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今安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胳膊往椅背上一搭,几乎把她圈在怀里:“孝敬陆怡女士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您家小少爷上周在澳门输的那三百万,我让财务划账平了。”他刻意放缓声音,“这字据我可收着呢。”
陆怡的假睫毛颤了颤,突然拔高声调:“你威胁我?”
“哪能啊,”陆今安的唇角抿出个浅窝,怪好看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再说,我还能拿着字据去法院起诉我的亲表弟?”
赤裸裸的威胁堵得女人心口发紧,却在触到陆今安漫不经心的目光时,突然泄了气。
半晌,她脸上的厉色褪得干干净净,连说话的调子都放软了三分:“小安,不谈这些琐事了,今天是为你的事咱们全家才聚到一起的,不要喧宾夺主了,来,给你介绍个人。”
“巧了,”陆今安突然扬声,截断了陆怡的后话,“我也带了个人,给各位见见。”
陆怡微微蹙眉:“什么人?”
宋闻前面的人个高,他扭着脖子才能看到翘着二郎腿的陆今安。
那人在一众土埋半截的人中显得越发耀眼,半笑不笑地吐出一句:“我男朋友。”
满室忽的一静。
宋闻缩回了脖子,肩膀内扣,下意识躲好。
陆健率先沉了脸:“胡闹!那些圈子里的人玩得多花你不知道?”
陆骁向来是应声虫:“那些人无非是看上了你的钱,捞够了就跑。男人跟男人能有什么真心?过阵子还不是要分道扬镳。”
陆今安依旧笑得春风和煦:“我男朋友纯洁得像张白纸,不混圈子不贪钱,满心满眼都是我。”
话虽是假的,但也顺耳,宋闻躲在人后悄悄红了脸。
“说得这么好,那他人呢?”陆怡向门口望了一眼。
陆今安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滞,他摸出手机假装看时间:“去洗手间了,马上就到。”
下一刻,宋闻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他偷偷摸出来一看,屏幕上赫然跳出陆今安的消息:“你是把厕所当成养老院了?再不出来,外面排队的人都快进化出新的排泄方式了。”
这话恶毒,似乎还带着不良气味,因而宋闻那点儿刚要冒头的紧张,又被这话怼了回去。他轻轻叹了口气,再次站好,与人重叠。
“小安,”陆健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打破了包房里暂时的寂静,“二叔今天给你找了个助理,老实本分,脾气又好,放你身边很合适。”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于启齿:“再说,你年纪轻轻,血气方刚,身边总得有个体己人,累了也能解乏,总好过找些不干不净的外人。”
“解乏。”陆今安笑着低喃,“既然这么好,就换给你们吧,放我身边多可惜。”
陆骁嘴快:“陆今安,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话刚冒出头,就看到了对方扫来的目光,轻飘飘带着笑,却压人得很。他一哽,“我是说小安你可以试试,好不不好的,还不是你说得算。”
陆今安又看了一眼手机,属于宋闻的对话框依旧沉默。
啪,熄灭屏幕。
“那就见见。”他有些烦躁地摸起桌上的烟盒,抖出一根衔进嘴里,“让他来给我点根烟。”
隐于人后的宋闻颈边一凉,似有刀架在了脖子上。
第8章 理能暖床,我还要什么男朋友
“那就见见。”陆今安摸起桌上的烟盒,抖出一根衔进嘴里,“让他来给我点根烟吧。”
直到陆今安话落,才有人留意到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青年,此时并未坐于席间。
陆健往空凳子上扫了一眼:“人呢?”
秘书堆里传来轻微的骚动,宋闻被人半架半推地引到人前。
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肩膀却挺得很稳,像株被风轻轻推了下的白杨,晃了晃就定住了。
他立的这处,是屋子中最暗的角落,有人心思玲珑,一拧百叶窗,正午的阳光凶悍而入,笼着宋闻,像个商品似的将他推上了展台。
百叶窗的光线打横,陆今安顺着其中一道光懒洋洋地望过去,眼神刚在那人身上搭了边,叼着烟的嘴唇突然僵住,齿关一松,香烟滑落。
他下意识在半空捞了两把,没捞住,香烟落在了地上。
顾不上捡烟,陆今安抬起眼,目光在青年身上一寸一寸地挪动,他眼尾的笑意随之一寸一寸地绷平。
站在窗边的青年看起来苍白无趣,穿着最普通的白衣黑裤,眼镜后的睫毛垂着,发梢还带着点湿润的潮气,一切都与刚刚和自己并肩而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陆今安的脑子有点儿宕机,他伸手将百叶窗旋得更开,过于明媚的阳光中,甚至看清了宋闻颌角那颗浅浅的小痣。
静默了很久,陆今安终于找回了的自己的声音:“二叔说给我找的助理,就是他?”
一直耷拉着眼皮的陆健,忽然有点热切:“这孩子老实,手脚也勤快,叫宋闻,端茶倒水样样周到,放你身边准没错。”
“叫什么?”陆今安的视线绷得笔直,死死拽着宋闻不放。
陆骁嘴快,抢着说:“宋……”
“让他自己说。”
落了笑的陆今安不常见,连陆健都挑起眼皮望了过来。屋子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宋闻。
宋闻这时才缓缓抬头,目光撞上陆今安的瞬间,眼尾极轻地颤了一下。
陆今安在生气。
宋闻对他的这种情绪不但理解,还有一些同情,自己还在蹲茅房的“男友”,毫无预警的以另一个身份凭空出现在面前,换谁都会惊疑,甚至生气的。
尚在延展的思绪被几声轻咳打断,陆健在催。
窗边的青年没辙,只能像条咸鱼似的挺尸,轻声道:“我叫宋闻。”
“草。”跟得很紧的一句骂娘,从陆今安口中低低吐出。
陆骁坐得近、听得清,以为他瞧不上宋闻,忙打圆场:“是穿得朴素了点,但你细看,底子不差。”
“是吗?”桌上散着三五盒烟,陆今安挑了包劲儿最冲的,弹出一根夹在指间,他终于重新扯出了笑,“那我得仔细看看。”
目光一挑,落在宋闻掌中握着的手机上。
陆今安略略一思,将烟衔进嘴里,腾出手划开了自己手机。宋闻的对话框跃然而出,他在表情符号里挑挑拣拣,最终发了个“中指”过去。
几乎同时,宋闻的手机一震,陆今安看着他将手机在裤子上蹭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背于身后。
“不是Twins啊?”陆今安丢出莫名其妙的一句,香烟咬得很紧,他笑着自嘲,“我他妈就是电视剧看多了。”
拇指轻轻一滑,他翻看两人的通话记录,两人最后一次通话时11点52分,陆今安记得清楚,他问:“我已经到酒店了,你到哪儿了?”宋闻答:“我马上到。”
11:52,也就是……陆今安看了一眼表,16分钟之前。
“抱歉,我来得晚,让小宋等一会儿了吧?”放下手机,他像个绅士一样表达歉意。
陆怡在旁边搭腔,垂在颈侧的卷发在肩上跳了两下:“可不是吗,人家在这等了足有半个钟头了。”
“半个小时,”陆今安笑得凉飕飕的:“都等这么久了,还真是我的不是。”
重音落在后四个字上,咬得又重又狠。宋闻垂着眼,试着咬了下后槽牙,觉着陆今安把火气全撒在牙床上,怕是得疼上一阵。
“他等等你也是应该的,就算面试了。”六十多岁的陆健推销功夫不错,“小宋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被点了名的宋闻突然觉得这事荒唐得可笑,自己只是找了一份工作,又做了一份兼职,谁知绕来绕去,服务的竟是同一个人。
起初被推出来时,宋闻还是有些慌张的,可此刻看着眼前衔着烟的男人,他反倒奇异地平静下来。左右都是干活,私人助理或是合同男友,服务的对象都是陆今安……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有觉悟就好。”陆今安摘烟扬了扬,“那还愣着干嘛,过来点烟啊。”
有秘书乖觉,立刻将一只打火机塞到了宋闻手里。
宋闻深吸一口气,走到陆今安身边,微微蹲身,拇指下压,引出了火苗。
陆今安瞧着火光后的那双眼睛,伸出两根手指慢慢搭在了宋闻的肩上,不轻不重地向下一压。
扑通,重心不稳的宋闻单膝落地,半跪在了陆今安的身前。
“教你点规矩。”陆今安好声好气的,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亲切。
只有宋闻看到了他眼底的冷意,裹在笑容里,像阳光下的冰凌。
“点啊。”旁边的陆骁嫌他磨叽,催了一声。
宋闻垂下眼睫,再次按下了打火机。只是还没凑近,手腕就被陆今安撞了一下,火苗忽地灭了。
陆今安用目光刮着宋闻,话却是对旁人说的:“二叔,这就是你说的周到稳妥?”
话里带笑,像是玩笑。可人人都知道,陆今安是在有意为难宋闻。
“重新点。”香烟又凑过来,陆今安在离宋闻仅一支香烟距离的地方笑着命令。
打火机在掌心硌出了个红印子,宋闻第三次按下开关。
他半跪着,姿势别扭,送出的火焰却稳。
刚刚燎到烟丝,香烟一偏,再次离开了那把火。
“连手都不抖吗?”陆今安忽然伸手捏住了宋闻的手腕,微微弯腰凑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亏心事做多了,所以这么泰然自若?”
宋闻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脑子里又塞了团棉花。
他象征性地轻轻挣了挣:“如果你希望我抖,我可以抖的。”
说着,他重新按下打火机,原本稳稳当当的手突然摇晃起来,火苗像风中的残烛,在两人之间摇摇摆摆。
“这样抖行吗?”宋闻确认了一遍工作流程。
陆今安的恶意总是藏在绚烂的笑容下,像食人花,越漂亮越危险,却引人流连。可如今他却撕去伪装,怒得清楚直白。
“耍我?”他低声问道。
抓着那截腕子的力度越来越重,宋闻被迫停下晃动,火光熄了,他轻轻摇了摇头:“没……”
“怎么回事?”觉出有异,隔着几个身位的陆健皱着眉敲了敲桌子。
苍老的声音落了很久,陆今安才出声:“二叔别恼,”他一把推开宋闻的手腕,“我跟他闹着玩呢。”
叼着烟往椅背上一靠,男人的下巴抬了抬:“点吧。”
这次陆今安没再乱动,任由橘红色的火苗舔上烟纸,烟雾漫上来时,他的声音裹在烟里,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让人发毛:“看来我的新助理,确实很听话。”
“收了?”陆怡有些吃惊,今天他们是来给这位越级上位的侄子添堵的,以陆今安滑不溜手、人鬼不定的德行,这事几乎没有成功的几率。可没想到就这点烟的一会儿功夫,他竟真的收了那个叫宋闻的,这倒让陆怡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个已经起身站在旁边并不起眼的青年。
“那你……那个男朋友呢?”她追问,眼里藏着看热闹的光芒。
陆今安一笑,瞟着角落里的宋闻,转头问陆健:“能暖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