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肃当了多少年的御史,就当了多少年皇上的狗。
他仗势参倒了众多官员,却又以洁身自好著称,从不结党。
这样的一个一心奉上的政治动物,不一定有朋友,却一定有敌人。
乐无涯都替他一一记得呢。
姜鹤抢夺鱼块失败,只好夹了一筷子鳝丝,慢慢嚼着:“要请明先生帮忙吗?近来明先生在调查小将军的案子,说是有些眉目了。”
秦星钺干脆地摇头:“大人说了,不找他。”
姜鹤歪头,困惑。
秦星钺:“大人说了,明先生前途大好,不必牵扯进这样的事,安心修他的书就行。”
姜鹤呆呆地看着秦星钺。
秦星钺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看什么?”
“小时候,你总把‘我娘说、我娘说’挂在嘴边……”姜鹤若有所思,“现在大人变成你的娘亲啦?”
秦星钺二话不说,抬起那条瘸腿就去踹他。
姜鹤挨了他一脚,顺便从他的碗中抢走了一块红烧肉:“你手上还有别的信要送吗?”
“嗯,还有一封。”
秦星钺捧着饭碗,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我这儿还有一封给王肃大人的信呢。”
……
王肃在廊下逗弄鹦鹉。
可他的心情不算上佳。
自打他寄信回了丹绥,一切便如石沉大海一般,再无声息。
如今那边情形如何,甚至连闻人约是生是死,他都一概不知。
那只红胸鹦鹉似乎是受了他的情绪感染,显得蔫头耷脑、食不甘味,瞧得王肃愈发心烦生厌。
恰在此时,卜欣步履匆匆而来,额间沁着薄汗,面色惶惶。
王肃少见他这副模样,心下更是不豫,不由蹙眉斥道:“稳重些。何事惊慌?”
卜欣四顾确认无人,方才压低声音急禀:“王大人,秦星钺回京了!”
“谁?”
话一出口,王肃便记起了此人身份,心中一悸:“闻人约的那个护卫?”
“正是他!”
“他何时回来的?现下人在何处?”
“他回来得隐秘,何时回来的实在不知。……咱们的人是在许宪台府旁瞧见他的,只见他行踪可疑,咱们的人尾随了他一阵,便被他甩脱了。”
“废物!”王肃呵斥,“他一个瘸子,如此显眼,也能跟丢了?!”
卜欣冷汗涔涔:“小的也如此训斥他们了……可那秦星钺是天狼营出身,那可是个天生的细作窝……”
王肃无暇理会秦星钺的出身,打断道:“你方才说,他去了许英叡家?”
“……是。”
“闻人约同许英叡交情是不错……”王肃追问,“许英叡近日可有异常?”
“大人,蹊跷就在此处!”
卜欣脸色发白:“许大人去了一趟吏部,调阅了周文昌的履历档案!”
王肃一怔:“……什么?”
许英叡忽然去查周文昌,所为何来?
事关自身,卜欣自是惶急:“小的特地去了吏部一趟,程侍郎一见我便说,许大人细查了历年记档,已发觉都察院每隔两三年就会调阅周文昌的考评成绩。至于其中缘由,程侍郎称并不知晓。”
若许英叡知晓程侍郎如此干脆地将事推了个一干二净,纵使他脾气再好,怕也要骂人了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官场上的墙头草,惯是这般左右摇摆,趋利避害。
王肃:“……”
他调阅记档,不过是为了有的放矢地夸赞周文昌,好笼络住他,令他安心地为己所用。
如今,闻人约的人出现在了许英叡府邸旁,许英叡便去了吏部……
这其中的关联,不得不令人遐思了。
这二人若是私下有交至此,难保不会……
王肃一个恍神,搭在笼边的手指便是狠狠一痛。
他倒抽一口冷气,定睛一瞧,只见几大滴鲜血从他指尖汩汩流了出来。
竟是那鹦鹉趁他不备,狠狠啄了他一口!
王肃心浮气躁,一把拉开笼门,意欲将这畜生活活攥死。
谁想那鹦鹉眼见生路已开,竟抢先发难,振翅疾扑而出,坚硬的利爪借力在他脸上一蹬,旋即高飞远走,顷刻无踪,只在王肃面上留下三道颇深的血痕。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卜欣欲阻不及,只得失声惊叫:“唉哟,老爷!”
王肃脸色铁青,看向天际那团渐行渐远的红影。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正悄然脱出他的掌控。
他咬牙道:“加派人手,紧盯许宪台!再有异动,即刻来报!”
作者有话要说:
鸦鸦:许宪台,给你找了点事做。
许英叡:我#¥@%@……
第324章 心计(三)
起先,许英叡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直到从吏部归来第三日夜里,他自都察院公干结束,归家之后,意外发现自己书柜中的暗格被人动过了。
这处暗格,是他平日存放机密信函之所,唯一的一把钥匙从不离身。
可老虎尚有打盹的时候,人又岂能时刻警惕?
他总不能连洗澡、就寝的时候也叼着钥匙吧。
因此,这暗格之中另藏玄机,内设七处机扩,需得他精准按下其中唯一正确的那个,信匣才能顺利弹出。
而许英叡素来谨慎,会定期更换所启用的机关按键。
一旦按错,匣子便会彻底锁死,纵使按下正确的机关,也只会弹出一方装着无关紧要信件的假信匣,用以扰乱视听。
这机巧处,只有许英叡一人知晓。
他望着不知何时被锁死了的暗格,沉默良久。
半晌后,他不动声色地合上暗格外层,仿佛从未察觉任何异常。
他缓步走出房门,唤来贴身小厮:“阿蒙,给我煮碗面。”
小厮殷勤应了一声,顺嘴问道:“爷,您方才不是说在都察院用过饭了吗?可莫要积食了。”
许英叡道:“无妨。煮来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打硬仗。”
小厮哎了一声,不多时,便手脚麻利地备出了一碗青菜肉丝面来。
许英叡就蹲在廊下,一口一口吃净了面。
待他再抬起头来时,一更将尽月色落在他眼中,映得他一双眸子异常清亮逼人。
这几日他循规蹈矩,日出点卯,夜则归家,一切如常。
唯一的变数,便是他去了一趟吏部,查了周文昌的记档,无意发现王肃的亲随卜欣竟对此人异常关注。
紧接着,他这处专放密信的暗格就被人动了。
许英叡在御史位子上经营多年,绝不相信世间有此等巧合。
虽无实据,但他已真切地嗅到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王肃素来不拉帮结派,俨然一派遗世高洁之姿,为何会对一个边远县令如此上心?
周文昌治下既出了事,不派他这个右佥都御史前往丹绥,却要以历练为名,派闻人约前往?
丹绥真的如闻人约信中所说,风平浪静吗?
若真太平,为何闻人约迟迟不归?
若是平静……为何会有人要来翻他的信?
许英叡的确是上佳的脾性,但他能从二甲进士一路做到右佥都御史,靠的绝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
御史这行当,从来不好干。
他是在地方监察系统里,从正七品的监察御史一路摸排滚打上来的,其间明枪暗箭、波谲云诡,比起沙场上的真刀真枪,亦不遑多让。
正因如此,当初在吏部,一发现查到了王肃头上,他便立即察觉水深,果断抽身而退。
可惜,王肃不叫他退。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许英叡并没有细思下去:
——是闻人约用一封信,引他去吏部查档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深究此事已无意义。
他心知肚明,自己极可能已入了王肃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