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番介绍便落了座,席间推杯换盏只说家常,气氛十分和乐。
晏惟初看出这一家子比镇国公府那些人性子好,对他们更高看一眼。
像江家人这样举手投足间豪迈但不失风度礼数的,才真正是有名门武将之风。
当然,也或许因为谢家那些有真本事的人都在边关,他还没见过,想来百年公府也不会都是那样的酒囊饭袋。
酒足饭饱又喝了一盏茶,江道衍指使江沭带晏惟初去园子里逛逛,晏惟初心知他是有别的话要跟谢逍谈,倒也知趣:“表哥,你跟舅舅他们聊吧,我和阿沭去后面逛逛。”
谢逍点头,叮嘱他将狐裘披上,别着凉了。
江道衍带谢逍去了自己书房,就只他们两个,没让其他儿子跟着。
关上房门,他的神色严肃了几分,开门见山问谢逍:“济州、豫州的事,你这边办得如何了?”
谢逍心知他会问起这个,实话道:“放地比圈地更难,要低调处置,不让人察觉端倪,扫尾干净不留下把柄,只能慢慢来,急不了一时。”
江道衍闻言脸色更凝重了些:“就怕今上这个性,等不了我们慢慢来。”
摄政王一系的勋贵圈了直隶十几万顷田地,便死了上万人,那他们呢?
即便他们手握边镇重兵,今上的手段却让他们不敢赌。
谢逍自然比他舅舅更清楚,当日锦衣卫毫无预兆地闯进苏家查案,他已有所警觉。
苏凭已逝的父亲从前是他祖父麾下参将,叔父又是济州都指挥佥事,在他婶娘的兄长济州都司指挥使手下当差,当初的事情这些都是参与知情人,真出了事一个都跑不掉。
他祖父外祖当年虽是逼不得已,但做了便是做了,皇帝若以此为借口对他们动刀,除非他们真的反了,否则就只能引颈受戮。
他安慰江道衍:“也不用太焦心,至少现在陛下应该还不打算动我们。”
“我知晓,”江道衍说,“陛下才杀了那些人,短时间内不会再这样大开杀戒第二回,但这剑悬在脑袋上,我总觉得不得劲。不过陛下命你出任京营总兵,又不知是何意,安定伯那边……”
“安定伯并不知晓当年之事,”谢逍摇头道,“世子他是陛下亲表弟,陛下特地将他过继到安定伯名下用以牵制我,但这桩婚事也的确给我松了绑,陛下对我不再那般忌惮,总归是有好处。”
江道衍不知道该如何评说:“就是苦了你,你当真决定不纳妾不生子嗣吗?”
谢逍的神色无波:“若能换镇国公府无忧,倒也无妨。”
江道衍始终还是觉得这事难以接受,又想到先前在饭桌上谢逍对那小郎君的体贴殷勤:“你和世子……”
“我愿意的,舅舅不必忧心这些。”
谢逍不愿多提,也许换个人他确实会有不甘心。
但这几日他过得十分快活,这样的日子若能一直过下去,仿佛也没什么所谓。
园子里,江沭领晏惟初沿塘边长廊散步,与他闲聊:“淳哥,你与逍哥几时认识的?逍哥他也才回京不过半年吧?”
“这就是缘分,”晏惟初笑问,“你不叫他表哥?”
江沭摆摆手:“表什么哥啊,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多了去,那哪里分得清。”
他说罢忽然想到身边人似乎就称呼谢逍表哥,找补道:“你俩不一样,我懂的,你俩这么喊是那什么夫妻情趣,我就不插这一脚了。”
晏惟初觉得这小子还挺有意思:“你才十五,娶妻了吗?就懂夫妻情趣这东西?”
江沭得意道:“倒是还没有,但已经定亲了,明年就能把人娶过门。”
晏惟初夸赞:“那挺好。”
江沭乐呵呵地笑了几声,看看左右没人,凑近晏惟初压低声音说:“淳哥,我告诉你一个关于我逍哥的秘密。”
晏惟初目光微动:“什么秘密?”
江沭嘿嘿笑着:“你别看逍哥他现在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小时候他可比云姐姐胆子还小,还爱哭,摔倒哭、打雷哭、天黑不点灯也哭、被兔子撵都能吓哭,我三岁时声音高一些,能把八岁的逍哥吓得泪眼汪汪,那会儿我姑母时常怀疑他跟云姐姐是不是生反了……”
晏惟初有些诧异,不怎么信……表哥幼时是这样个性的?不能吧?
“不是说他五岁就能挽强弓吗?这么娇气能行?那他十五岁还敢请缨上战场?”
江沭道:“是能挽强弓啊,但一边拉弓一边哭你见过吗?逍哥他就那样。后来我就不知道了,他也就在肃州待过两年,我猜后来他心性变了,是因为姑母没了吧。”
晏惟初抬眼,看见前方走过来正找他的谢逍。
江沭赶紧闭了嘴。
谢逍走近,见晏惟初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有些疑惑。
晏惟初看着他,眼睫很慢地眨动了几下。
表哥,哭包吗?
有趣哦。
第38章 你表哥不爱你
未时末,谢逍与晏惟初告辞回府,留下谢云娘在这边小住几日。
上车后见晏惟初一直不出声地盯着自己,谢逍问他:“做什么?”
晏惟初满眼好奇:“表哥,你最后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谢逍想了想,回答,“母亲去世时。”
果然是这样,晏惟初追问:“后来为什么不哭了?”
谢逍奇怪道:“长大了为何要哭?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
说你就说你,你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谁跟谁一样啊?
晏惟初那点怜惜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不信,你祖父去世时你也没哭?”
谢逍摇头说:“我祖父不喜子孙哭哭啼啼,没必要。”
晏惟初又问:“那再上一次呢?是什么时候?”
谢逍沉默了一下:“不想说。”
哦?这是不好意思了吗?所以那之前真是哭包一个?
傍晚时分又下了雪,天黑得也早。
晚膳是晏惟初带回的御厨做的江南菜,手艺很不错,晏惟初还拿回了几坛雪涧春,说也是陛下赏的贡酒:“陛下说了,我和表哥若是喜欢,等明年新的贡酒贡茶送来,还赏给我们。”
谢逍尝了尝这酒,果真跟那次在不夜坊里尝到的一样,难怪之后的酒再没那个滋味。
“连口酒也要问你皇帝表哥讨,你就这点出息?”他目露轻鄙。
晏惟初“哎呀”一声:“我都说了,只有你才是我的亲亲表哥,这是情趣。再说了,我问陛下讨怎么了,他好东西那么多一个人又吃不完用不完,我就帮他分担一点,这是我亲近他的方式,要不做皇帝的高处不胜寒,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那多惨。”
谢逍却问他:“你觉得做皇帝惨?”
“那可不,孤家寡人四个字,不就是指皇帝,表哥你不懂。”晏惟初叹气摇头。
谢逍好笑道:“你懂?”
晏惟初一本正经说:“我这是感同身受,陛下他挺可怜的,他也就跟我一般年纪,你以为他真想杀那么多人?做明君难,做暴君也难,被架到那个位置上了,那不都是逼不得已,别人不死死的就是他了,为了自保有什么办法。”
谢逍难得语塞,他其实能理解皇帝的处境,只是难免对他利用晏惟初算计自己有所怨言。
“不说这些了,”晏惟初或许觉得没意思,“表哥陪我喝酒。”
用过晚膳,晏惟初被顺喜伺候着梳洗更衣,他刚喝了好几杯,这会儿似乎有些醉了,神情懒怠脸也红。
谢逍坐一旁看着,问他:“麒麟卫的组建也要时日,你明日开始就要去西苑?”
“嗯,”晏惟初懒洋洋地应道,“陛下说要先将章程制度弄出来,给那些宗室子弟的操练场、住所这些也得单独整修,明年上元节之前就要赶工出来,这些我都得盯着。年前陛下就会将诏令发下去,最迟正月底之前要将这支亲军卫组建完毕。”
谢逍问:“陛下要的只是卫队,还是真正能上战场的正规军?”
晏惟初看他一眼:“表哥,你可真了解陛下,他确实说了,麒麟卫的兵饷走内帑出,最好的兵器火器会优先供应他们,毕竟都是自家人,等他们练成了,日后有机会再带去外头见见血。”
谢逍闻言更是不放心,但也不想多说扫兴,只叮嘱他:“陛下既这般看重这支新的亲军卫,你得多上些心,认真干活。”
晏惟初乖乖点头:“知道啦。”
谢逍站起身:“你早些歇着吧,我去书房。”
他说罢转身便要走,晏惟初伸手攥住了他袖子,不解问:“表哥为何又要去书房?”
顺喜带一众下人收拾了东西,悄无声息地退下为他们关了门。
谢逍回头看去,晏惟初坐在榻边,仰头眼巴巴地看着他,脸上的红晕已然爬至眼角,一双眸子里泛着水色。
谢逍被他这眼神盯得心头邪火乱蹿,面上却不露声色:“明日你我都要早起去办差,先前不还说疼?”
“表哥你好色啊,”晏惟初喝醉了的声音又黏又哑,打趣道,“我们都是夫妻了,除了做那事就不能睡一块了吗?为何要分房?”
谢逍沉目,看着这样的晏惟初未做声。
晏惟初将他攥坐下来,在榻上跪坐起身,随手扯下自己松散束在脑后的发带,长发披散而下的同时他手中发带也缠上去,蒙住了谢逍的眼睛,快速在脑后打了一个活结。
谢逍由着他,感受到晏惟初退开身下了榻,也没问。
晏惟初赤脚下地,转一圈将屋子里的灯都熄了,又爬回榻上,轻靠到谢逍后背。
谢逍察觉到周围光线暗下,侧过头,问玩心颇重的晏惟初:“想做什么?”
晏惟初在他耳边呢喃:“表哥,这么黑你怕不怕啊?”
谢逍淡定自若:“怕什么?”
“怕黑啊。”晏惟初的嗓子里拖出带笑的声音。
谢逍一哂:“你怕?”
晏惟初啧了啧:“表哥,知道你那小表弟跟我说了什么吗?”
先前晏惟初莫名其妙问自己最后一次哭是什么时候,谢逍便已猜到了,倒也不在意,顺着他的话问:“说了什么?”
“他说,”晏惟初的声音落得愈近,一字一顿,“表哥是哭包。”
最后两个字尾音上扬,挡不住语气里愈浓的笑意。
谢逍反手将人一带,捞进了怀中,晏惟初本就松松垮垮的衣袍在蹭动间散开。
“不想睡就别睡了。”
晏惟初推拒着他的胸膛,但不成,谢逍强势俯身压下来,拉开他两条腿,摆出最羞耻的姿势:“一会儿小声点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