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清点,竟又少了三个人!
林师爷心头“咯噔”一声。
难不成……出了逃兵了?
谁也不知道闻人佥宪和周县令什么时候能到,届时若发现缺员,他们要怎么交代才好?
他只得强作镇定,板起脸厉声质问那几个小队长:“人呢?”
小队长们冷汗涔涔而下,支吾着搪塞:“许是,许是在哪个角落躲懒,睡着了?”
林师爷急促道:“快派人去找!”
然而,此时的守矿官兵们,心中有着别样的猜疑。
压抑的沉默,在山脚下无声地弥散开来。
雨势渐急,硕大的雨点子击打着残破的山石和泥浆,发出空洞而杂乱的声响。
官兵们担惊受怕,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个个熬得鸠形鹄面,遍身泥臭,偶尔一道闪电扯过,将他们狰狞肮脏的面容映得雪亮。
每个人漆黑的眼珠子底下,都翻滚着猜忌和惊惧的暗流,只需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叫他们彻底崩溃了。
派去寻找的三支小队,最终只回来了两支。
另外一支,仿佛是被这小连山彻底吞没了,无论山下怎么吹哨,山中也再无一丝回应。
他们总不会又在哪个角落里“躲懒睡着”了吧。
林师爷的急躁已化为惊惧。
这般下去,怎生是好?
闻人佥宪真来了,要怎么交代?
急怒之下,他催促道:“再去找!再去找!”
然而,没有一个官兵挪窝。
小连山仿佛变成了一座可以择人而噬的鬼山,叫他们有来无回。
是谁,想要他们的命?
是谁,如此急切地盼着他们一个个消失?
矿工们都死绝了,一个不剩,那世上知晓小连山秘密的,还会有谁?
管头儿死了,阿顺没了,跌进泥潭的小兵险些死了。
下一个,轮到谁?
这样的想象,已经足够把人逼疯了。
阿顺的小队长哑着声音:“师爷,咱这帮人没一个敢上去,要不,还是您上山瞅瞅去吧?”
林师爷隐约察觉这些人眼神不善,腿有些发软了:“……你们……这是怎么了?”
小队长吞了吞发苦的口水,面色变幻,脸上肌肉抽搐扭曲。
在他心绪激荡时,汪承伸出胳膊,护着林师爷,向后退了好几步。
林师爷不动还好,这一退、一动,顿时牵扯到了小队长紧绷的神经:“你要去哪儿?”
汪承握住腰间佩刀的刀刃,寒声道:“退下!”
小队长的脸色已然狰狞变形:“阿顺呢?!阿顺到底在哪儿?!”
汪承语速极快:“阿顺好好的!就在县衙!诸位千万冷静!切莫哗变!”
听到“哗变”二字,热血轰然涌上了小队长的头脸。
把他当蠢猪耍是不是?!
他猛地拔出了腰间插着的匕首:“他妈的,这是要兔死狗烹啊!弟兄们,上!趁姓周的还没来,把这帮龟孙全捆了!”
想用完就把咱扔了,没那便宜事!!
纪准:“……”
在本能地拔刀格挡那劈面而来的棍棒刀枪时,纪准的脑子完全是空白的。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作者有话要说:
盘点一下乐家四子的战力系统:
秦星钺近战四星,远程五星,轻功(特指上房爬树)两星,智力两星
汪承近战三星,远程两星,轻功两星,智力五星
裘斯年近战四星,远程两星,轻功五星,智力四星
姜鹤近战五星,远程四星,轻功四星,智力不详
第306章 斗法(一)
雨丝愈下愈密时,积潦之上的最后一丝天光也泯灭了,只余几盏昏黄的矿灯,在泥泞水洼上晕开模糊的光圈,勉强照亮山脚一隅。
远远望去,小连子山倒斜在地,像是一具憔悴支离的病骨。
山影沉寂,透着一股死水似的安宁。
仲飘萍有伤在身,乐无涯嘱他留在衙中休养,自己则带着秦星钺,与周文昌及十余名衙役随从,一路冒雨策马而来。
官道通往矿山的唯一的入口处,横亘着一排森然的长拒马。
三足交构的粗木骨架上,锋镝闪闪发亮,以作屏藩,有兵丁戍守在旁。
眼见乐无涯一行人到来,守兵默默低头,合力移开拒马放行。
见状,周文昌略感意外。
放置拒马,以避免行路之人驾马闯入救灾现场,本是为着维持秩序。
但周文昌离开前,已吩咐将它撤去了。
如今这拒马像是被人从头擦了一遍,刀刃闪亮,桐油在矿灯下散发着油润润的新光。
周文昌转念一想,许是林师爷办事老到,为在御史面前彰显丹绥救灾有序,特意重新布置上的。
乐无涯控马缓行入内,眼角余光一撩,便见那几个守关的官兵默不作声地合力把拒马搬回了原处,旋即亦步亦趋地贴了上来,簇拥在队伍侧后方。
他与秦星钺对了个眼神。
好一手关门打狗啊。
这帮官兵别的本事不算强,但围追堵截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八成是在那帮矿工身上练出来的。
而一旁的周文昌目不斜视,手却稳稳攥住了缰绳,指节微微泛白。
……不对劲。
气氛不对劲,表情也不对劲。
他不知兵家之事,却嗅得出阴谋将至的风雨气息。
小连山下,守矿的官兵大半齐聚在此,沾了泥巴的军服被统一地淋作了深色。
他们在雨里静静等候多时了。
而他们并没有拖着铁锹镐把,取而代之的,是佩刀,是棍棒。
在灰蒙蒙的水汽中,他们的面孔看上去模糊不清,一眼看去,仿佛一排一排的石俑。
严整的官服与乌纱,遮掩住了周文昌悚然倒竖的毛发。
退路已绝,如今想逃也来不及了,他索性若无其事地翻身下马,放眼环顾四周,问道:“林师爷呢?”
为首的兵头儿弯了弯腰,声音是硬的、冷的:“和汪特使一道巡山去了。”
周文昌作了然状,颔首过后,对身边的亲随轻声嘱咐了几句。
那亲随神态如常,径自而去。
官兵们目光追随着那离去的背影,神情中有一丝犹疑浮动:只走了一人,要在此时动手么?
一个错神,周文昌便开了口:“这位是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闻人约,闻人佥宪,还不速速见过?”
待官兵们草草行礼毕,他语气一转,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温暖和亲热:“宪台请看,这些便是守护矿山的忠勇将士了。自从天灾发生后,他们日夜不辍,奋战一线,若无他们,这些死难之人还不知要在淤泥下掩埋多久。卑职正想着为他们请功,不知宪台能否向上禀奏,开府库恩典,论功行赏,也好慰劳将士们一番?”
乐无涯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
周文昌不愧是能操盘出这局大棋的人,神经当真敏锐。
嗅到一丝血腥气,便立即以利相诱,好安抚下这帮蠢蠢欲动之人。
果然,人群之中,有兵丁的眼神微微闪烁起来。
是啊。
御史大人人还在丹绥,周县令就算动了灭口的心思,总不至于当着大人的面,就把他们全杀了吧?
他们何必非要在这里跟周县令拼个你死我活?
光明正大领了赏钱,就算事后想法子脱身,也能有点傍身的银钱啊。
银子,总是最实在的东西。
思及此,一些按在刀柄上的手,慢慢地卸了几分力道。
还有些摇摆不定的已经开始后悔了:
早知如此,何必绑了林师爷,又将汪、纪二位特使逼入小连山之中?
如今骑虎难下,如何收场?
乐无涯唇角带笑,仿佛是真心认同:“周县令此言甚是,体恤下情,当为楷模。这赏,是该发。”
他话锋一转:“只是不知阿顺有无家眷,也发上一些抚恤吧。纵然一时行差踏错,终究是为这矿山出过力的,朝廷不能寒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