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了摸脸颊:“那……贵妃娘娘,嫔妾叨扰了啊。”
庄兰台冷冷问:“宝石做的、很贵的香炉呢?”
见庄兰台能记住她的话,奚瑛更是喜上眉梢:“您听见啦?”
庄兰台:“嗯。一起带进来吧,我敬神去。”
言罢,奚瑛顶着青溪宫宫人们诧异的眼神,喜滋滋地钻进了阴凉的正殿,避暑去也。
项知节提着几样礼物,步入青溪宫时,看到的就是宫人们大眼瞪小眼的景象。
……实在是久不接待外客,她们的礼仪都生疏了,连进去添茶的时机都拿不准,只能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
见此情状,项知节略感诧异:“怎么?”
丹琼快步迎上,紧张道:“六殿下,娘娘似乎……冲撞了哪路神仙……”
项知节:……?
丹琼见他不能理解,干脆说得直白了些:“像是中邪了!”
项知节看向青天白日,一本正经道:“若是在这等毒日头下,娘娘还能中邪,说明此神来头不小,法力颇深,可以先准备符水。”
丹琼:“……”
她怀疑六皇子其实一直想报符水浇头之仇来着。
但她没有证据。
第275章 私欲(三)
丹琼刚要向项知节说明情况,青溪宫正殿再度大门洞开。
项知节心想,很好,又被庄娘娘逮到了。
他们母子情分淡薄,性情亦不相投。
具体表现是,庄娘娘几乎从不对他说话。
而项知节几乎是对她无话不说。
……不过说的都不是她特别想听的话。
如此想着,项知节抬起头来,不期然地与阶上的奚瑛四目相对了。
他愣住了。
奚瑛乍见他,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手足无措。
她无比庆幸,方才庄贵妃放她进殿休息时,她略略整理了一番仪容。
即使如此,她仍是忙不迭地抚了抚鬓角,生怕坏了自己在项知节心里为数不多的印象。
项知节怔愣片刻,迅速单膝下拜:“奚娘娘。”
“哎呀快起来!”奚瑛心疼得脸都白了,“怎么说跪就跪?这大日头的,地上多烫人啊。”
“他爱跪。”听见他刚才厥词的庄兰台从殿内转出,面无表情道,“地上暖和,对他的关节好。”
奚瑛:“……”她们两人的育儿观显然有些冲突。
只是小六早已不是她的,身旁的贵妃她也招惹不起。
奚瑛只好恨恨地翻了个白眼。
可惜她身在高台,这白眼翻得一览无余。
别说是底下的项知节和一干丫鬟、太监,就连庄兰台都隐隐察觉了她的不满。
庄兰台轻咳一声,冷声道:“你来得早了。”
项知节毕恭毕敬道:“给母亲贺寿,儿臣不敢迟来。”
庄兰台:“起来吧。”
“是。谢母亲。”
“带了什么”
送进宫的东西,是要经过内廷之手细细检验、登记造册的。
书册要逐页摸索,以防夹带,膳食也要由尚膳监留样备验。
而项知节不能公然表示医书与阿胶是乐无涯相赠,只能自己冒名相替了:“有医书一卷、《上清箓》绣卷一册、沉香念珠一串,盼您寿同南极,福比东华。”
庄兰台嗯了一声:“丹琼,收着。”
奚瑛见他二人如此客气,一问一答,哪里有半分母子模样,心尖直揪着疼。
换作小七,早嚷着说外头热坏了,他要和他永远十八岁的娘亲去内殿里吃西瓜。
到底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上,她不好说些什么,只得闷闷地垂着头,想,还不如不来。
念头未尽处,她听到项知节唤她:“奚娘娘。”
奚瑛猛然抬头:“啊?”
此时项知节已将手中几乎全部的贺礼转交给了丹琼,独独剩下一只精美的食盒。
项知节轻声说:“谢您来探望母亲,这是十两贡胶,盼您慈体康宁,朱颜长驻。”
任谁看来,这都是六皇子从给养母的贺礼中匀出一份转赠奚嫔,以示礼节。
……合情合理。
奚嫔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颤声唤道:“素秋!素秋!”
素秋急忙接过食盒,眼眶也忍不住有些潮热。
“六殿下……”奚嫔想说些场面话,无奈舌头不听话,怎么都说不囫囵,最后,只剩下眼泪汪汪的一句,“……比小七高啊。”
项知节低下头,强抑心绪,恭谨道:“我与七弟,身量相仿,并无高低之分。”
“是,是吗?”奚瑛勉强撑出一个笑容来,“许是我看差了。”
庄贵妃胸口起伏,做了个无声无息的叹气动作,继而道:“你是站在高处,看不真切,下去比比就知道了。”
奚瑛骤然转头,眼中亮起了希冀的微光:可以吗?
庄兰台:……
看什么看,笨死了,直接下去不就成了?
她有心把这个不省心的便宜儿子和奚瑛一起打包丢出宫去,可惜这实在有损于她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只好作罢。
见庄兰台不看她,奚瑛这才试试探探地挪下了台阶。
项知节凝望着渐近的身影,喉头壅塞着一团炽烈的火。
他们最亲密的时光,便是在血脉相连的那十个月里。
彼时,他听着她的心跳、唠叨,偶尔动一动,便是回应。
而他们分离开来的那一天,便被彻底分离开来,相隔了大半个宫苑。
自此相见寥寥,形同陌路。
即便相逢,也是你称一声六殿下,我唤一句奚娘娘,礼数尽了,便各自散去。
同样,注视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奚瑛百感交集。
从前,她敢在暗处远远偷看他。
每次看过,她都要神思恍惚小半日。
而每当此时,小七总会挨挨蹭蹭地凑过来,指着自己圆圆的面庞,撒娇道:“娘亲,看看我呀。”
过去,她总以为,小七是不识大人心思,见她呆呆的不理人,便来找她撒娇。
此时此刻,奚瑛却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娘亲,我和他长得像,您看看我,就不要难过了吧。
这念头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在面对着小六时,她却不合时宜地、异常强烈地思念起小七来。
很快,奚瑛惊醒过来。
她在干什么?
对着小七想小六,对着小六想小七?
……她真坏,真荒唐啊。
奚瑛收回心思,伸手欲抚项知节的面颊。
然而手伸到一半,她难得地聪明了一回。
她比了比自己与他的身高,旋即红着眼睛转过头来,用欢快的声音道:“真真是一般高!”
项知节的手指在身侧微微收紧,心口一阵阵发着烫。
他想得更深、更远一些。
——老师为何特意在晌午前来工部?为何备下双份贺礼?为何暗示他午后便入宫?
庄娘娘性子清冷,从不肯与其他宫妃往来。
而奚嫔娘娘为着自己和小七好,总是循规蹈矩地避着嫌,即便小时候来探望他,也只是窝在角落里,像只极易受惊的画眉鸟,一有动静,就要落荒而逃。
这二人本不会有任何交集的。
近来,她们产生交集的唯一机会,便是庄娘娘生辰这日,嘉禾宫必须前来送礼。
这样,他这份不厚不薄的礼物,便也能顺理成章地送给奚娘娘了。
……这会是巧合吗?老师?
项知节不知项知是曾与乐无涯深谈过一段遥远的、与他相关的宫闱旧事,也不知道项知是进宫,与奚瑛讲清楚了当年的事情:
非是庄贵妃见死不救,而是实在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