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涯忙收心敛神,万般恭敬道:“臣在。”
“小六答不上来,你代答。你是难得的青年将才,你的见地,想必非凡。”
乐无涯:“……”
这些时日过去,他找死的心仍是有增无减。
一停歇下来,他就很想寻个死玩玩。
于是,他张口便道:“回皇上,您可请各地布政司来京,查问各地经济。”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了皇上的预料。
他皱起眉来,若有所思:“请二把手来?”
乐无涯知道,皇上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意思的是,旁边的两个小家伙,似乎也懂得了这其中的弯弯绕。
小七感兴趣地望向他,眼里满是光彩。
小六却在小幅度地冲他摇头。
他佯作不觉,继续道:“是。”
“如此一来,二把手感念皇恩,且有升迁之望,必肝脑涂地、以报皇恩。一把手不知您与二把手谈了什么,必然心中忌惮,戚戚之时,也会不负皇恩,加倍效力,”
“最终,得利的都会是皇上。”
皇上倏然起身,快步走到乐无涯身边,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
“有缺,去科考。”皇上定定看着他,“等殿试时,朕还有旁的问题要考问你。”
一心找死的乐无涯始料未及:“……啊?”
所以,准确说来,他是奉旨考试,不得不考。
至于最后,他点了状元,而非探花,那纯属是他才华一时压过了样貌,无可奈何啊。
……
此时,对上闻人约诚恳的眼神,乐无涯难得有些心虚。
吃人嘴软。
他只好宽慰他道:“……其实也不是很难。”虽然他一次便考中了。
闻人约垂下头,眼底是难以掩饰的笑意。
乐无涯一向敏锐,这笑意可躲不过他的眼睛:“笑什么?”
闻人约举起一根手指:“我又了解了顾兄一分,值得一笑。”
乐无涯一挑眉,语气微微冷了下来:“嗯,你还想知道我什么?”
知道我金榜题名、为民请命、能治善讼?
那知道我作奸犯科、结交党羽、贪赃卖放、弑杀亲师、里通外国么?
闻人约见他神色转冷,一时不解:“……顾兄?”
乐无涯放下了那一碟松子,掏出袖中扇子,轻轻往闻人约脑袋上敲了一下,旋即再无二话,转身而去。
……
正如乐无涯所言,项知是离了南亭驿站,去向不知。
孙县丞身为官场老油子,已经开始惴惴地思索钦差大人是不是已经暗自访查过南亭煤矿了。
但煤矿上下都说,近日未见外人来过。
钦差没说来查,又没说不来,孙县丞只好将满腹焦虑化为动力,将南亭煤矿上上下下狠狠整饬了一番,甚至自掏腰包,给矿工们加餐。
几日下来,矿工们每日都有猪肉熬白菜可吃,吃得精神焕发,吃得南亭不少壮劳力都艳羡不已,甚至开始打听进煤矿做工的门路。
倒是孙县丞本人,几番劳碌,清减不少。
在项知是消失的这段时日,乐无涯和戚红妆重新拟定了契约条款。
戚红妆极有分寸,见乐无涯时,从不提前尘、不溯往事、不对着他这张脸忆当年、思故人。
但郭姑子暗地里难免嘀咕,县主莫非是被美色所惑了?
尽管面对着闻人县令这么个年轻后生,被美色迷惑也是正常,但这修改后的契约,不说是让利甚多,简直可以说是有倒贴之嫌。
郭姑子想要劝一劝,但戚红妆只用一句话便把她堵了回去:“我高兴。”
……好吧。
自从跟了县主以来,郭姑子还没见她“高兴”过。
能买县主一声“高兴”,那这钱也花得不算冤枉。
乐无涯想,戚姐还是疼他的,哪怕是这么一个“像乐无涯”的赝品,都能得戚姐如此照顾。
不枉他人生最后时刻的那一番辛苦周旋了。
在欢欢喜喜地去看过新种的茶花后,失踪多日的项知是,终于登衙拜访。
乐无涯审结完一桩邻里争地的案子,刚刚下堂,便见孙县丞一路小跑而来,淌了一脸热汗,报告说,项知是正在后堂喝茶。
乐无涯赶到后堂时,项知是正在品茶。
见他到来,项知是劈头就问:“闻人县令,你是何处得罪吕知州了?”
乐无涯一脸无辜:“下官不知道哇。”
他坦然地一指项知是手中杯子:“这茶叶还是吕知州相赠呢。”
“怪不得他这般讨厌你呢。”项知是放下杯子,“好好的一个知州大人,放下身段,放下脸皮,大肆传播南亭修路之事,还教人和下九流的乞丐们暗通款曲……你这是造了多大的孽,才将上司得罪至此?”
“啊?”乐无涯一脸的情真意切,“不会吧?”
项知是笑盈盈地看回去,指尖啪嗒一声叩在合拢的茶盏盖上,清越有声:
“闻人约,你是有意为之,激我去查,是吧?”
乐无涯行了一礼,笑吟吟地回看向他:“您肯受激,是我之幸也,是南亭百姓之幸也。”
项知是一拍桌子:“放肆!”
去取文书的孙县丞兴冲冲地刚赶到门口,便听得这一声断喝,他一个哆嗦,当即高举着文书跪倒在门口。
少顷,屋内却传来了七皇子爽朗开怀的笑声。
孙县丞跪在大太阳地里,浑身冒汗之余,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自己莫不是听错了?
第61章 针锋(五)
项知是笑得直呛咳,连连挥手:“……稍等,稍等。”
待他缓过一口气来,也绷不起方才兴师问罪的严肃脸,索性展露本相,兴致高昂地托着脸,认真问道:“闻人约,你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回大人的话,许是天生的吧。”乐无涯平静道,“我爹说过,我胆子晒大了比倭瓜都大。”
这是他小时候爬上高树、舍命摘柿子后,得到的评价。
乐无涯不答反问:“敢问大人是何时觉察的?”
项知是撑着脑袋:“那天刚离开驿站、开始查访流丐来路不久,我就觉得事情不对。”
乐无涯:“那大人为何还要去查?”
“我讨厌被人冤枉,尤其是被一个好官冤枉。这多伤我的一腔爱才之心啊。”
乐无涯:“大人抬爱,是下官荣幸。”
“你呢?如实招来。”项知是不肯罢休,“你怎敢如此疑我?”
乐无涯:“您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此言一出,项知是眼眸轻轻一眯。
如此做作,倒真是趣味的人。
他想了想:“先听真话。”
乐无涯:“在下是大虞七品县令,于上,人微言轻;于下,却是地方一伞,荫庇千余百姓,自当为他们尽心竭力、无所不为。流丐一事,往小了说,有碍我之官声;往大了说,若不及时加以制止,流毒甚广,必成地方一害。下官索性斗胆,借大人东风,趁势而为,求个分明,晚上也好让百姓们睡个好觉。”
项知是精准抓住他话中一点,反问道:“觉得官小了?”
乐无涯坦然对答:“多大才是大,多小才是小呢?”
项知是调笑他:“这话说得够豁达,好像你做过那当朝一品、一人之下的官儿似的。”
乐无涯:“明恪岂有这等福分。”
“险些被你岔开话题。”项知是追问,“那假话呢?”
乐无涯:“假话您也要听啊?”
“听。”
“假话颇为僭越。”
“准你无罪。”
“这话是真是假?”
“你猜?”
乐无涯一笑:“那下官便说了。”
“……假话是,我相信您。”
项知是一怔,坐直了身子,牢牢看向乐无涯。
这句话的反义是什么,三岁小童都懂。
项知是想问一声,“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