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逍与晏镖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一番威逼利诱下来,这些藩王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不答应也得答应,毕竟储君之位,实在过于诱人了,就这一件事就足够让他们一步退步步退。
众王面面相觑,一番计较后终于咬咬牙服软:“……还望皇后殿下帮我等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免得陛下误会了我等。”
谢逍道:“诸位只要诚心效忠陛下效忠朝廷,陛下自然不会误会了诸位,我亦希望诸位不要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众人讪讪称是,也不敢再有多余的想法。
如此便算谈成了。
他们低了头,晏惟初身为皇帝也很给面子,翌日再次在宫中设宴,亲自接见一众宗王。
今日不再是鸿门宴,晏惟初先给众人下了许多赏赐,还特地见了见各家的孩子。
大多看着都骄纵得很,但只要底子不坏,还能掰过来。
那些已经长成娶妻了的便罢,凡周岁以上、十二岁以下者,不分嫡庶,他打算全部留下。
这些宗室子弟与其放任他们被当猪养将来变成一无是处的纨绔,不如他亲自派人来教,日后有出息了也好为他所用。
当中年纪小不记事又资质好的,他可以择几个过继,但储位不会现在就定下。
“朕开办宗学,会自翰林院与各部衙为他们择讲学先生,亦会安排京营将官教授他们武艺,诸位叔伯堂兄自可放心。”
小皇帝这么说,众人也安了心,质不质子的都无所谓了,皇帝这是真心想培养储君,他们怎么都要争一争。
晏惟初又道:“日后过继朕膝下的嗣子不分嫡庶,也不以长幼论身份,将来朕选中的储君,朕会将他的名字写入密旨封进锦匣内,存于太庙太祖皇帝神位前,待朕驾崩之后再取出昭告天下。”
众人愕然,还能这么玩?
“陛下,这、这……能行吗?”有老王爷瞠目结舌问。
晏惟初自信道:“朕说可以便可以。”
他就是要拿储位一直吊着这些人,不到他死都不会尘埃落定,以此来换这些人的忠心。
一旁的谢逍听得皱了皱眉,不太乐意听驾崩这二字自晏惟初嘴里说出来,太不吉利。
但他也认同晏惟初的做法,这已经是解决他们目前困境最好的法子。
他身为皇后,对承继之君的人选也有决策权,他看重的却并非文治武功那些,是要被选中者足够纯孝,真心将晏惟初当做父亲,能延续晏惟初的治国之策。他最不愿看到的,始终是晏惟初在后世史书上留下骂名所有心血最终化作一场空。
在这方面,他会仔细替他的陛下把关。
晏惟初嘴角笑意盎然,说罢便安然等着众人反应。
众王心里快速算计着,虽不能立刻定下储位,但也代表家家都有机会,且陛下这意思显然不在意血缘亲疏,连远支宗王都能争一争,先争取儿孙被陛下看中过继了,才好更进一步。
陛下才刚及冠,身体看着也挺好,不定还能春秋鼎盛几十年,那些年纪小甚至还未出世的儿孙更有优势,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去加班加点为陛下造人!
谢逍一眼看穿这些人的心思,冷言告诫他们:“为皇家开枝散叶是好事,但若有人敢铤而走险做出混淆宗室血统之事,别怪我手里这天子剑太过锋利。”
众人赶忙说不敢,他们都还没想到这一出呢,不至于不至于。
“陛下英明!皇后殿下英明!”这句奉承他们才说得真心实意。
晏惟初满意这些人此刻的识趣,正事说罢,继续让人上酒上菜,奏乐起舞。
众王也都放松下来,推杯换盏,不时向晏惟初与谢逍敬酒。
几杯酒下肚,气氛愈发热烈,这些宗王都是皇帝长辈,话匣子一打开,便没太大顾忌。
他们这些人大多出生就在封地上,今次第一回进京,也算土包子开了眼,对上京城的繁华赞不绝口,儿孙能留下来多长些见识,其实是好事。
也有离京多年难得回来一趟的,更是诸多感慨,其中便有晏惟初的亲叔叔隋王。
这位隋王叔是先帝的幼弟,先帝驾崩那年才离京去封地上,晏惟初幼时常跟着这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叔叔一起玩耍,算起来他们也有十二三年没见了。
隋王过来御前敬酒,比之其他人的奉承,他看晏惟初的目光里倒当真有长辈看小辈的疼爱,感叹道:“陛下如今这样,臣看了也能安心了。”
晏惟初的笑容间多了些许真意:“王叔别来无恙。”
他二人叙旧,隋王聊起从前之事,怀念道:“陛下自幼便有仁君之相,臣还记得那年直隶旱灾,陛下在先帝那里偶然听说了,回去特地让人在御花园里帮您开垦了一片田地,种上粟米,还跟臣说等作物熟了,便要送去给宫外的百姓,让他们不再挨饿,那会儿陛下才四岁多呢。”
晏惟初笑道:“王叔记性真好。”
隋王也笑着点头:“臣还记得陛下那时还给每株粟米都取上名字,日日去浇水,一本正经命令它们快快长大为先帝分忧,那副模样当真有趣得很。”
晏惟初无奈,隋王叔怎还拿他小时候的事情打趣他呢?
谢逍听了神情里却多出些许异色,他是第一次听人提起晏惟初登基前尚且年幼时的往事。
那时小皇帝父皇母妃俱在,他是备受宠爱的太子,身上却并无外人以为的那些骄纵跋扈,那样的晏惟初稚气懵懂、仁孝纯挚,必是格外讨人喜爱,可惜自己无缘得见。
谢逍开口问那位隋王:“陛下幼时是什么样的?”
晏惟初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你想干嘛?
见谢逍颇有兴趣,隋王本也说得兴起,便又笑道:“陛下幼时还曾想学先帝震慑朝臣时的威严,对着镜子练习蹙眉,结果怎么学都学不像,他跟臣说是眉毛太淡了,便去偷拿了郑娘娘的黛粉,将两条眉毛画得粗黑凶悍。后头陛下顶着那两条滑稽的眉毛自以为威严地去御书房,还把先帝惊得呛了茶。”
晏惟初:“……”王叔怎还越说越起劲了?他不要脸的吗?
谢逍听得失笑,打量了一下晏惟初的神色,说:“陛下如今不怒自威,倒是省了那些黛粉。”
晏惟初气鼓了脸,你你你,当着朕王叔的面笑话朕,太过分了!
谢逍想到晏惟初大概自幼就是这样,一生气便是这副表情,小小年纪学别人蹙眉故作威严,估计看起来更像跟人撒娇。
他拎起酒壶,今日没有拦着晏惟初喝酒,亲手给他倒了一杯,哄着他:“陛下消消气,臣不说了就是。”
晏惟初拖着声音:“表哥——”
谢逍将酒杯递给他,轻轻摩挲了一下他手背,毫不在意身边还有旁人在看着。
晏惟初将酒倒进嘴里,与自己王叔讨饶:“王叔再别说了,皇后听了要取笑朕的。”
隋王也忍俊不止,小皇帝本性其实还跟小时候一样,挺好。
他的目光转向谢逍,举杯示意。
谢逍起身,对这位真心向着晏惟初的王叔很是客气。
隋王道:“皇后殿下的事迹,臣在封地上也听闻过不少,有殿下辅佐陛下,那便再好不过了。”
谢逍承诺道:“我会尽心。”
王叔颔首,他其实对谢逍十分欣赏,唯一担心的也是谢逍权势过大日后会架空了皇帝,如今亲眼见到了帝后二人相处的方式,倒是能放心了。
隋王退下后,御前清净了片刻。
晏惟初搁下空了的酒杯,眼神示意谢逍继续给自己斟酒。
他就是这样,谢逍若是不拦着,便无节制地贪杯。
谢逍今日心情颇好,没打算拦他,只提醒了一句:“再喝下去陛下要醉了。”
晏惟初嘟哝出声:“醉便醉了,醉了你抱朕回去。”
反正这里都是自家人,而且这些人应该都巴不得他们感情好,便不用担心他会变卦去生自己的亲生子。
谢逍的眼里一直有笑,晏惟初伸腿在酒案下撞了撞他:“表哥笑什么?”
“没有,”谢逍目光里的揶揄都显得格外温柔,“就是想到陛下小时候的模样,只觉十分喜爱,忍不住便想笑。”
晏惟初还是觉得他在笑话自己:“表哥,我就在你眼前呢,干嘛想着小时候的我。”
谢逍又笑了笑,不再说了,继续给他递酒。
过后陆续还有人来给晏惟初敬酒。
晏惟初来者不拒,不多时便已醉上了头。
这些宗王也都喝多了,围着晏惟初你一言我一语地插科打诨。
有遗憾说陛下大婚那会儿没召他们来京中观礼,让他们错过了一大盛事。
晏惟初歪过头以手撑着脸,醉意迷蒙地道:“召你们来做什么,那会儿朕的皇后肯不肯回来朕还不确定呢。”
众人:“嚯。”皇后太骄傲了,陛下你可不能宠他太过了。
有说他们刚到京中就听说了皇后善妒的名声,问是真是假。
晏惟初晃着脑袋:“问皇后呗,别问朕,朕才不说……”
众人:“啧。”陛下这是惧内啊!
还有挤眉弄眼拐弯抹角地想打听他俩到底谁是夫谁是妻,小皇帝这乐子大伙儿都想听一听。
晏惟初皱眉:“不许问,就你们事多,为老不尊。”
众人:“。”懂了。
谢逍听他们越说越没边,晏惟初这是真醉了,他起身靠过去弯腰,众目睽睽下将醉糊涂了的小皇帝打横抱起。
晏惟初闭眼嘀咕了两句有的没的,本能地偎向他,乖顺搂住了他的脖子。
众王吃了一惊,下意识让开道。
“诸位王叔自便吧,我带陛下先回去了。”
谢逍抱晏惟初离开。
即将走出大殿时,身后有老王爷忽然提起声音:“皇后殿下将来也莫要恃宠而骄居功自重,辜负了我们陛下!”
谢逍停步,回身看向他,平静说:“若真有那一日,诸位人人皆可杀我。”
第78章 已许三生。
马车出宫,晏惟初被谢逍用斗篷裹着搂在怀里。
他也没真睡过去,半醉半醒,呢喃问谢逍:“什么时辰了?”
谢逍道:“刚至二更。”
晏惟初靠在他颈窝,声音愈模糊:“都二更了。”
谢逍低头以下巴蹭了蹭他额头:“宫里这段时日人太多了,要不我们今晚可以在宫中留宿一晚。”
“不要,”晏惟初摇头,“不喜欢住宫里。”
谢逍听着这个语气,想起自己好像从未问过晏惟初为何要一直住在瑶台,他原以为小皇帝只是跟群臣赌气,以退为进。
晏惟初在他颈侧闷道:“那也是一方面吧,不住宫里,他们想找我麻烦都没处找,而且我这些年在瑶台住习惯了,父皇母妃都没了,宫里就我一个人怪冷清的,我才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