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必不负大人所托!”
项知是呆望着乐无涯点将布令,心中震撼,有口难言,不觉松开了紧握的手。
乐无涯有所察觉,转头冲他一笑,再无二话,绰剑上马,英姿烈烈。
他眉眼间染着薄光,是侵掠如火的火,其疾如风的风。
“走啊!”乐无涯扬声,声音清亮,宛如金石相击,动人心魄,“儿郎们,和我保家护国去!”
项知是看得怔住,一颗心在腔子里剧烈蹦跳,一时失序。
这才是……他吗?
是真正的乐无涯吗?
还是说……这还不是全部的他?
直到乐无涯纵马出院,身影渐渐消失在浓雾之中,项知是才在万千散乱的思绪中,捡起了一句话来。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他要和谁好?
第228章 风暴(二)
炮声骤起时,雾气已浓至极致。
远山轮廓尽失,近水波光朦胧,天地间一片苍茫,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了界限。
街上的火势仍然熊熊,但已无人驻足观望。
百姓们提桶近前,才发现烧起来的不过是事先备好的杂物与废弃的窝棚,四周还泾渭分明地划出了防火带,绝无蔓延之虞。
每堆火焰旁,都有水龙局的人严阵以待,神情肃穆。
他们安抚百姓道,这一切都是闻人知府的安排,请大家勿要惊慌,有序归家。
然而,大多数百姓并不是傻瓜。
稍加观察,便能察觉出异样——水龙局的人满面凝重,身披软甲,实在不寻常。
百姓们面面相觑,心中隐隐猜想,事情怕是要不好了。
就在此时,炮声响了。
无需多言,老百姓们仿佛受惊的小鸟,纷纷逃回家中,动作娴熟地关门闭户,吹熄灯烛,家中的老人、孩童被匆匆唤醒,家中的细软、食物被迅速打包,分散藏于灶洞、水井、菜缸、墙缝等处。
一只小黄狗趁乱溜出门来觅食,嗅出了顺着雾气缓缓流来的硝烟气息,顿时毛发倒竖,对着码头方向狂吠起来。
身后的大门猛地开启了一条缝隙。
它的主人拿了个隔夜的冷馒头塞住狗嘴,悄无声息地把狗抱进了门去。
一双双眼睛顺着门缝窗隙,恐慌不安地望向外面。
炮声的来源清晰可辨——正是码头方向。
全城在瞬间苏醒了过来,然而却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唯有雾气在街道上无声地横溢流淌。
突然,整齐有力的跑步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百姓们的心还没来得及提到嗓子眼,便辨认出了那脚步声的主人。
——府兵!
上百名府兵分作十队,步伐整齐划一,带领衙役沿街铺开人手,两人一组,牢牢把住了各处关口要道。
一名年轻府兵手持兵刃,心中正反复演练着与倭寇狭路相逢时,自己要如何与其肉搏血战。
在他壮怀激烈、杀气腾腾时,一旁人家的窗户“吱呀”一声开了。
他猛然回头,绷着脸厉声呵斥:“藏好!不许乱跑!不许问东问西!……对了,一会儿听见外面闹腾,就当没听见!”
探出头的是个小媳妇打扮的年轻女人,被他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得缩了缩脖子。
短暂的不安过后,她轻声问道:“饭吃没吃过呀?”
年轻府兵一怔,一时语塞。
不等年轻府兵回话,一包芝麻烧饼就从窗口径直飞了出来,直落进了他怀里。
紧接着,窗户“啪”地一声关上了。
街上,类似的场景接连上演。
不少窗户悄然打开,扔出些食物、衣裳,或者是一把还算锋利的菜刀、一柄劈柴用的斧头。
不等府兵们反应过来,百姓们就迅速关好了窗户,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年轻府兵抱着尚有余温的烧饼,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先前的浮想联翩竟已消弭无踪。
他如同一杆红缨枪,笔直地立在原地,目光炯炯地盯着雾色深处,心中再无旁骛。
与此同时,牧嘉志纵马而行,马前悬挂着一盏风灯,扬鞭驰骋于长街之上。
雾气漫卷起他的衣袂。
他每到一处,只需扬鞭在空中抽出一个响亮鞭花,附近的府兵便立时高声鼓噪起来。
城中火光依旧,四处骚动不止,奔逃声、呵斥声此起彼伏。
正如深水席太郎所愿,桐州府已成了一座“乱城”。
深水席太郎行至港口,目光所及之处,唯有火光与浓烟。
两艘停泊在港口的船被烈火吞噬,船身烧得焦黑,露出了形态狰狞的龙骨。
原本四下忙碌的码头小工们早不知逃往何方。
而那座曾悬挂着示警铜钟的高台,此刻被炸得支离破碎,铜钟想必早已坠入海中了。
远处城内传来隐隐约约的狂呼滥叫,深水席太郎听得入耳,心中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
待确认过他曾停留过的迎宾茶楼已经进入火炮射程,他便意气风发地挥起右手的红色牙旗,示意各船下锚,并迅速放下百艘舢板小船。
五人一组,舟楫如飞,直扑残破的码头而去。
确认先头部队陆续登岸后,席爷再一挥左手的蓝色牙旗,命令装填弹·药,准备火炮齐射。
他一向谨慎,深知先头部队冲锋之前,再来一轮火炮洗地,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而随着他旗势下落,一声尖锐的啸叫划破长空。
一道火光如流星般,剖开了潮湿的雾气,朝他们头顶袭来!
深水席太郎的瞳孔骤然收缩——
轰!!
第一发炮·弹落下,一艘战船转瞬撕裂,即将出膛的火炮在膛内炸开,引发了连锁的爆·炸。
巨大的水柱腾空而起,宛如一条发怒咆哮的水龙,飞溅的水花如刀锋般刮过人的眼睛和脸颊,刺疼难忍。
爆·炸的余波,使得不少后船与前船相撞。
本就偷工减料、缺板少钉的战船顿时不堪重负,一面发出吱呀怪响,一面徐徐向水下沉去。
而这仅仅是开始而已。
等待着他们的,是百炮齐发的毁灭性打击!
府兵们早把火炮操练得炉火纯青。
他们的炮,早就稳稳当当地架在了炮架上,分布于码头各处,只待倭寇的船队大驾光临,请他们吃顿好的。
知府大人说,等到岸边有“水鬼”爬上岸,距离便差不多了。
倭寇狡猾,极有可能先在海上虚张声势,轰炸码头,制造混乱,再靠近海岸,以火炮掩护兵士登陆。
然而,码头建筑进入倭寇射程之内的同时,倭寇的船只也已驶入了府兵的火炮射程!
刚登上岸的五百名兵士,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船队在转瞬间灰飞烟灭。
而侥幸从船上射出的几颗炮·弹,也歪七扭八地飞向四面八方,甚至一炮轰碎了三条舢板。
那些及时跳船、保住了一条小命的倭寇,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见二十余条不知从何时尾随在他们身后的小船,如游鱼般刺破浓雾,桨影翻飞,转眼便逼至眼前。
打头的秦星钺单膝跪地,搭弓引箭,嘴角扬起一抹骄傲的笑意,低声自语道:“……小将军保佑。”
箭飞如蝗,直奔这些落水狗而去。
他们深知来不及呼救,便已化成箭下亡魂。
眼见身旁伙伴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被射中脸颊、脖子,像破麻袋一样地沉入冰冷的海水之中,幸存的倭寇们纷纷慌了心神,玩命似的向码头游去。
……他们也无处可去了。
战船上的其他舢板早随着残破的船身一起去见了海龙王,他们难道还能一口气游回先前栖身的岛屿不成?
无衣无食无水,就算能从这箭雨下逃得一命,怕也注定要在半途力竭而亡、葬身鱼腹了!
岸上的倭寇们正惶惑间,只见一人手持弓矢,湛然若神,身后三百余名战士铁甲如林,沉默地披火而立,真如天兵一般。
三百对五百,看似敌众吾寡。
然而,倭寇身后的船队火光盈天,同伴的哭喊叫骂声不绝于耳,不少倭寇还未交手,便心生退意,甚至想转头跳回海里。
见有人背身欲逃,乐无涯按箭于弦,看也不看,一矢通贯其背。
那人受箭势惯性牵拖,往前跌了一跤,胸前贯通的箭头噗的一声,扎入了他身前一人的胸口。
一箭双命!
元子晋早知他箭术绝伦,但亲眼目睹此景,仍不免瞠目结舌。
乐无涯拔出腰间双剑,厉声喝道:“破倭,只在今日!”
三百骑,宛如压城黑云,铺天盖地而来,声势堪称滔天!
眼看死在顷刻,倭寇们如梦方醒,强压心中恐惧,纷纷张弓搭箭,以御强敌。
府兵们身披重甲,持手盾护住头脸,按计划分为五组,由队长一骑当先,冲锋陷阵,纵横穿刺,将还未成型的倭寇队伍冲撞了个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