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烈日当空,废弃的游乐园热得像口滚烫的铁锅。
气温早已突破了40度,连风都是烫的,吹在身上,像挨着一块温热的铁板。
陆今安依旧西装笔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破旧不堪的甬道上。废弃的游乐设施沉默地矗立在四周,油漆剥落,锈迹斑斑,如同巨兽风化的骸骨。
足足转悠了快一个钟头,他终于顶不住,猫腰钻到旋转飞椅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里。
定制西服,面料挺括却不透气。汗水早已浸透后背,领口黏在发红的脖颈上,一动就磨得又闷又痒,连呼吸都带着热气往肺里灌。
陆今安扯了扯领口,喘着气问:“还有多远能转完这一圈?”
贺思翰也好不到哪里去,浅色衬衫汗渍明显,他不断地用手扇着风,但那点微弱的气流根本驱不散周身滚烫的热浪。
他抻着脖子往远处望了望:“我小时候来过这儿玩,估计还得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能绕回去。”
“草,”陆今安舔了舔干得发白的嘴唇,问道:“带水了吗?”
贺思翰一懵,随即慌神:“我回车上拿!”
“省省吧,”陆今安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等你回来我都可以直接当标本了。”
他认命地站起来,“接着走。”
“不再歇会儿了?”贺思翰也觉得嗓子冒烟。
“歇什么?”陆今安左右一瞟,“说不定现在正有人拿着长焦镜头对着我们呢。”
说着,他很刻意地理了理头发,抹了把汗,努力做出精神抖擞的样子,“造型不能垮,上镜才好看。”
贺思翰一听,下意识地也挺直了几乎被热浪压弯的脊背,脚步尽量利落地跟着陆今安走出了那片短暂的阴影。
“项目地图带了吗?”陆今安又问。
贺思翰脸上再次露出窘迫:“……没带,我以为就是走个过场。”
陆今安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那只公文包上:“纸总有吧?”
“有做记录用的空白纸。”
“行,拿出来。”
贺思翰一边递纸一边好奇:“陆总,您这是要……?”
陆今安大手往纸上一按,语气牛逼哄哄:“假装我们有图,指点江山!”
于是,随后的几十分钟,两人顶着能把人烤化的烈日,手里拿着张毫无意义的白纸,对着周围废墟和空地,一本正经地边走边指指点点。
“你看那里,以后就可以规划成主入口广场。”
贺思翰一边抹汗,一边配合地在本子上记录,他压低了声音:“陆总,长焦拍不到纸上没字吗?”
陆今安一脸笃定:“偷拍而已,能有多清楚。”
贺思翰立刻会意,用笔一指,提高声调:“陆总,那片区域很适合改建成仓储库房。”
……
晚上八点半,正在公园下棋的宋闻接到了陆今安的电话。
他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下意识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又确认了一遍屏幕上的名字:“陆总,您的嗓子……?”
电话里传来嘶哑低沉的声音:“宋闻,我好像中暑了,送点药来我家。”
宋闻:“……”
第31章 想死,就唱出来
宋闻按响门铃时,手里提溜着一个塑料袋。
门打开,宋闻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明显愣了一下。
陆今安虚弱地倚着玄关柜,头发湿漉漉的,从发梢滴下的水珠,落在深色的真丝睡袍上,晕开了小小的湿痕。
只是……
眼前的人与平时冷白矜贵的模样判若两人,原本白皙的皮肤晒得黑红不均,像是被热火烤过又忘了翻面的虾子,透着三分熟过头的焦脆感。
宋闻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陆今安嗓子正疼,见宋闻的反应,无端起了脾气。
他双手环胸:“缩回去干嘛?壳里舒服?还是拼夕夕一刀砍到头了?”
宋闻只好再次迈进房门,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在玄关上,换鞋前又觑了一眼陆今安:“陆总,您怎么晒得这么黑?”
陆今安闻言,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触感粗糙,还有点刺痛。
心情顿时更差了。要不是为了揪出这个小奸细的马脚,他至于顶着四十多度高温去演这出苦肉计?
又猛地想起之前宋闻说过那句“看着这张脸就能做个美梦”,反观他如今的反应,自己分明是被嫌弃了!
越想越气,陆今安汲着拖鞋走进客厅,往沙发一坐,摆起老板架子:“你是我的私人助理,岗位说明书上的内容看了吗?你有责任照顾我的日常起居,满足我的任何需要,现在过来,把药给我冲好。”
宋闻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晒伤而显得有点滑稽,还蛮不讲理的男人,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我需要一点热水来冲药。”
陆今安头一偏,示意方向:“厨房有,自己弄。”
陆今安位于城市中心地带的豪华平层,占尽了地利。
巨大的落地窗外,毫无遮挡地铺陈着整座城市最繁华的夜景。车流如织,霓虹闪烁,足以让任何人站在这里生出俯瞰众生的错觉。
却没什么人味儿。这种被隔绝在外的的热闹,看得久了,反而品出一点寂寥来。
银色小勺在玻璃杯里轻轻搅动,药粉逐渐融化。陆今安的破锣嗓子隔着餐厅飘过来:“一盒药16块8,你还让我先垫……宋闻,你是不是掉钱眼里了?”
宋闻没有理会。
他把勺子从杯中取出,在杯沿轻敲两下,又放到水下冲洗干净,才端着药走出去了厨房。
此时的陆今安正低头戳着手机,屏幕上是某款高端美白精华的下单页。
见宋闻出来,他迅速锁屏,把手机往沙发缝里一塞,接过了杯子。
药苦,他一口闷完,眉头拧得死紧。
没成想,宋闻在这时候又问了一遍:“陆总,您到底是怎么晒成这样的?”
陆今安满口苦涩,不太愿意应付宋闻:“美黑,懂不懂?现在流行这个。”
“所以,美黑也会中暑?”
陆今安被堵得哑口无言,脸上有点挂不住,垃圾话脱口而出:“问那么多干嘛?实在闲的没事做就出去躺路上当减速带吧。”
宋闻倒是立马起身:“行,那我先走了,公园里大爷们还等我下棋呢。”
“等等。”陆今安哑着嗓子叫住已经迈开步子的青年,“我还没吃饭呢。”
他整个人有气无力地陷进沙发里,抬眼瞥向宋闻,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指派,“你,会做饭吧?”
宋闻想起最近几天在陆今安“健康饮食”的高压下,中午不是啃草,就是吃毫无油水的鸡胸肉,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他毫不犹豫地把头轻轻一摇:“不会。”
陆今安眯起眼,晒伤的脸上明显不信:“你这张脸,看着就不像不会做饭的样子。”
他语气危险地上扬,“怎么?就是不想给我做?”
宋闻心里默默“嗯”了一声,嘴上却否认:“真不会。”
陆今安倒也不强求,他把那副仿佛骨头都被抽走的身体又往沙发里陷了陷,懒洋洋地一挥手:“不会就学,网上教程多的是,随便搜一个,去给我熬个鱼片粥。”
宋闻微微蹙了下眉,他转身走到玄关,从塑料袋里拿出两个鸡蛋:“我给你煮鸡蛋吧,这个快。”
陆今安抬起晒得发红的眼皮,看着那两个光溜溜的鸡蛋:“哪来的?”
“下棋赢的。”
陆今安觑着那俩鸡蛋,掂量了一下:“就两个够谁吃?”
宋闻已经转身往厨房走去,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了回来:“你电话要是晚打来一会儿……说不定就够吃了。”
……
陆今安一口牛奶一口鸡蛋。
但他只有拿鸡蛋的力气,牛奶需得宋闻拿着,陆今安一动嘴皮子,吸管就插了进来。
“你上次在火车上带的花生米挺好吃的。”陆今安吐出吸管,目光往玄关那个塑料袋瞟了一眼,“还有吗?”
宋闻摇头:“没有。”
旁边的人轻啧了一下,把最后一口有点噎人的鸡蛋黄咽下去,开始翻旧账:“我发现你对公园老头、对同事、甚至对火车上碰到的陌生人都挺不错,怎么就单单对你的顶头上司我,这么一般?”
他长臂一伸,捞过扔在沙发旁边的公文包,从里面摸出一张对折的纸。
展开一看,正是宋闻那份金额寒碜的差旅费报销单。
“可是到最后不还得我给你钱花。”
陆今安用两根手指夹着单据,懒洋洋地扬了扬。
宋闻立刻会意,起身找笔。
“书房。”陆今安朝宋闻身后一扇紧闭的门抬了抬下巴。
门没上锁,宋闻推门而入。
书房布置得简洁,巨大的黑胡桃木书桌上除了电脑和几份文件,并无太多杂物。
他在桌角看到了签字笔,拿起来正准备离开时,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桌上摊开的一份文件。
《汇森集团股份转让协议》
加粗的标题下,几行关键条款清晰可见:
“陆昊将其名下持有的15.7%股份转让给陆今安……”
白纸黑字,清晰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