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就直接一点儿,”陆长青看向面色莫测的楚建衡,“我们手上有一份证据,足够证明,当年火蜥族入侵,是帝国与其内外勾结,有意为之。”
“而这勾结的幕后授意之人,正是陛下。”
“一派胡言!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朕授意?!”
他第一反应,是问什么证据能证明,而不是……否认这件事。
楚云棋坐在桌后,捏紧了手指,声音嘶哑:“父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逆子,你还有脸叫我'父皇'?”
“没脸。”楚云棋开口,声音罕见的低沉、冷静,“儿子甚至没脸做人,做这样的楚家人。”
“哼。”楚建衡不屑地用鼻子出了口气,看向陆长青和贺琛,“凭一份谁都能捏造的证据,你们想要如何?”
“是不是捏造,世人有眼睛,自会明白。”陆长青说。
“不过局势进一步动荡,对谁都没有好处,我们愿与陛下议和——”他说着,看向贺琛,仿佛在确认他的意见。
贺琛握紧手指,点了下头。此刻的大局更重要,一味打下去,他们最终会胜,但要以不知多少人的牺牲为代价。
他接过陆长青的话:“我们愿意议和,销毁这份证据。只要陛下承认,是病体虚弱,被奸人蒙蔽,才视汉河联军为敌,接连抛出下策。”
等他说完,陆长青又补充:“陛下若是不愿,这份证据,立刻便会传至帝国角角落落。连同陛下在外敌入侵时不仅不出兵抵御、还暗袭我军后方的行为。陛下看重民心,想来知道,民心尽失的后果。”
“陛下,迷途知返,犹未晚矣。”方老忽然开口——作为楚建衡的教父、老师,“汉河有零号、有三殿下、有民心所向,陛下应该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现在就连楚家军内部都已经不太平了,何况其他基地。您要是不收手,斗下去的结果……”
方老隐去后半句,苦口婆心道:“陛下爱民如子,怎么舍得掀起内乱、置百姓于水火,就大度一些,把这两日的事当个小误会,轻拿轻放吧。”
轻拿轻放,轻拿轻放……楚建衡闭上眼衡量了下自己真正还能控制的力量,一口腥血险些堵住喉咙。
他剧烈咳了半晌,终究道了一声“好”。
好,好,先稳住他们,他再从长计议……
视频通话断了,楚建衡闭眼缓了会儿精神,叫了人进来,把休战的命令吩咐下去。
那些人还要请示他更多,他却乏极了,赶他们离开,又是一阵把心肝肺都要吐出来的咳嗽。
一个侍女小心走进来:“陛下可要饮茶?”
“废话!咳咳!”楚建衡又连声咳嗽起来。
侍女不敢耽搁,忙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端上来。楚建衡就着她的手,将茶水汩汩吞咽下去。
然后他便感到一阵,一阵极浓的困意,与此同时,闻到一股熟悉的异香。
这是什么香?是了,贺妃,那女人……楚建衡撩开眼皮:“朕不是禁了你足吗?”
贺妃盈盈向他福了一礼:“总要送陛下最后一程。”
什么?楚建衡张口要问,可就这短短两秒,他已经莫名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眼能见,耳能闻,身体却一动不能动。
毒妇!她岂敢!他僵硬地睁着眼睛,看着贺妃那张漂亮柔婉、无害至极的脸!
“陛下病体沉疴,逝于睡梦,和这茶水无关,和臣妾也无关。”
“毕竟,这是两种无害的东西啊……”贺妃说着,将茶杯晃了晃,染了蔻丹、异香扑鼻的手,又拂过楚建衡怒睁的眼:“陛下,你累了,睡吧。”
“这江山以后有云棋替你守着。你虽不仁、不拿云棋的命当命,他却是个孝顺孩子,臣妾定叮嘱他,以后年祭家祭,都给陛下筹备得丰丰盛盛……”
不!不!放肆!混账!
楚建衡不甘!不甘极了,但就在那浓烈的不甘中,他意识仿佛一下子挣脱了身体,最终,朦胧一片,什么都不剩了。
留下一张面容,平静无波,果然是熟睡的模样……
*
“楚家军如果真的依约退兵,剩下的就只是贺家军的问题。”指挥室中,贺琛召集联军各将领,打开平辽星域作战图。
“贺家军内部已经悄然崩溃,”赵淮朗声说道,“不少如我们这种平民出身的军官,早已有心反出,只差一个机会。”
“才打完一场大仗,将士们都累了,先休养再对付贺家不迟。”
“只怕贺家也知道我们现在累,不会给我们歇口气的时间。”
“擒贼擒王,不用休息,只要抓到楚云澜,贺家军这条防线不攻自破。”
……一众人投入探讨着,陆长青坐在一角,并不出声,只是目光不时投向贺琛。
贺琛看来时,他向贺琛微点了下头,走出指挥室。
片刻,贺琛也从指挥室走出来。
“星都有变动。”走进无人的隔间,陆长青低声对贺琛说。
“什么变动?”
陆长青靠近他耳边,越发压低声音,只隐约传出“贺妃”等字眼。
贺琛眉间闪过讶色,又看向陆长青:“师兄并不意外?”
“不意外。但我确实没参与这件事,事先也不知情,只是隐约有种直觉,那是基于我对贺妃和皇帝的了解。”怕贺琛误会,陆长青认真解释。
贺琛点点头。
看他似乎接受,陆长青心弦稍松,又道:“那种'蜂巢'武器对武士的不可逆损伤已经显现,我会用最快速度把这些散播开,贺家军军心崩塌,拿下他们只是时间问题,所以——”
陆长青说到这里,顿了顿。
“所以什么?”贺琛抬眸看向他。
因为疲惫,眼中有红血丝,但眼神仍是清澈的。
眼里没有对他的怀疑,或其它什么……陆景山的话,他似乎没听进去……
“所以不必太心急,他们已经组织不起来有效进攻,你——”陆长青抬手想检查贺琛眉骨上方的小裂口,手腕刚抬,想到贺琛之前对他的回避,又放下来,“你累了,该休息就休息。”
“小累,还好。”贺琛说着,看向陆长青,“师兄呢?有没有受伤?”
“没有。”陆长青说,“乐言也没事,不过受了点儿惊吓,可能需要你安抚。”
“嗯,我等会儿去看他。”贺琛说着,敲敲手指:怎么感觉打完一仗回来,师兄对他有些过分客气?
他知道眼下不是松懈下来想这些的时候,但,但他凯旋归来,没有,咳,牵手或抱抱之类的吗?
还,还是他可以主动点儿?可是他还不太会……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陆长青这时沉静下来。
“什么事?”贺琛看着他,心头一动,“是关于——”
“不过在说那些之前,”陆长青不由打断贺琛将要出口的话,语气稍显急迫,但很快又镇静下来,“说那些之前,有两个重要的人,你应该先见一见。”
第84章 父亲
“见什么人?”
贺琛问着, 跟在陆长青身后,乘电梯往下,走进位于临时指挥室楼下的医疗区。
伤兵和医护向他们敬礼, 过道拥挤处, 大家都尽力侧过身体, 恭敬让他们通行。
贺琛视线扫过病房和走廊,在心里估计着伤员的情况, 冷不丁地, 听到一声爽朗的笑:“没错, 你爸爸很厉害,是最聪明的武士, 全指挥系第一!”
贺琛猛地顿住脚,怔愣一刻, 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站在一间病房门口——声音传来的那间,回给贺琛一个肯定的眼神。
贺琛喉结滚了滚,几乎是无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病房门口,看向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背影。
“爸爸!”面对着轮椅,也面对着房门的贺乐言, 第一时间发现贺琛, 快速向他冲过来,贺琛被他小炮弹一样撞在身上,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把他抱起来看了看, 视线又转向轮椅。
轮椅已经被人推着,调过方向来。
轮椅上坐着的人,面孔又熟悉又陌生, 对他露出个没心没肺的笑,看他站着不动,忍不住开口:“傻子。”
徐临控制轮椅,主动向那傻子滑去:“不认识哥了?”
贺琛张了张口,终于出声:“你戳起来我看不惯。”
“……”徐临气笑了:“那你慢慢适应吧,哥躺腻了,以后睡觉都戳着睡。”
这口气,真是他,不是个假人……
贺琛默默放下乐言,走向轮椅,一句话不说,忽然把轮椅上的徐临提起来抱住。
“傻子,你轻点。”徐临还控制不好身体,伏在贺琛肩上,嘴里说着大大咧咧的话,眼圈却红了红。
“津哥和向哥的事我知道了,对不住,让你一个人面对。”他低声说。
贺琛身体绷紧,毫无回应。
徐临自己明明快哽咽,却使劲儿挤出笑来:“喂,你不会在掉金豆豆吧?乐言可看着呢,还有——”
徐临抬起眼来,和陆长青对视一眼,压低声音:“还有那位也看着呢。男神啊,怎么搞到一起的,详细给我——嘶!”
徐临说到一半,就被贺琛撒手放回轮椅,尾椎都给他撞疼了!
扔完人,看徐临龇牙咧嘴,贺琛也有点后悔:“那个,找医生给你看过没有?我——”
“看过了。”徐临开口,制止他瞎忙活,“我挺好,只要没人莽撞把我扔来扔去,早晚能站起来。”
他说罢,又和陆长青对视一眼,看回贺琛:“不用操心我,有个比我更重要的人,你得见见。”
“什么人?”贺琛不解。
“救了乐言的人。”徐临看着他,忖度着他的接受程度,慢慢说,“也是——”
“也是爷爷!”贺乐言可没大人那么多顾忌,他抓起贺琛的手,牵着贺琛往里面的套间走,“爷爷在这里!”
什么“爷爷”?救他的爷爷?贺琛起初不解,注意到徐临和陆长青看他的复杂视线,心里忽然一震。
他猛地站住脚。
贺乐言那点力气如同蚍蜉撼树,怎么都拉他不动。
“爸爸?”贺乐言奇怪晃晃他的手,“你怎么不走?”
“我——”贺琛吐出一个字,干涩地张张嘴巴,看向陆长青,眼睛有些无措,“你们说的,到底是……谁?”
他嘴唇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