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闻的目光在那只手上落了很久,从它悬着到它垂下。
陆今安也沉默了很久,最后他用左手拽了一下右手的袖口,遮住了手掌上的伤疤。
“真不行吗?”他又问。
宋闻抬起眼,与他静静对视。卫生间的水滴声格外清晰,像在数着心跳。
抬起手,宋闻拧紧了身旁的水龙头,同时给出回答:“嗯,真不行。”
陆今安还想争取,却听到身后的门锁突然转动。
卫生间的门从外面被人打开,徐途站在门口,他看着角落里的两个人,轻轻荡着手中的钥匙版。
“宋闻,”他抬手勾了一下,“有人想咨询一下课程,正在等你。”
宋闻侧身从陆今安的包围里滑了出来,没看陆今安一眼,沉默地朝着门口走去,出了卫生间,下了楼。
徐途依旧站在门口,没动,等宋闻走后,才看着陆今安说道:“陆先生,我们学校不欢迎你。”
陆今安拧开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洗手。他用纸巾仔细擦干每根手指,将纸团抛进垃圾桶,这才踱向门口。
经过徐途身边时,他再次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调:“尘归尘、土归土,挥手告别二百五。”
作者有话说:
六斤:二杀!
第83章 你难道不想玩儿玩儿直男
早上九点,棋馆刚刚开门。
冬日的阳光斜斜照进大堂,在青石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与周末的喧闹不同,工作日的上午总是格外清静,只有几个棋瘾大又闲不住的老人,拎着保温杯过来,找相熟的棋友摸几把棋,打发时间。
入了冬,棋馆门前的柳树落光了叶子,枝条也不再柔软,僵硬地刮着黑色大衣的衣角。
棋馆门前站着一位老人,身姿挺拔,头发花白,深灰色羊绒围巾在颈间系得端端正正。他手中提着食盒,食指上戴着一枚素面戒指,属于金属的光芒陷在了松弛的皱纹中。
风刮得柳条微荡,他抬手轻轻一拨,缓步踏上门前的石阶。
负责接待的年轻教师见有人来,赶紧迎了出来,笑着问:“老先生,您是来学棋的吗?
老人微微颔首,目光温和:“慕名而来,想请宋闻老师指点。”
“您找宋老师啊!”年轻教师立刻应下,“您稍等,我这就去叫他,宋老师这会儿正在二楼整理棋谱呢。”
说着,年轻教师转身扬声一唤:“宋老师,有人来访。”
此时二楼的小书房里,宋闻正站在书架前,手里捧着一摞旧棋谱,小心翼翼地分类摆放。这些棋谱是严平收藏多年的宝贝,昨天整理时不小心弄乱了顺序,他趁着早上人少,正逐一核对年份,想归回原位。
听到楼下的声音,他放下手里的棋谱,拍了拍手上的薄灰,转身往楼下走。
当他看见站在门口的身影时,脚步微微一顿。
老人缓步上前,眼角泛起细密的笑纹:“小宋,还认得我吗?”
宋闻回过神,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您是陆今安的外公。”
“上次见面,你随着今安叫我外公,我都没来得及自我介绍。”老人笑着补充,“我姓邱,叫邱峰,山峰的峰。”
这个得体的解围让宋闻松了口气:“邱老,您找我有事?”
“没什么要紧事。”邱峰摆了摆手,语气轻松,“我这把年纪了,长日漫漫也没什么事做,前几天听人说老城区开了家学棋的学校,教棋的老师棋艺好、性子也好,就想着过来学学棋,打发打发时间。”
宋闻不自觉地望向门外:“是陆今安让您来的?”
“与他无关。”邱峰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你愿意教我,我可以保证,只要我在棋馆,今安绝不会来打扰你。”
宋闻沉默良久,才轻声道:“邱老,我给您换一位指导老师可以吗?”
“全凭小宋老师安排。”邱峰递上食盒,“早上做了些点心,给各位老师尝尝。”
宋闻看着食盒上精致的雕花,终于伸手接过:“谢谢您。”
————
棋馆的隔壁,是间茶馆。
陆今安将左手摊平在桌上,问:“看出点什么没有?”
桌子对面坐着一个红发女人,低垂的睫毛很长,忽闪忽闪的。
她慢慢抬起眼,双臂交叉,抱于胸前,身体向后一撤,脊背靠在木椅上。
“情路坎坷。”她只说了四个字。
“龚冉,我看你给宋闻看手相的时候可是说了一堆。”
女人端杯喝茶,声音裹在茶香中悠悠荡荡:“说得多又如何,总结下来不还是同样的情路坎坷。”
陆今安面上微微带了点笑意:“也就是说,我们同样情路坎坷,也许是吃的一份苦?”
龚冉有些无语,但架不住陆今安是自己金主,只能敷衍:“也有这个可能。”
陆今安面色好了不少,呷了口茶后,放低了声音:“听说……”
女人打了个哈欠,拦住了他的话茬:“陆总,早上九点,这茶馆除了你我,哪还有别人?真没必要压声。”
陆今安果然放开了声音:“听说你会巫蛊之术,扎小人儿什么的。”
女人面色一紧,赶紧做出收声的手势:“小点声小点声。”
“龚冉,你说用扎小人的方式来对付情敌怎么样?”
龚冉再次无语:“陆总,其实直接下跪认错了会来的更有效一些。”
陆今安本就是随口玩笑,并不纠结于此,他接上了刚刚的话题:“听说你要出国了?”
“嗯。”女人端起茶杯,眼帘低垂,“我叔叔虽然现在不敢贸然推我出去联姻,但不知道以后他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国内已经没有我挂念的人和事了,还不如离他们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想要不受制于人,首先要自己强大。”陆今安将一张名片顺着桌面推到龚冉面前,“你父母去世前虽然未参与家族企业的管理,但这不代表他们和你拿不到公司的股权,而且据我私下得知,你爷爷曾经给你父亲和你留下了不少资产,只是你父亲向来势微,你叔叔又连口肉汤都不想留给你们,所以篡改了遗嘱。”
龚冉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这是真的?”
“启智律师事务所的吴凯明是你爷爷的律师,也是由他公布的你爷爷的遗嘱。”陆今安瞄了一眼名片,“这个人是吴凯明的私生子,他掌握当时的一些情况,同时也想扳倒吴凯明。能不能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有效信息,拿回属于你的东西,龚冉,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女人轻轻拿起名片,看了片刻装进了自己的手包,随后她端起茶,缓缓问道:“陆总,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帮我?”
陆今安转头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柳树,放轻了声音:“因为二十五年前,你的母亲曾给她留学时的老师写过一封推荐信,也正是这封信,我妈妈才得以顺利出国深造。当时她们关系平平,只在聚会上见过几面,但你母亲可怜我妈妈的遭遇,向她伸出了援手。”
龚冉慢慢放下茶杯,也同样去看那棵秃树:“陆总,虽然是你投桃报李,但我也应该谢谢你,要不……我帮你扎你情敌的小人儿吧。”
陆今安轻咳了几声,偷偷左右环视:“有用吗?”
龚冉耸耸肩:“小时候我曾经扎过你的纸人,可你不还是活蹦乱跳地掌管了汇森?”
“你扎过我?”陆今安扬声。
见势不妙,龚冉赶紧扯开话题:“陆总,要不我去宋闻面前帮你美言几句?就说以后与他共度余生的人,必定是你。”
陆今安起身,扫码结账:“算了吧你,你不说我还有点机会,你这个神棍一张嘴,宋闻先得吓的躲起来。”
没再理会龚冉,陆今安走出了茶庄。
茶庄与棋馆仅一墙之隔,陆今安在棋馆门外踱步,却终究没敢跨过那道门槛,只在门口门向内张望了几眼。
口袋里传出电话铃音,他快速接通,扣在了耳边:“说。”
听筒内是贺思翰的声音,他简单汇报了几项工作,最后补充道:“刚才有位赵卉卉女士来访,感谢您为她母亲支付医药费,说会尽快还钱。”
“赵卉卉?”陆今安下意识重复这个名字。
“嗯?”恰巧经过的女孩闻声回头,“你叫我?”
听筒里的声音也随即传来:“是的,赵卉卉女士,花卉的卉。”
“陆总?”女孩略显惊讶,“我刚从您公司过来,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您。”
陆今安挂断电话:“是巧。”他看了一眼棋馆的大门,“你来找宋闻?”
“嗯。”女孩步下台阶,站在了陆今安的面前,“陆总,我们第一次在邻市见面时,您让我把图钉撒在那个纨绔的鞋里,事情我没办好,您当时说话的很难听,还不让宋闻借钱给我,我一直觉得您这人特别坏……”
话音停顿了片刻,她接着说,“但您不仅如约支付报酬,还悄悄帮我母亲垫付了医药费。今天我特意去您公司道谢,也是想打张欠条,钱我暂时还不上,但一定会还。”
女孩身形单薄,眼神却透着坚韧:“没想到现在在这儿遇到了您,也算圆了我的心愿,能当面说声谢谢,我很开心。”
“怎么知道是我付的医药费?”陆今安问。
“那笔钱对我来说是巨款,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我去问过收款处的工作人员,”赵卉卉轻声解释,“可能是因为你帅,她们都知道你是六楼特护病房陆先生的儿子。”
陆今安淡淡一笑,想起数月前在医院走廊转角,看见这个蹲在地上无声哭泣的女孩。
“你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女孩沉默了片刻,落下鸦羽:“她走了,也算解脱了,不再受病痛的折磨。”
陆今安伸手拂开垂落的枯枝:“好好生活,你母亲会欣慰的。”
“我会的。”女孩勉强扯出笑容,“毕竟还要还陆总钱呢。”
“钱不着急。”陆今安略显尴尬的压低声音,“刚刚你感谢我的那番话,一会儿能在宋闻面前再说一遍吗?”
“啊?”
“重点不要忘了说,医院的那些人觉得我帅。”
赵卉卉有点懵:“重新说一遍?等我把钱还给宋闻后再说可以吗?”
“可以,要流畅自然,和刚刚一样。”陆今安随口问道,“宋闻也借给你钱了?”
“两万块。”女孩歉然道,“对不起陆总,您的钱暂时还不上,但宋闻的钱我凑齐了。”
“两万?”陆今安僵在原地,“宋闻那两万是借给你的?”
“……不然呢?”
陆今安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根线缠在一起。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私家侦探的汇报:“两万整……你的助理宋闻最近正巧动了两万块。”
原来那笔被所有人认定是勾结纵火犯的赃款,竟然只是单纯地帮助眼前这个女孩。
“他把钱借给你为什么不对我讲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