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想的那样。”陆长青握了下他的手,才发觉他浑身都又僵又冷。
他在害怕?害怕得到希望又失望。
陆长青心头一疼,再不卖关子:“是你父亲,亲生父亲,方老已经帮你们做过基因检测。”
他说着,揉揉贺琛冰凉的脸,温热的掌心,让贺琛视线慢慢聚焦,人慢慢“活”过来。
“他的情况有些特殊。”陆长青又低声对贺琛说道,“没早跟你说,是因为他没做好准备,他自己不想。”
“他不想认我?”贺琛面色一白,攥紧手指。
隔间内,传来什么东西撞倒的声音,稀里哗啦。
“当然不是!”陆长青看一眼隔间,又看一眼面色苍白、神色非常不对劲的贺琛,“贺琛,小琛?”
他扳过贺琛的肩膀,才终于让贺琛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他很想认你,他只是担心你不能接受他现在的样子。”
“我有什么不能接受?”贺琛不解。
“我也是这么说!”方老不知何时走进来,头一句还理所应当,后一句又压低声音,“不过你父亲现阶段的脾气比较犟,你也要理解。”
他说着,拍拍贺琛,在贺琛前面推开隔间的门。
“向野——”他看向病房里背对着房门,往暗影处又退缩了一步的贺向野,叹了口气,“孩子快哭了,你忍心吗?”
哭?贺向野高大的身躯僵了僵,握紧拳头,想转身,又迟迟无法做到。
“爷爷!”贺乐言松开贺琛,小跑着溜进来,抱住贺向野的腿,仰起小脸,“爷爷,爸爸以为你不要他!”
贺向野粗重的胸膛起伏了下。
“爷爷,我都不怕你,爸爸更不会怕!”贺乐言又说道。
他人虽小,却很明白一些事:爷爷担心爸爸会害怕他,就像自己一开始害怕大狼一样。
可是爸爸才没有他那么笨!
而且,而且爷爷并不可怕,虽然……高大了些,毛毛多了些,有些像那些米米狼,但是格外让他觉得安全!
“爸爸——”贺乐言又看向贺琛,跑回贺琛身边,“爸爸,我在防空洞差点被坏人抓走,是爷爷保护我!”
“是吗?”贺琛摸摸他的头,神游般说了句,又看向……那道背影。
他早见过的。
方老数次让他去“陪聊”、他却只是敷衍的3号兽化人。
甚至更早,在星都的初次遭遇……真是万幸,一阵强烈的后怕,甚至冲击得贺琛眼前发黑:幸好那时候“他”躲开了,否则,他可能无意识中把自己的亲生父亲杀掉?
会给他做小牌小锁,期待他降世的父亲……
贺琛手探向自己胸前,手指忽然发力,把吊着小狼方牌的挂绳扯下来。
他握着挂绳,主动走向角落的“3号”。
“父亲……”贺琛很干涩地吐出那两个字,把手中的挂绳往前递了递,“父亲还记得这个吗?”
“我是——”
“我是你——”
他两次开口,却无法把话说全。
“他是你的宝宝!”贺乐言急得不行,替爸爸开口!
贺琛低头,臊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胡说什么……”
他,他才不是宝宝……
就在这时,举起的手一动,是……“他”,拿下了他手中的方牌。
比起人手、“他”的手更接近狼爪,尖利的指甲,拂过方牌上的小狼时,却万分小心。
贺琛注意到他动作,也注意到他手腕上长期锁着铁链磨出的痕迹,鼻子一酸:“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眨了下眼睛,憋回眼泪,贺琛看向“他”比自己高出快一头的后脑,捏紧手指问:
“可以转过身来,让我看看吗?我不在意……你的外表。”
贺向野呼吸重了重,把方牌握在掌心,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贺琛屏住呼吸抬头,却怔了怔:贺向野脸上,戴了一张不知从哪儿摸来,看手笔很像贺乐言杰作的……古怪面具。
“我的天爷……”方老在一边儿差点被这面具丑厥过去,“咳,小琛啊,你父亲他神智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另外他真的很怕吓到你。”
虽然眼下这个效果更加惊悚……
“我知道。”神色一直很紧张的贺琛却笑了笑。然后他摘下军帽,头顶上扑棱两下,当众长出一双灰色狼耳。他看向贺向野:“我也会兽化,这很平常。”
说罢,他抬起手,在贺向野没有明显反抗的情况下,慢慢地,握住那面具边缘,慢慢把它拿走。
“很帅气。”
贺琛又笑了下。
他没有撒谎,贺向野的五官虽然半人半狼,组合起来却并不丑陋。
尤其是那双眼睛,跟他在照片中所见重叠大半。
“父亲……”贺琛喃喃道。
贺向野握紧拳,呼吸又粗重了些,张开口,喉中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自己察觉那声音,又紧紧闭上了嘴,只一瞬不瞬,盯着贺琛看。
“他的语言功能还没恢复。”方老在一边解释。
“没关系。”贺琛立刻说,“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也不是,不是没关系,我是说,我们慢慢治。”他看着贺向野,有些颠倒地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我来说,”乐言看聪明爸爸又开始犯笨,连忙站在爷爷和爸爸中间,充当小翻译,“爸爸不是说爷爷不能说话也没事,爸爸是说爷爷不要着急!”
“你说得对……”贺琛低头看向崽,抬头时,额头却被碰了碰。
贺琛眉骨到额头有道伤口。贺向野指甲尖利青黑,并不敢接触他的伤,只是小心翼翼,隔空抚过,又不由自主,沿着他的面颊,一寸一寸,勾勒他的脸形。
贺琛默不出声,有些羞窘,又有些……难以形容的感觉,像一股喷泉样的热流,从心底往上喷涌。
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叫幸福?
贺琛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贺向野的视线渐渐往下,划过贺琛的合金右手时,他眉心蹙紧,喉中又“嗬”“嗬”地发起声来。
“不要紧,不要紧。”方老最明白他的意思,“小琛这伤过去很久,早就好了!”
“是好了,一点儿影响没有。”贺琛也说,并且抬起右手,灵活地动了动,可贺向野的“嗬”“嗬”声更大了,手指探向贺琛小腹,要碰又不敢碰,神色明显躁乱起来。
陆长青仔细看贺琛一眼,忽然走上前,侧过他身体,看向他小腹,神色凝重:“你有伤?”
贺琛原本整洁的军装,不知何时,洇出了一团血迹来。
“包扎过的……”贺琛低下头,自己也看了越来越疼的左腹一眼,“可能刚才抱徐临的时候伤口裂了。”
他说着,因为低头,头又一阵发晕。
这可能……不是“幸福”的症状?
贺琛已经说不好自己多久没休息过了,在战场上只是短暂眯眼过两次,每次就缓个十几分钟。
加上情绪刚刚大起大落,现在他心率还是快的,眼前也在发黑。
他感觉不太妙,及时开口:“师兄,靠一下……”
话音没落,他便身子一软往陆长青身上倒来,陆长青急忙伸手,但,慢了一步——
贺向野赶在陆长青前面把贺琛抄起来,半托半护在自己怀里,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看向方老,胸腔震动,发出野兽般原始的吼声。
“别慌别慌!”方老赶忙安抚,“医生,医生马上就来。”
而陆长青直接看向贺琛的副官,副官会意,立刻跑出去叫医生。
“贺叔叔,”陆长青这时才试探看向贺向野,“您把小琛放在床上可以吗?现在这样,可能会挤到他的伤口。”
血渗得更多了,陆长青不能不提醒。
贺向野看他一眼,又看向贺琛的伤口,终于迈了两步,弯下腰,把贺琛轻轻放在房间一角的病床上。
放下后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守在病床前,指甲处生出尖长的利刃,绕过伤口,割开贺琛的外套。
贺乐言往前走了两步,绕过贺向野,看见贺琛小腹处满是血的白绷带,忍不住转身抱住陆长青,眼睛含泪:“爸比……”
“爸爸没事,这伤不在要害,不会有事的。”陆长青把他抱起来,镇定擦去他眼泪,手指垂落下去时,却默默握紧,青筋绷起。
医生这时赶了过来,陆长青把乐言交给方老,镇定跟医生沟通,又安抚好贺向野,让医生把贺琛抬走治疗。
贺琛清醒时,已经是深夜。
病房里响着监控仪器的“嘀”“嘀”声,陆长青坐在他床旁一把椅子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看起来是睡着了。
这样睡,会不会感冒?
贺琛想着,身体动了动,陆长青立刻就醒了。
贺琛这时才发现,原来陆长青一直握着他的手。
“醒了?”从睡眠的混沌状态到彻底清醒,陆长青只用了一秒。
他松开贺琛的手,摸摸他额头,又起身给他倒水。
喂水给他喝的时候,陆长青忍不住开口:“体内有子弹为什么不早说,想揣着它给你生崽吗?”
“……我已经有默言和乐言了。”贺琛讪讪说。
陆长青语气终究平静下来:“肠道化脓了,还有弹片伤到左肾,医生说见过能扛的,没见过你这么能扛的。”
他说着,把水杯收起来,看了眼时间,问贺琛:“麻醉药效应该过了,疼不疼?”
贺琛摇摇头,看向他:“我……父亲,”他念出那个仍然生疏的称呼,神色有点儿变化,“是真的吗?”
该不会是他晕过去了,做了个美梦吧?
“是真的。”
“徐临也是。”陆长青不等贺琛开口,就预判到下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