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手边凤面,这是御用监新制的,比上回他与谢逍成亲时他戴的那张更华丽夺目。
抬手将凤面覆上自己的脸,晏惟初看向前方镜子。
金丝孔网背后,他黑深眼眸里藏了笑。
本该由谢逍戴的东西,他心甘情愿自己戴上了。
辰时二刻,皇帝于奉天殿升御座,群臣入班,五拜三叩。
正副使奉迎官上前拜受皇后金册与金宝,一人持制案,一个持节案,送上凤舆。
晏惟初一步一步走下御座,群臣抬头,愕然当场——
皇帝脸上覆着的,分明是男子执栉出嫁时所戴凤面。
直至晏惟初登上御辇,浩浩荡荡的天子仪仗在鼓乐声中出发,众人才恍似如梦初醒。
“陛下、陛下他……”
“荒唐!实在太荒唐了!”
“陛下要立的皇后,莫不真是那位?可那位不是人还在江南吗?!”
礼部老尚书快晕过去,他看到了什么?!小皇帝竟自己戴着凤面去接亲了!早知如此他就该早点寻根柱子撞上去一了百了!
这个时候再想劝谏?
晚了!
天子仪仗出承天门,巳时初抵镇国公府。
奉迎官先入府,宣读诏书。
晏惟初端坐御辇中,听到里头隐约传出的声音。
“咨尔谢氏,毓自清流、秉性端睿,明智弘深、器识高远……”
诏书是他亲笔写的,他不吝溢美之词夸赞表哥,只觉这还远远不够。
可惜表哥还没到这里,不能亲耳听到这些、亲手接下这封立后诏书。
下车时,崔绍过来御前,小声告知他城中先前就已出现异动,有鬼祟之徒正试图靠近御驾行进路线,他们已经安排妥当,确保万无一失。
这鱼果然是钓上来了。
晏惟初现在关心的却不是这个,问:“他到了吗?”
“方才收到消息,侯爷已经带人到城外了。”崔绍答。
晏惟初的嘴角上扬,迈步进镇国公府。
府上皆是谢氏族人在此送亲,他们比外人更想知晓究竟是哪一支的女儿被选中,将要入主中宫。
互相问下来却一无所获,众人一头雾水,问谢袁魁,这厮装傻充愣。
皇帝特地交代过不许对外透露真相,没有皇帝首肯,他哪敢说半句。
诏书宣读完毕,众人陷入诡异沉默中。
这立后诏书怎的越听越怪?镇抚朝纲、匡弼帝业,瞧瞧这说的什么话?这是光明正大让后宫干政吗?加上前头那些褒词,听着也不像在夸赞姑娘家,嘶……
难怪连宣读诏书皇后也没出现,而是由谢袁魁代接诏旨,这些人仿佛洞悉了什么不得了的秘辛,瞠目结舌。
这会儿却由不得他们多想,皇帝进门,众人见礼。
那些个叔叔堂叔虽都已知晓他们骂过的侄媳妇就是皇帝,此刻亲眼看见晏惟初穿着衮冕进来,也还是吓得低下脑袋,大气不敢再多出。
至于晏惟初脸上戴了凤面?他们现在哪还有心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晏惟初淡淡扫这些人一眼,目光落向谢袁魁,问:“朕听闻老夫人昨夜又身子不适了?”
谢袁魁额头冒出汗:“回陛下的话,没、没有,母亲她只是起不了身,不能前来见驾,还请陛下勿怪。”
自然不是。
那老太婆昨夜趁人不注意自戕了,故意选在他大婚前夜用这种方式恶心他给他找晦气,至于会否牵连整个镇国公府被问罪,她反正在意的子孙都没了,早就生无可恋,压根不在乎。
谢袁魁这厮还算有点脑子,发现之后立刻压下了事情,没有挪动他老娘的尸身,府上照常办喜事。他虽是个孝子,但比起来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老娘就算要死也一定得拖到他儿子嫁给陛下之后再死!而且只能是病逝!
他这么说晏惟初也不揭穿,免得平白给自己添堵。
“没事便好,”晏惟初面色冷淡,“你们这镇国公府,到这一代风水真是差得可以,也就养出了朕的皇后这一个好的。”
谢袁魁暗自叫苦,那您赶紧把人领走吧,他愿意双手奉上儿子,最好永远别回来了。
晏惟初今日心情好,懒得跟他们计较。
流程走完了,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凤辇空着来又空着走,不足为外人道。
也只这片刻,册后诏书的内容已经自镇国公府传出去,传遍全城。
群臣这会儿正等在承天门前迎驾,收到消息哗声一片。
且不说这入主中宫之人究竟是不是那位定北侯,光是诏书上勉励后宫干政之言就足以让无数人跳脚。
有人甚至当场提议要拦着凤辇入承天门,一起叩请皇帝收回成命。
刘诸见自己被众人盯上了,这次没再打马虎眼,面色严肃地指了指周围随处可见的亲军侍卫:“他们手里的刀今日不宜见血,但若是你等冥顽不灵,冲撞了陛下的大喜,陛下未必不会让你们拿血给他添添喜。”
你吓唬谁呢?!
众人面色难看,刘诸闭了眼再不搭理他们。
这些人望向四处神色肃杀的禁军,有一个生出胆怯的,接着便有第二个第三个,这气势瞬间便如散沙一般泄了,再闹腾不起来。
天子仪仗离开镇国公府,回程时依照习俗绕道,让沿途百姓观礼。
今次的大婚迎亲仪式格外不同,因皇帝亲身前来,凑热闹观礼之人也格外多。
途经城中繁华之最的西大街,但见朱漆牌楼下万头攒动,便是前有亲军卫开道,后又京营兵马护送,有心之人依旧察觉到了藏在这些喧嚣表象下的暗潮涌动。
变故就发生在肘腋之间。
御驾行至西大街最宽阔的岔道口,两侧酒楼上方窗棂忽然同时迸开,十数道黑影如鬼魅般凌空扑下,持剑直冲御驾。
“有刺客!护驾!”
惊呼与尖叫声顿起,围观的百姓慌乱四散,方才还秩序井然的街面顿时大乱。
电光石火间,皇帝御辇四壁应声裂开倒下,车内飞身跃出数名锦衣卫,与上方扑下来的刺客斗作一团。
而皇帝本人,分明不在其中。
两侧伴驾的内侍自袍袖中抖出手弩,分散占据各处要害位置,弩矢连续不断地射向那些刺客的手、脚、肩膀。
抬着嫁妆箱奁的脚夫甩开箱笼,里面是制式统一的雁翎刀,同样动作迅速地抽刀,加入战局。
前方开道的亲军卫快速后撤,后方的京营兵马上前,数息间将那顶凤辇密不透风地护在了当中。
这些刺客眼见突袭未能得手,意识到皇帝其实在那凤辇上,而这里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众死士状若疯狂,不顾周身袭来的刀剑,冲向凤辇。
兵刃碰撞声、呐喊声、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混乱之中,有人一跃而起,踩着同伴的肩膀脑袋飞身扑向前,手中长剑直刺皇帝凤辇。
就身处凤辇前的崔绍反应迅速地抽刀迎挡,千钧一发之际,前方弩矢破空而来,精准击中了刺客手中长剑的剑格。
“铛”一声响,剑被震落自刺客手中脱出,那刺客身形也被带得一滞。
崔绍持刀瞬间洞穿了他肩胛,将他重重击落在地。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崔绍,都下意识地看向弩矢来处。
高头大马自前头混乱的人潮中冲出,马背上赫然是风尘仆仆赶来的谢逍。
晏惟初似有所感,推门自车中走出来。
皇帝站于车辕上,全然不在意周遭杀红了眼尚未束手就擒的刺客,怔怔望向前方冲他而来的那个人。
谢逍纵马未停,直奔向凤辇。
下方侍卫官兵皆已认出他,鬼使神差一般,竟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道。
谢逍已冲至御前。
他并未勒马停下,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猛地探身,手臂一伸一揽,将皇帝拦腰掳起,置于身前马背。
待到众人回神,谢逍早已带着他们的皇帝疾驰远去。
众人面面相觑,骤然惊醒。
……陛下他被定北侯掳走了!
第73章 只做臣的妻
御驾遇刺的消息传至承天门,群臣骇然失色。
有人惊得当场瘫软在地,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上或焦急,或惊慌,或心虚,也有那藏着压抑不住的隐约希冀者,十分精彩。
“陛下如何了?!”刘诸第一个回神,问话的声音隐隐发颤。
无人回答他。
郑世泽带了大批麒麟卫前来,没作解释先发制人,动作麻利迅速地按下了在场所有文武官员。
见状有人惊声高呼:“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要将我等朝臣都当做刺客同伙押下不成?!”
“对不住了各位,”郑世泽冷漠道,“不是将诸位大人都当做同伙,是今日在场所有人都有嫌疑,要一个一个排查,若是查清楚了与刺驾之事无关,自然会还你们清白,暂且委屈各位大人了,配合我们麒麟卫办差吧。”
这人不忿争辩:“我等皆是朝廷命官,焉能无凭无据便将我等都当做乱臣贼子拿下严查?天理何在?!”
“没做过你怕什么,”郑世泽目露不屑,“你等是朝廷命官了不起,你还能有陛下金贵不成?我还是陛下亲封的麒麟卫指挥同知呢!我奉皇命替陛下办差天经地义,今日陛下遇刺,你们在这里推三阻四地不肯配合,不是心虚有鬼便是想造反。”
“你——!”
“别你你你的了,”郑世泽不耐烦,“看清楚了,你们不把我放在眼里可以,这些麒麟卫儿郎们可都是陛下自家人,真想造反你们就试试。”
他身后众人上前,亮刀亮火铳,威慑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