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秋停朋友不多,我打心底里感谢各位过去对他的关照,这一杯,我先敬你们。”
“这下一杯。”
他终于将酒杯举到贺秋停面前。
两双眼睛再次交汇。
“这杯,敬贺总。”
“生日快乐,新的一岁,祝你…”
话到嘴边,陆瞬注视着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睛,喉咙里忽然涌上一阵酸涩,哽了许久。
他慌忙地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的酸涩,低声道: “祝你平安,遂意,每天开心。”
他知道,他把贺秋停的生日搞砸了。
即便是他独自一人抗下了所有,没有牵连任何人,但他还是让贺秋停为他担心了,还是让一个值得庆贺的好日子,变得一塌糊涂。
无论他如何强颜欢笑,如何卖力表演,去活跃氛围,贺秋停包括在场的这些朋友,都不会真正开心起来。
满满一杯的烈酒,他端起杯子便要一饮而尽,却被贺秋停骤然抬起的手掌轻轻盖住杯沿。
“陆瞬。”
贺秋停冷着脸,缓缓吐出几个字,“不累吗?”
那声音压得很低,只有陆瞬听得到。
“喝完这杯酒,然后呢。”贺秋停看着他,声调平稳,周身却带着逼人的气焰,“吃饭,许愿,吹蜡烛,吃蛋糕,然后呢?”
求婚…
这个精心策划的环节,已经从陆瞬原本的计划中悄无声息地抹除。
那枚蓝钻戒指此刻就在他的口袋里,他却掏不出来,更张不开口。
贺秋停的气场前所未有地强势起来,将陆瞬笼罩,顷刻间将他身上所有的伪装尽数剥落。
陆瞬叹出一口气,整个人也随着这口气垮了下去,动了动嘴唇,“然后…回家。”
“休息一下吧。”贺秋停的声音放得极轻,藏着几不可察的心疼,从陆瞬手里接过那满杯的酒,“现在,跟我回家。”
说着他站起身,一手持稳酒杯,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陆瞬的手腕,将人从座位上带起,然后姿态大方地转向几位朋友。
“今天实在不好意思,我和陆瞬有些事情,可能要先失陪了,改天回请大家。”
说完,他侧身仰起头,将那满杯的酒一饮而尽。
“贺秋停!?”陆瞬惊呼出声。
贺秋停的胃,哪里能这么喝酒。
陆瞬伸手去抢,却只见空杯落到桌子上。
“嗒”的一声。
“走。”
贺秋停拽着陆瞬,径直走出宴会厅。
难以想象那截白皙纤瘦的手腕能爆发出这样大的力气,强悍中甚至透着一丝粗鲁,没半点温柔,几乎是把陆瞬整个人拖了出去。
第82章 悔过
回家路上,喝了酒的两人坐在车子后排,各自倚靠着一边的车门,中间隔着一张伶仃的桌板。
空调暖风烘着,淡淡的酒气在密闭空间抽丝剥茧般弥漫。
车子行驶十分钟,车内仍是一片死寂。
贺秋停的余光从身旁扫过一眼,将头转向车窗外,“怎么不说话了,刚才的话不是很多吗?”
夜幕降临,沿途的灯光断断续续地掠过,映照在他面无表情的侧脸。
他的声音不冷不热,不轻也不重,谈不上凶,但也称不上友好。
陆瞬喉咙鼓动一下,垂下眼睫,静了许久才嘟囔出一句,“…我以为你要骂我,在等着。”
“呵…”贺秋停很轻地笑了声,声音平静又冷淡,“我怎么那么喜欢骂你。”
他转过头,将陆瞬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再说了,骂你就真的有用吗?我们为这种事吵过多少次,我扇过你巴掌,甚至有人想过要你的命,可那又怎么样呢?”
贺秋停的眉眼舒展,嗓音带着些微的沙哑,疲惫中透出一点儿无奈。
他叹了口气,坦言道: “你根本不会往心里去,你只会觉得是我保守,只会觉得那些危险都是小概率的偶然事件,然后请更多保镖,用钱打点人,打点渠道,继续变本加厉地激进投资,因为在你看来,你的天赋,你的势力和野心就是万能的通行证。陆瞬,你对市场根本没有敬畏心,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那股一直被贺秋停压着的火,终于还是顶了上来,语气不自觉地从平静转为训斥,“你缺钱吗?嗯?你到底在急什么?你赚钱没够吗!?”
陆瞬被训得一声不敢吱,沉默地低着头,就连前排开车的司机也屏住了气。
车内气氛冷得吓人。
“说话。”贺秋停不耐地皱了下眉。
陆瞬的嘴唇动了动,轻轻地喘出一口气,终于抬起眼,发出一丝声音,“…不只是为了盈利。”
“那还为了什么?”
“这个机会,很难得。”陆瞬低声说,“港资和冯氏已经联手有一阵子了,我发现了他们在北美仓位的漏洞,如果这一次成了,我能吃掉他们在市场的全部份额。今后在天穹港,就没有人能威胁到我们了。”
港资和冯氏是云际的死敌,靠着本地几十年的政府关系和人脉,一直在给贺秋停的地产和能源项目使绊子。
想赚钱是真,想替贺秋停扫清障碍也是真。
陆瞬原本计划着一举吞下这两家,以此作为最厚重的聘礼,再去向贺秋停求婚。
甚至早在一个多星期以前,他就开始构思着求婚仪式上的细节,想到激动得睡不着,做梦都能笑出声来,一天天数着日子盼着这一天…
美梦破灭的滋味不好受。
陆瞬眼底一片黯然,叹了口气,“反正归根结底,都是我的错,是我自以为是,想当然,无论什么结果我都一人承担,贺秋停,工作上我俩各论各的,你千万别跟着我上火…”
“停。”贺秋停转过身去,无情打断,“我现在不想听,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陆瞬霎时间收了声。
安静了一会儿,一只手默然探了过来。
贺秋停低下头,看着陆瞬的掌心贴在自己的上腹,带着几分死缠烂打的架势,缓缓地揉按起来。
“…你胃难不难受?”陆瞬身子挨得近了近,“贺秋停?”
贺秋停将头偏到另一侧,偏过头,阖起眼眸,不答话,也没推开,就那么任由着那只手在自己身上动作,在无声的僵持中,感受着陆瞬笨拙的示好。
车子平稳地停在别墅前。
贺秋停没等陆瞬,长腿迈下车,脚下生风似的走进大门。
陆瞬默默地跟上去。
进门时,正看见贺秋停将手按在胃上,背影僵硬地踏上二楼楼梯。
陆瞬没作声,知道他是胃疼了,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翻出了胃药冲剂,来到餐桌前给贺秋停冲了一杯,正搅拌的功夫,贺秋停便从楼上下来了。
一叠文件被甩在桌子上。
陆瞬垂下眼,沉默地拆开了文件袋。
一张空白支票滑出来,然后,是个人印章,以及一份又一份股权证明资产所属协议。
贺秋停脸色淡然,声音依旧偏冷,却掷地有声,“现金不够,就卖这些股。”
陆瞬的手指有些僵硬,将里面的文件一份一份掏出来,逐个摊开在桌子上。
全都是贺秋停个人名义下的资产,是他在云际之外,一年又一年脚踏实地打拼出来的根基。
他看着看着,眼圈慢慢地红了。
贺秋停站在他旁边,语气平静,比方才软了许多,“陆瞬,我不是聪明人,也从不靠运气,所以我从不相信投机取巧,只信一步一个脚印走路才不会摔跤,我这一生唯一的一次冒险,就是赌和你在一起的结果。”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神色露出了几分落寞,“我其实很失望,但我做不到不管你,看不得你去求别人,看不得你落魄,签那些羞辱人的借贷条款,也看不得你卖掉CL的股权,失去控制权。”
“本来一开始,我挺看不起这样心软的自己的。”贺秋停垂下眼睛,自嘲地笑了一下,声心里带着一丝妥协,“但是后来想通了,爱一个人,不丢人。”
“就这样吧。”
贺秋停说完,没给陆瞬说话的间隙,转身便上了楼。
陆瞬一个人在客厅的餐桌前站了许久。
他红着眼睛,手指带着轻微的颤抖,将桌上的文件一份一份捋好,将皱起的边角细细抚平,连同那张空白支票和印章一并放回到袋子里。
此时此刻他才惊觉,此前所承受的那些痛苦,不管是基金爆雷的绝望,被投资人信息轰炸的焦头烂额,还是签订那些羞辱性条款时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艰难…
这所有的一切叠加起来,竟都抵不过贺秋停对他的一次失望。
陆瞬有些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从怀里掏出那幽蓝色的戒指盒,打开后,盯着那蓝钻戒指看了又看。
鼻头蓦然间发起酸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收回口袋,左手拿着那叠文件,右手端着装着胃药的杯子,走进贺秋停房间。
贺秋停靠在床头,手压在胃上,脸色发白,闻声抬起头,朝门边望了一眼。
陆瞬双眼红得吓人,将水杯递到他的手边,一张口声音竟有几分哽咽,“来,先把药喝了,别生我气,秋停…”
贺秋停安静地看了他一阵,才往前倾过身子,伸手接过来,捧在掌心里捂了捂,低下头喝了半杯,便放到了床头桌上。
胃胀得有些难受,他强压下想吐的冲动,抿紧嘴唇,看见陆瞬将那叠文件交还到他的手上。
“贺秋停,这些东西,我不能要。”
陆瞬垂着眼,一字一顿,“这是个教训,该失去的,我一样不留,我会记住这一天。”
贺秋停没说话,只是无声地注视着他。
“我觉得,这可能是天意。”
陆瞬忽然挤出一丝苦笑,眼眶有些潮湿,眼睛垂得不能再低,“你知道吗,我原本是计划着今天向你求婚的,筹备了很久,连跪下的时候什么姿势,什么角度都演练了许多遍。”
贺秋停眼眸张了张,闪过一丝意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宴会厅的布置为什么如此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