什么东西。但无奈毛毛是坐在他的座位上,他只能过去。
“快来看!”毛毛环顾教室一周,见没有其他人,才小声说:“转学生的视频……”
罗阿响一脸怀疑,凑过去一看,小屏幕上只能模糊地看到一群人在类似舞台的地方演奏,连人脸都看不清,不知道毛毛是怎么看出来谁是转学生的。
“哪一个?”
毛毛的手指着中间那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帽子把脸遮得七七八八的人,手里拿着麦克,似乎在演唱。
“这个!”
罗阿响根本看不清,毛毛把手机直接按在他手里,视频里声音嘈杂,他下意识地把音量开到最大,还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正打算凑近了听,原本吱哩哇啦的讨论声戛然而止,身边鸦雀无声。
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罗阿响就感觉到一阵几乎带有实质恶意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这时,他才发现有人站在教室后门边,目光盯死在罗阿响身上,眼神里满是轻蔑,随即便转变为不屑。
转学生经过他们,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身边的人也立刻作鸟兽散,偏偏手机里的声音传了出来,是罗阿响没听过的歌,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唱得很好。
罗阿响故作镇定地把手机按掉,事已至此,现在这种情况,他也总不好去跟新来的解释什么,只好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又给毛毛记了一笔。
此时的罗阿响还不知道,因为这件事,谷肆对他的印象又一次深落谷底,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无论罗阿响怎么对他示好,对方都视而不见。
第10章
10
阿响坐在书桌前,摊开考研数学真题册,正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逐步核对自己的步骤和参考答案之间的差距。尽管高中时候他的数学成绩不错,但面对高等数学,难免还是有些困难。大学里老师讲课的方式完全不同,他还费了些劲,转换自己的学习思路,不过好在他基础不错,加上老沈对他常年耳提面命,他也基本能跟上教学节奏。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咳嗽,把阿响从题海中唤了回来。他这才注意到,床上的人已经醒了,此时正低头捂着脑袋,坐起来发愣。阿响也不知道说什么,站起来倒了一杯水,给人递了过去。
有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回想昨晚,他大可以把谷肆留在店里,到最后也不向任何人透露他和谷肆的关系。但他选择了把谷肆带回自己家,让他一身酒臭地睡在床上,在他醒时还给他倒了一杯水。
谷肆的眼神扫过阿响的脸时,其中有一瞬的茫然,他的目光缓缓落在阿响手上,思维被抽空了一样,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阿响没有等他,直接把水杯往人手中一塞:“谷少,醒了?”
像是还没从混乱的梦境里醒来,谷肆的反应速度极慢,从听到阿响的声音到作出反应,中间隔了数秒,才点点头。
“醒了就请离开,我还有事,忙着出门。”阿响的语气透露着明显的公事公办的味道,他没说谎,他接下来还要去学校,今天有两节必修。
谷肆醒来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刷着白甚至有几道裂痕,房间里一股陈旧的木头味,很像小时候在外婆家的味道,他许多年都没闻到过了。他睡的这张床也小得可怜,几乎他一翻身就会掉下去,床头只有一块光秃的木板,他一动作,坚硬的床板硌得他发疼。他尚在醉酒之中,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回到了高中时,从梦中醒来就抬头就能看到罗阿响埋头钻研数学的背影。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他那件衬衫已经被换下,穿着一件被洗得发白的T恤,上面还起了不少毛球,谷肆低头的瞬间闻到了淡淡的皂香。他清晰的记忆只停留在他狂放饮酒那时,其他的画面都不真切,像是梦里发生的。半晌他才缓过神来:这是被罗阿响带回家了。
“你为什么带我回来?”谷肆问,语气生硬且严厉,像是在埋怨阿响把他带回家。因为过于干渴,他的嘴唇在他说话时就开裂了,他不自觉地舔了舔,一股铁锈味在他舌间蔓延,口中全是苦味。他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他更想问罗阿响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但又在他醉酒期间把他带回自己家,每次对上罗阿响,谷肆的嘴和舌就有自己的想法,总是言不由衷。
人类似乎总是这样,爱得越深,越耻于承认,越执著于让对方体谅自己。
“那你想怎么样,把你扔大街上?”罗阿响也不悦起来,两个人相识一场,加上他搬家那天,谷肆确实帮到了他,他本想昨天就当还了这个情,对方的态度却让他生气。
谷肆不再言语,他环顾这个小小的房间一周,比起上次他来时要整洁一些,更像人住的地方了,但依然简陋老旧。
他还是想不通当年意气风发的罗阿响怎么会没落到如今这样,而阿响也没有给他一个了解内情的机会,只是沉默,沉默地离开,沉默地再会。
两人又是一次不欢而散,阿响也觉得奇怪,他平时和谁相处都留三分余地,怎么到谷肆这里失效了,最后总会撕破脸面。
阿响心情很差,以至于上课总是走神,就连老师都注意到了。就大学生的学习态度来说,能像阿响这样兢兢业业的学生不多,老师也乐见于此,总多照拂他一下。
当然这种照拂也会招致无谓的猜疑和流言,阿响对这些一笑而过,只要不影响他正常的学习和生活,别人怎么说都是他的自由。他那颗细腻温和的心早已被带上钢铁般的覆盖,而他的自尊心早已折耗在过去,以至于现在他看重的只有一样东西——钱。
“罗阿响,下课跟我来一下。”平时并没有过多交流的英语老师突然对他说道。
教英语的老师姓谭,长年穿着一件蓝白衬衫,黑发如瀑,面上总是笑咪咪的,对谁好像都挺客气,但实际十分铁腕,班上每次期末考试,挂人最多的就是她。
“好的。”阿响不明就里,但仍然礼貌回答。
下课后,他跟随着谭老师去了教师办公室。
“听说你准备考研?那怎么上课还无精打采的?”谭老师盯着他,依旧淡淡地笑。
阿响没什么惊讶的情绪,他眼睛盯着办公室的百叶窗,点了点头。他不好奇老师为什么会知道,也不好奇老师叫他来是做什么。
谭老师在课桌上翻找了一阵,又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东西来。
她双手往内一扣,灵巧地把那叠打印纸整理归拢,熟练地拿起订书机来,那些资料就这样在她手里成册了。
“给,我大概整理了一下今年考研英语的重点难点,可能有疏漏,到时你哪里不懂再来问我。”
阿响把老师递过来的相当原始的考研资料接了过来,微笑着跟谭老师说了声谢谢。
谭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跟人说谢谢的时候要直视对方的眼睛。”
阿响总算停止了神游,被老师的声音拉回到现实当中,他抬头看着谭老师:“抱歉。”
谭老师嘴角微弯:“开玩笑的啦,就这样,去吧。”
这时第二节课的预备铃已经响了,阿响把东西往包里一放,他来不及看仔细,就急着去赶下一节课。
学校六点下课,阿响已经来不及回家,背着包直奔易航的酒吧,小电瓶跑到一半速度陡然下降,这是没电了,他昨天坐易航的车回去的,没时间给小电瓶充电,现在他只希望电量能坚持到酒吧。
夏天的太阳六点都还没完全落下去,迟迟悬在天空另一侧,余热仍然能把赶路的人晒得脸红口燥。
电瓶车最终还是没有完成使命,阿响只好用脚蹬了一路,到酒吧时前胸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这才赶上了上班时间。
“怎么这么急?”易航在后门抽烟,正好撞上阿响大汗淋漓地冲进门。
易航193的身高几乎把矮小的后门生生堵住,跟一堵墙一样。门后的路都是上坡,他早看见阿响从马路那头逐渐出现,摇头晃脑地几乎要站起来蹬车了。他骑车过上坡格外吃力,看得人想上去帮他推两把。
阿响长长吐息一口,汗水从他的下颌落下,让身上穿着的纯白短袖颜色变得更深。
“嗨,易大哥。”
易航一支烟正好抽到末尾,把烟屁股按在门口的垃圾桶上,给阿响让出了一条进去的路。
阿响又笑,跟灵活的小猫一样蹿进屋里,屋里空调开得足,阿响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打了个寒战,胳膊上汗毛竖了起来。
临近七点,阿响快速把身上的衣物换了,和其他人插科打诨,说说笑笑,和上课时截然不同,好像换了个人。
七夕活动过去,酒吧里又恢复了平静,没有那么多脸生的酒客了。忙时过去,易航一个人就能应付,阿响只用在吧台擦杯子,不时和常客聊天,在这不过几天,已经有不少人冲着阿响来的,每天过来闲聊一下,阿响也经得起“玩笑”,只要不过分,有时有人摸他小脸也不生气,只对人笑。当然有易航在,那些客人也不敢做得过火,最多言语调戏一下,叫他乖小孩。
阿响打了个哈欠,眼眶里生理性泪水不断打转,半夜到了,客人陆续离开,他倒有些百无聊赖,开始犯困。
从昨夜开始,阿响没睡好过。床给谷肆睡了,他自己窝沙发里休息,客厅没空调,半宿热醒了好几次。他又冲了个澡,天儿太热,他只好去卧室那破落桌子上看书,至少凉快,看得进去些。
小电瓶没电,今天又是易航开车送他回家,他让易航停路边。他住的地方在一个小巷里,里面不好倒车。
阿响住的老旧小区有些脏乱,有的人遛狗不牵绳也不处理排泻物,垃圾永远进不到垃圾箱,在垃圾箱旁边堆成小山,苍蝇蚊子在那边打转,不时有黑色生物蹿过,那长得比罗阿响曾经养过的仓鼠还油光水亮,有时晃了眼,阿响还会把大黑耗子认成流浪猫,嘬嘬半天才看见那老鼠的啮齿动物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