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被陈志远威胁过的受害者,也在陆今安的联络下站出来指证。数罪并罚,陈志远将面临漫长的刑期。
然而,推动这一切的陆今安却消失了。
宋闻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从一开始的忙音到最后的关机。
汇森找过,公寓找过,连陆今安位于市郊的别墅,宋闻也找过了,无一例外,皆不见人。
宋闻从不把希望寄托在贺思翰身上,那人一问三不知,最后被逼急了,也只是无奈地说道:“宋闻,当初陆总让我去撞碎你的鸡蛋,人家提一嘴,我第二天巴巴就去了,你说,我现在能告诉你他在哪儿吗?咱俩虽然是朋友,但我领的是陆总的工资,再说我还欠着人家六百多万,哪能背信弃义?”
宋闻沉默了一会儿,转身便离开了,贺思翰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宋闻的背影,发给了那个刚刚添加的新号码。
日子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下班回家,不再有老邻居堵在门口,那扇临着巷子的窗户也是关的,窗边空荡荡的,不再有人懒懒散散地靠在那儿,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
宋闻站在门口怔了很久,才从石头下摸出钥匙,打开了那把两个月前新添的锁头。现在他出门还是习惯上两道锁,不知为何,会觉得心里踏实。
屋子里冷冰冰的,除了钥匙摔在桌子上的声响,其余都是安静。
单人床旁的行军床还在,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那是陆今安离开前收拾的。
对面的房子也暗着灯,再没有会突然亮起的窗口。
走进厨房,冰箱里陆今安买的青菜已经腐烂,发出刺鼻的味道。宋闻清理的时候,看到了放在冰箱旁的围裙,五块钱的地摊儿货,被陆今安穿在身上倒也有模有样。
没吃晚饭,宋闻睡得很早,换衣服时打开了橱柜。狭小的一方空间,挤着陆今安的各种大牌外套和衬衫,羊绒的、丝绸的,件件都价值不菲,最上面一格让他用来放了手表,几只百十来万的表旁边,却端端正正地放着那只廉价的发夹。
宋闻开始一个人下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生活终于如他所愿地平静下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了任何生机,就像一潭死水,连风都吹不起涟漪。
有时,老街坊们会问:“小陆总去哪了?”
宋闻沉默一会儿,也会轻声笑着说:“心灵疗愈结束了,他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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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途的身影出现在棋馆的频率越来越高。
他总能在宋闻独处时适时出现,带着微笑邀他对弈。
宋闻本就话少,如今更是沉默,大多数的时候只是沉默地落子,常常下一盘也说不了几句话。
“宋闻,我有话想和你说。”徐途曾将宋闻堵在图书室的角落,书架投下的阴影笼罩着两人,“我们在一起吧,我觉得我们很合适。”
宋闻却有些走神。这个房间,这处角落,陆今安也曾把他困在过这里。
那是陆今安第一次穿上招摇的皮草,蓝宝石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像个精心打扮要去开屏的孔雀。
他可真好看啊。宋闻记得当时自己在心里的赞叹。
“宋闻?你在听吗?”徐途的声音把宋闻拉回了现实。
“什么?”宋闻回神,看着面前的徐途,有些茫然地问,“你说什么?”
徐途耐心地重复:“我说我们很合适,我是gay,你也是,这个圈子太乱了,我想要一个干净单纯的伴侣,恰巧你就是这样的人,干净、单纯、善良,我觉得你是那个可以和我相守一生的人。”
“哦,这样啊。”宋闻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波澜,“对不起,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我不单纯,也不善良。”他低下头,像在自言自语,“我现在就有一个非常恶劣的想法要实施。”
半晌后,宋闻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盯着对方:“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同你共度余生。”
“为什么?”徐途微微蹙眉,语中带着不解和不甘,“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以为你对我至少是有好感的。”
宋闻伸手推开他,转身走向图书室的门口,听到身后的问话,他脚步顿了一下,回身说道:“因为没有眼缘。”
“没有眼缘?”徐途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从小到大在外貌上都很自信,身边从不缺示好的对象,还是第一次被人用“没有眼缘”拒绝,“那宋老师觉得谁有眼缘?那个陆今安吗?”
宋闻的脚步停住了,他沉默了几秒,没有回答,只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今年的初雪来得很晚,却异常汹涌,漫天的雪花无声地覆盖着老城区的屋檐巷弄,将世间万物都染成纯净的白色。
宋闻伸出手,看着雪花在掌心融化,变成一滴冰冷的水珠。
他轻声说:“陆今安,你真是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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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闻又一次出现在了贺思翰的办公室。
“陆今安在哪里?”他开门见山。
贺思翰从文件堆里抬起头,脸上写满为难:“宋闻,这话你都问我很多次了,我要是能说,早就告诉你了。”
宋闻点点头,不再看他,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他的声音异常平稳,却让贺思翰差点打翻手边的咖啡:“我手里有一张你们陆总的裸照。”
贺思翰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宋闻,你没开玩笑吧?”
“我说,”宋闻的语气认真,没有丝毫调侃的意味,“陆今安要是不想见我,以后他也没脸见所有人了。”
“宋闻你疯了吧?”
宋闻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几下,然后将屏幕面向贺思翰摇了摇。
屏幕上显示的是汇森集团的内部邮箱登录界面,收件人一栏已经勾选了“全体员工”。
“给陆今安打电话。”他强硬地说道。
贺思翰斟酌了片刻,只能无奈地抓起电话,拨通了陆今安的新号码。
“陆总,那个……宋闻在我这儿,他说他手里有你的……那个裸照,你如果不见他,他就发给公司里的所有人。”
搭在茶几上的双腿猛然收回,电话那边陆今安从沙发上坐直身体:“这是宋闻说的?”
贺思翰看向面无表情的宋闻:“是他说的。”随即压低声音,“陆总,他真有你那种照片吗?”
“人事部都是干什么吃的。”陆今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带着明显的火气,“宋闻离职这么久,为什么还能访问内部系统?立即通知信息安全部,强制注销他的所有权限,包括邮箱和OA系统。”
站在贺思翰身边的宋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说道:“通知技术部门把我踢出内部网络最少需要五分钟,可我点一下发送键只需要一秒钟。”
他向贺思翰举着的电话迈进了一步,瞧着那个听筒继续说道,“告诉陆今安,不要耍那些试图先稳住我的花招,即便把我踢出网络,我要是见不到他,就把照片洗出来,在汇森商场门前发传单,到时候不光是汇森的员工,连路过的市民都能看到你们陆总的‘风采’。”
贺思翰举着电话,不可置信地看着宋闻,无声地做了个口型:“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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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场车祸半个月后,宋闻终于在一家私密性极好的私立医院病房里,见到了陆今安。
男人背对着门口坐在病床上,午后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他肩头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穿在身上的睡衣显得有些空荡,勾勒出比记忆中清瘦许多的轮廓。
宋闻轻轻关上门。
听到声响,陆今安的脊背绷直了一瞬,却没有回头。
宋闻缓步绕过病床,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陆今安左侧额头至眉骨、延伸至外脸颊的地方包裹着厚厚的纱布,纱布边缘隐约能看到一点红肿,显然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
他瘦了很多,下颌线条愈发锋利,脸色有些苍白。但当他抬起眼时,唇角却依然勾着那抹熟悉的笑意。
“宋老师,你是真他妈缺德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做人这么没有底线吗?”
宋闻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认同了他的话。
他走到了陆今安身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脸上的纱布上。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陆今安的眼型生得极好,双眼皮褶子深浅恰好,不夸张,也不隐晦,眼尾微微上扬,不笑时透着凌厉;可一旦弯起来笑,上扬的眼睑便软下来,弧度温柔得能盛住星光,满是缱绻的暖意。
可如今这双眼睛里却藏着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疲惫,还有一丝的躲闪。
最终还是陆今安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笑着,语气轻松:“医生说,毁容了。”
“疼吗?”宋闻伸出手,下意识想去碰碰他脸上的纱布,却在半空中蜷起手指,慢慢收了回来。
“不疼。”
“已经过了十五天了。”宋闻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但两人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宋闻垂眸盯着陆今安的眼睛,那只眼睛里映着他的身影,清晰又真切:“约定之期已经过了,我还想念你,所以我们在一起吧。”
这是陆今安期盼已久的话,可现在听到,他却下意识地错开了目光,看向窗外的天空:“你没忘了我,还想念我,是因为我救了你,还因此受伤了,所以你愧疚。”
他边说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看到里面空荡荡的才想起香烟早被医生收走了,“宋闻,没什么好愧疚的,我这个人就是善良大发了,那天不管是谁,我都会救的。”
烟瘾犯了,他搓了搓手指,“所以真的不用觉得抱歉,也不用愧疚,把你这心思收一收,过个三五个月,一年半载,我们不见面,你也就忘了我了。”
“你想反悔?”
“对,成年人之间玩的一个小游戏,反悔也就反悔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陆今安,”宋闻的声音很轻,“能好好说话吗?别学小说里那些男的装深沉、绕弯子。”
被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堵住了嘴,陆今安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面部肌肉牵动伤口,让他微微皱眉。
“好,那我们就好好说话。宋闻,你想和我在一起是同情我吧?觉得我受伤是因你而起,现在要是抛下我,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他蓦地攥住宋闻的衣领将人拉近,横眉冷目:“你他妈兜里装几个钱啊,就敢同情我?”
这句话耳熟,对宋闻的杀伤力约等于零。他被拉得俯下身,便就着这个姿势,向前探身,轻轻吻了吻陆今安右眼的睫毛。
陆今安冷厉的神情瞬间破碎,他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迅速垂下眸子,将宋闻推远了一些:“这是他妈谈正事儿呢,你这是在干什么?”
宋闻不紧不慢地拉过一张椅子,卸下双肩背包坐在了陆今安面前。
他从背包里翻出一袋花生,熟练地捏开花生壳,将饱满的果仁送到对面人的唇边。
“陆今安,你的内心戏太足了,吃颗花生压一压吧。”
陆今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张嘴咬住了花生仁。
“从我进门,你就没什么好脸色,粗口爆了三五回,我同情你干嘛?”
宋闻又捏开一颗花生,再次送到他嘴边,指尖故意碰了碰他的嘴唇,“下棋有下棋的规矩,约定也一样。不管你怎么说,十五天已经过去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窗外的晚霞透过玻璃照了进来,落在陆今安的眼睛里,也落在那块厚厚的纱布上,虽然镀了一层浅光,却也染了日垂西山的落寞。
他沉默了一会儿,收起了强撑的满不在意和刻意挤出的笑容,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宋闻,我毁容了。”
宋闻依旧在剥花生,语气很平静:“那又怎么样?”
陆今安自嘲地勾起嘴角:“我在你面前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张脸了。”
“你觉得我只喜欢你这张脸?”宋闻慢慢捏碎手里的花生壳,“陆今安,你有很多优点,所有人都觉得你嚣张、嘴毒、睚眦必报,可你却不声不响地帮了那个女巫……”
陆今安插嘴:“女巫是谁?”又马上想了起来,“龚冉啊。”
宋闻继续道:“你还帮赵慧慧付了她妈妈的住院费,帮老城区的老人们讨回公道,还有贺思翰……”
“善良的人多了去了。”陆今安别开脸,“你要是喜欢这样的,每年的城市十大好人,你可以挨个去喜欢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