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行的人见到这二人,立即笑靥如花道:“哟,二位公子,怎不在屋里呢?里头太憋闷,出来透透气呀?”
牙行的人为着做成这单生意,愣是把好听话不要钱似的甩出来,一个人演绎出了众星捧月的效果,硬是把两个人哄回了包间。
衙吏袖着手,沉默地跟着他们进了房间。
齐公子的话,显然是打消了冯公子的疑虑。
但他还想努力努力:“还有八家佃户还欠我们家租子呢,巴望着明年还,这笔钱李公子你得替我补上,六两银子一亩田,一口价!”
李公子却很坚持:“五两银子,二十亩田,统共一百两银。八家佃户的租子和给这两位的辛苦费,我全包下来。您只要应下,我这里有荣丰的正经银票,您二位一去,就能开出现钱来。”
冯公子端起酒杯,借着酒杯遮挡,喃喃地骂了句脏话。
冯公子这根硬骨头被啃下来后,齐公子手里的十五亩私产,也以每亩五两交易成功。
衙门、牙行、交易方三方摁下手印,便算是过了明路,交易成功。
这一胖一瘦的二人拿着银票,结账离开了。
牙行的人收了一枚小银锭子,也喜眉笑眼地连连道谢,噔噔噔地下了楼。
他知道,自己只抽百分之三的水,真正的大头贿赂,还得落在那衙吏身上。
牙人暗地揣测,没个小二十两,交代不过去。
等一干人等全部离开,“李公子”和那衙吏对视一眼。
那衙吏先破了功,噗嗤一声乐出声来。
那“李公子”站起身来,给衙吏倒了一杯酒:“杨哥,我演得还成?”
杨徵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别说,我们小华容扮起来,是有点小模样。”
华容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自打到了乐无涯身边,就和杨徵关系极好,在他面前做惯了小孩子,和方才那讨价还价的面孔,全然是两模两样的:“不小啦!”
杨徵:“怎么还是拿这把扇子?”
华容一瘪嘴:“大人不就爱这么打扮嘛。我学学大人,还不成啊?”
“这多点眼?”
“成,下次揣杨嫂给我做的那个汤婆子!”
“算了算了,你杨嫂的那个汤婆子使的是啥好料啊,和你这一身行头哪里相配?比你拿把扇子还点眼。”
提到杨嫂,杨徵看着这一桌没怎么动筷子的菜肴,哀叹一声:“哎,败家子。这一桌好饭,我在南亭一个月都挣不来呢。”
华容出声招呼小二:“小二,打包!”
“回去给嫂子和侄子吃,算是您跑这一趟的报酬。”华容笑嘻嘻地揉了两下杨徵的肩膀,做足了小狗腿的模样,“我这就回去跟大人复命啦。”
杨徵拍拍他的手,发现那只手已经生得筋骨结实,不由得一阵唏嘘。
华容贴了过来:“哎,杨叔,跟您打听个事儿,这地收了多少了?我算排在前头的吗?”
杨徵前些时日被乐无涯调去了户房,专管土地转契之事。
但凡土地转让,都需要衙门派吏员前去监督,做个官方见证。
这可是个有目共睹的肥差,大人把自己的亲信安排过去,可以说是合情合理。
然而,杨徵是个天生的老实头,思维又简单,多拿些打赏都会睡不着觉。
他是个先天的清官,干这行最合适。
“你还别说,年前买卖田地的特别多。我查了,比以往多多了。”杨徵挠着脑袋,顾左右而言他,“都说是手里缺钱。今年不是个丰收年吗,年关咋个就这么难过?地是根本呀,啷个说卖就卖?”
华容:“对这些个人来说,有钱就能再买更多的地。这些不过是前期投入罢了。他们卖一亩,指望着将来挣回来十亩呢。”
杨徵一皱眉:“做生意?做生意哪儿有个准哟。”
华容笑:“叔,要是世上人都照你这么想,咱们大人就不用这么劳心费神咯。”
他又撒娇:“叔,你还没回答我呢,我,元小二,和走地鸡,谁收得多嘛。”
“不许叫小仲走地鸡。别人欺负他,你也掏坏。”杨徵训他一句,又给了实话,“还是小仲卖得多。”
华容一急,连官话也忘了:“啷个走地鸡那么厉害嘞?”
杨徵说:“他爹妈是做生意的,他上了桌子,还挺八面玲珑的,肯喝酒,话不多,都挺有分量,压价压得也比你个小崽子好。”
华容不服气:“那大人岂不是要宠他了吗?”
杨徵温柔地训斥他:“小华容,你都多大年纪了?小仲比你大那么多,你跟他争的哪门子宠?快拿着地契回去找大人,我待会儿再走。”
华容不服气地走了,留下杨徵一人,吱喽一下喝净了杯中残酒,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造孽哟。”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无处不在的鸦鸦
第192章 下网(二)
三封来自上京的信,摆在了乐无涯的桌案上。
他们总像是约好了似的,要么不来,要么一起来。
乐无涯并不拆封,指尖点在信件边缘,数来,又数去。
半晌后,他像是突然起了玩心的样子,将三封信自上而下地拿小钉钉在柱子上,拿出自己新制的手镖,又用软布蒙住眼睛。
一旁的闻人约被他熏陶了这样久,早已养就了一身定力,低头做他的文章。
然而,见他看封信都能上蹿下跳地弄出如此大的动静,他忍不住轻叹一声:“按顺序拆来看便是,何必这样折腾?”
乐无涯在原地转了两圈,指尖夹着那手镖:“我这是练功呢,不许扰我。不然哪里出动静,我就飞谁了啊。”
闻人约点评他:“跋扈。”
乐无涯一挥手:“我不喜欢。撤回去,重说。”
闻人约老实地撤回了一个评价:“闻人大人心智坚忍,颇能坚持己见。”
乐无涯面对柱子站定,理直气壮地撒泼:“马屁不够响。再重说。”
闻人约托腮,从侧面静静凝望着他:“好好好,顾兄天下第一。”
“这还差不多。”乐无涯把玩着手镖,“徐大学士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到了上京,丢十块砖,能砸中仨,我挑了几个人,到时候你去登门拜访,就说徐大学士思念学生,向他们问好。见了那些个人,就像刚才那样,嘴巴甜着点儿,多多讨人喜欢。谁说文人就是目下无尘不喜讨好了?文人也是人,是人就爱听好听的。就算碰上了那等冥顽不灵的臭石头,认为你巧言令色,也不打紧。先留给他一个华而不实的坏印象,再拿你那笔文章镇他一下,看他还有甚话说?”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夸人的话,就夸到刚才你夸我的第二层就行,又不是谁都是天下第一,是吧?”
闻人约望着他,几乎是看到了他身后得意翘起的狐狸尾巴。
闻人约失笑:“顾兄,你投啊。”
乐无涯动作一滞。
闻人约低下头,按捺住胸中那团泛着酸意的暗涌,依然是语带笑意:“天下第一的顾兄,不知道先拆哪封信看,说出去怕也是没人信的。”
乐无涯回过身来,啧了一声,作势要飞他。
“别闹。”闻人约柔和道,“我拿着笔呢。到时候甩你一身墨点子,还得洗。”
乐无涯侧过身去,嘴唇不着痕迹地一抿。
见他只露出下半张脸,不防不备地立在那里,闻人约终于可以放出目光,不加掩饰地打量他了。
若是不看那双狡黠明动的眼睛,他沉静下来,下半张脸竟还能隐约窥见几分自己昔日的旧貌。
……只不过宛如经过巧匠细细的工笔描画,精致了许多。
闻人约本就生得端方贵重,自幼被人称赞到大。
古往今来,一张好脸蛋永远是官员升腾的敲门砖、硬通货。
若不是闻人约天然生就这副好皮囊,当年父亲为他捐官之事,怕也不会办得如此顺利。
大抵是同样有景族血统,二人口鼻隐有相似之处,只是对比之下,实实是有差距的。
倘使顾兄昔日面貌当真如此……
闻人约想来想去,只有三个字可以穷尽概括:
“天怜也”。
这么一个天可怜见的人,又生就一身才华,一张绣口。
既是如此,又如何会落得那么个潦倒结局?
闻人约出神之际,乐无涯突然问道:“你在看什么?”
闻人约吃了一吓后,难免失笑:“近来顾兄修炼有成,不仅长了狐狸尾巴,额头上还长了眼睛。”
“少来。”乐无涯转向了他,“油嘴滑舌,看来今天是非得飞你一下不成了。你站在原地不要跑。”
闻人约笑吟吟的:“不要啊。”
二人正玩笑间,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步步都像是带着股往上蹿的冲劲儿和闯劲儿。
闻人约与这帮人相处日久,早就练就了听音辨人的功夫:“是元小二回来了。”
乐无涯精神一振。
他派给元小二的任务,与旁人不大相同。
他立即甩出手镖,随手钉上了一封信,扯下蒙眼布,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然而,走到门后,他回头望了一眼那被自己钉住的信件,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很快撤回视线,端起一杯还没人饮过的茶水,推开了房门。
元子晋站在院中。
乐无涯招呼他:“进来说话。”
他年轻气盛,一路赶路,走得热了,反倒不大乐意进屋:“外头凉快!”
元子晋许久不装扮,如今重回纨绔打扮,竟是不大适应。
他扯着这身缎子面的棉袍领口,不大适应地扭着脖子:“云梁县附近收了三十亩田,我已转给齐老县令了,叫他代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