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认真说着,双手开始拧动魔方块儿,“啪啪”一阵让贺琛眼花缭乱的操作,很快,那东西成了,每一面都完整无暇。
“不错。”陆长青赞许道。
“……这哪只是不错,棒呆了好不好!”贺琛看向陆长青,语气有点儿认真,“师兄不要对乐言标准太严苛。”
“不算严苛。”陆长青看他一眼,把贺乐言放下,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个新的魔方。
透明材质,更小,也更轻。陆长青把魔方放在一个悬浮底座上,看向贺乐言:“乐言,给爸爸看看你真正的本领。”
可以吗?贺乐言眼睛亮了亮,看一眼贺琛,收回视线,双手扒住桌沿,大眼睛专注看向悬浮的魔方。
“咔哒”,一个彩色方块毫无预兆翻转,接着是另一个……就像,有一只隐形的手在翻动它们。
“这是……精神控物?”贺琛惊讶地张开嘴,半晌才出声。
“特殊材料做的,对精神力比较敏感。”陆长青解释,“不过乐言确实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他需要训练,也喜欢训练。”陆长青进一步解释。
“知道了……”贺琛还能说什么,只剩老实道谢,“多谢师兄费心。”
“不用。”陆长青说,“不过这事最好不要让外人知道,控物可以成为乐言自保的手段。”
“好。”贺琛郑重答应,又看向贺乐言,“乖崽,真棒!”
“爸爸也很棒!”贺乐言说。
贺琛又笑了下,揉揉他脑袋:“谁教的你,嘴这么甜?”
他说着,看向陆长青。
“爸爸就是很棒,爸爸是最聪明的武士,所以才能上指挥系!”贺乐言认真说。
……好好的,怎么把这茬想起来了,捂嘴是已经来不及了,贺琛心虚地看陆长青一眼。
“原来最聪明的武士,才能上指挥系。”陆长青悠然看回他。
“咳!”贺琛重重咳嗽一声,牵起贺乐言,“那个,我们该回家了。”
“这个也不能说吗?”父子俩走向门口,贺乐言看出什么,低声问贺琛。
“也不是。就,爸爸很聪明这件事,咱自己知道就行了,不必向外宣扬……”
陆长青勾起唇角,半晌,才落下来。
落下来后,陆长青眼中闪过寒芒,召进那个存在感极低的下属:“多安排几组人保护他们父子,贺家的动静,要盯紧。”
“是。”下属领命而去。
陆长青有条不紊处理了几个等候治疗的病人,黄昏时,走进一间危重病房。
“今天怎么有空临幸鄙人?”
瞧见他来,病房里披头散发的中年不正经地招呼道。
“沈献回星都了,他提出申请想看望你——”
“不见。”中年——帝国前元帅沈星洲神经质地摇着他乱蓬蓬的头发,“我谁都不见,谁——都——不——见!”
陆长青沉默了一瞬:“我告诉他你状态还不行。”
“你告诉他我死了,世上没我这个人。”沈星洲道。
“那是大事,得请他验尸。”陆长青冷静道。
沈星洲顿了顿,撩开遮挡视线的头发,看向陆长青:“讲话有杀气,谁惹到你了,让你想杀人?”
深度治疗增多,不但治疗师更熟知患者,偶然,患者也会窥见治疗师的内在世界。
沈星洲就对陆长青有着旁人没有的了解。
只是陆长青没理会他的话。“最近查出楚建华建的一个地下实验室,拿暴动的武士做实验,请教沈元帅,当年有没有听到什么相关传闻?”
“没有。”沈星洲一口否定,“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算听过,我现在这脑子,怎么记得。”
“查处实验室时还接收了几个实验体,是彻底兽化的武士,不知道能否救回来,如果沈元帅想起什么——”
“我想不起什么!”沈星洲忽然狂躁,“救不回就不要救,去死啊,放手让他们去死!会暴动的东西就不该活着,为什么不去死?”
“去死!”“去死!”
他重复着,身体忽然震颤起来,房间的报警装置开始嗡鸣,陆长青迅速出手,精神力如看不见的蛛网,沿着链接装置延伸,将沈星洲怪物一般膨胀、扭动的精神能量包覆住,缓和又绝对有力地,压缩回去。
做完这些,他把陷入昏睡的沈星洲放倒,自己在原地盘坐,养神半刻,站起身,走出沈星洲的病房,朝走廊另一端的一间新开辟出的“病房”走去。
这间病房很大,有三个圆形透明隔离区,里面是三个躯体怪异、眼神麻木的“兽化人”,隔离区中有床,他们却不坐不躺,宁愿以野兽的姿势趴伏在地上。
“长青。”方老也在那病房里,看到他,招呼一声,率先开口,“我做了简单的认知评估,前面两个状况都不乐观,对我们的测试没有任何反应,这个不知怎样。”
他说着,看了眼隔离区里背对着他们、仿佛漫无目的转着圈的人影——“从躯体兽化程度看,这个也许希望大些。”
方老说完,看向陆长青:“沈元帅怎么说?他知不知道什么?”
“他说不知道。”
方老皱眉:“他伴侣傅尘是兽化研究方面的顶尖专家,那些嫌犯也交代,他们这实验室的建立,最初正起源自傅尘的一个课题。如果沈星洲不记得,能不能找他要到傅尘的研究资料?”
“方老,”陆长青开口,“这事要慢慢来。”
方老顿了一瞬,明白过来:“在他面前,还是提不得傅尘?”
他说罢,见陆长青点头,叹息一声,摇摇头。
沈星洲实在令人唏嘘,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却在暴动中误杀了自己的伴侣,从此一蹶不振、不人不鬼。
“罢了,尽人事,听天命,你也别太辛苦。”方老关怀看向陆长青,又问,“小贺呢?听说在贺家打了一场,有没有受伤?”
“小伤,没大碍,多谢方老。”陆长青点头,神色——如果方老没看错——分明多了一分暖意。
“你跟那孩子的关系——”方老忽然开口。
“没有什么,”陆长青坦白道,“他现在还没那种心思。”
但是你有。方老听明白了——陆长青这话,跟向他坦承也没什么区别。
“是个好孩子,你眼光顶好。”方老笑了下,又问,“遗物,听文颂说找到了?”
“是。”陆长青答。
“挺好。我还以为贺思远不会留着那些东西。”
“也许是自信没人发现。”陆长青冷漠答。
“嗯。”方老点点头,“也或许,他还是抱着一丝期待,期待自己的父亲不是荆问笛,而是贺向野。”
方老意味深长说了句,转开视线,人怔了怔:隔离区内,那个转来转去的兽化人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直直盯着他。
但撞上他视线,那面目全非的怪物又“腾”地扭过头去,困兽一般,在不大的隔离区内越发躁乱地转动起来。
方老和陆长青对视一眼:虽然同样无法沟通、不理会人,可是,刚才那双眼睛,分明是一双仍属于人的眼。
*
说到困兽,形容地牢内的贺思远,也十分贴切。
“姨母,姨母,你救救我!”看见贺妃出现在地牢,他连滚带爬扑过来号哭。
贺妃没靠近,站在贺雅韵牢房前,叹息道:“姐姐,真难为你,把这么个怪物当宝贝养。”
“哦,不对,这么个怪物,恰恰是你养出来的。”
“这么一想,琛儿没跟着你长大,倒未必不是他的福分。”
“你来干什么?”贺雅韵冷傲地睁开眼瞥向她。
“也没什么,告诉姐姐,巡防局效率奇高,思远的案子已有结论,送到陛下案头。”
“姐姐猜,犯了陛下大忌讳,陛下会给他什么恩典?”
贺雅韵闭上眼睛。
“不,不!母亲救我!姨母救我!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是她,都是她!是她指使我!”
贺思远一会儿向贺雅韵求告,一会儿又恨极般指责贺雅韵,试图推锅到她身上。
“你确实无辜,有罪的在这里呢。”
贺妃看向贺雅韵,见她到这时候神态依然骄傲,忽然觉得可笑。
可笑自己这么多年,被贺雅韵这股傲气激得不轻,总是如鲠在喉。
“姐姐,你才是活在自己幻梦里的那个。”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你成过什么事,做出过什么伟业?这世上,有谁真心在意过你?贺向野不爱你,荆问笛恐怕也只是利用你……”
贺妃欣赏着贺雅韵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顿了顿:“啊,真心爱过你的人倒也有的,那孩子初回星都时,看你的眼神,那般孺慕,真叫人怜惜。”
“也未见你真去怜惜。”贺雅韵脸色青白,冷声道,“何必假惺惺。”
“确实假惺惺。”贺妃沉默了一瞬。
“我不是个好人,但不像姐姐,恶毒到超出我这种小人想象。”
“姐姐,你看着他,像不像照镜子。”贺妃看向贺思远,“你们母子简直一模一样,从不低头看看自己,凡是错处,都是别人的错。好像两只……自以为是的猴子。”
她咯咯笑了两声,又停下:“姐姐,照不出来,你就慢慢照吧。陛下怜悯你们母子情深,特意恩准,行刑前你可以一直守着你的宝贝。”
“好姐姐,慢慢享受吧。”
贺妃说着,最后看贺雅韵一眼,转身欲走。
“呸!”不知是否见她要走,贺雅韵终于忍不住,扒住牢房栏杆,恨恨唾她一口,“你又算什么东西?你母亲不过一个——”
一个什么,她没能说完,因为贺妃转回身来,一掌扇在她脸上:“我母亲起码没生出你这样的垃圾。”
“好姐姐,你要怎么才懂,出身再高贵,垃圾也还是垃圾。”贺妃揪住贺雅韵的头发,将她掼在地上,“再见,垃圾。”
她转身,一步一台阶,向高处迈去。
*
“师兄。”晚上到家,陆长青被猫在一旁、忽然出声的贺琛吓了一跳。
“蹲在这里做什么?”陆长青看向父子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