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琼压低声音:“要说您在修习功课吗?”
庄兰台放下了神像:“不必,请他进来。”
庄兰台清冷了这许多年,生或死,好与坏,她都不甚在意。
但奚妃在意。
她是那么热闹、鲜活、害怕离别的一个人,无穷无尽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不应该因为自己而蒙上一层阴影。
……至少不能是现在。
面对着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奚瑛,庄兰台如是想道。
奚瑛不知道她的心思,打听道:“姐姐平常除了念经,还喜欢做别的什么吗?”
庄兰台:“骑马。”
奚瑛:“……我不会呢。”
庄兰台:“我也许久没骑了。”
奚瑛:“姐姐什么时候能教教我呀。”
庄兰台:“……”她说过要教她了么?
她漠然道:“等有时间吧。”
奚瑛:“那姐姐会踢毽子吗?这个我会!”
庄兰台:“……我不会。”
奚瑛不由分说地拉起了她的手:“那我先教姐姐!”
……
从回忆中抽身,庄兰台淡淡地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待会儿奚瑛或许还要来青溪宫,缠着要教她踢毽子。
烦。
两个烦人精,总得先打发走一个。
“的确有。”
项知节眼睛弯弯的:“此事关系重大。儿臣想着,总得征得您与母妃首肯。”
……
被一杯冷茶泼出了青溪宫的项知节,把自己收拾齐整后,径直去了乐无涯府上。
……找他下棋去。
靖国公府仍是原来项铮赐下的宅邸,只是换了牌匾而已,其他一切如旧。
因为何、杨两个嫂子搭的黄瓜架子和葡萄架子收获颇丰,乐无涯不想挪地了。
二人一味对弈,没有对话。
一时间,只能听闻棋子落在棋枰上的细响。
这段时日,他们两个都很忙。
自从那次朝堂上的大封赏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独处。
项知节率先打破了这安闲的静谧:“老师,那日在朝堂上,为何不让我把话说完呢?”
乐无涯反问:“你还想封我点儿什么?”
项知节实话实说:“很多。”
“没想好吧。”
“嗯。”
“那慢慢想。”
“好。”
长久的沉默在室内蔓延。
窗外偶尔传来倦怠而断续的蝉鸣。
这是夏日的尾声余韵。
乐无涯落下一子。
嗒。
棋子与棋盘的叩击声格外清越。
“……‘丹书铁契,永传后嗣’。”乐无涯盯着棋盘,“庆王爷希望我有后嗣么?”
“嗯。”项知节点头,指尖反复摩挲着棋子,“当然。子孙之福,谁人不想呢?”
乐无涯抬起头来,静静望着他思考的侧脸。
半晌,他露出一个笑容来:“哦,这样。”
乐无涯重又看向棋盘,忽然展颜:“你输了!”
项知节这才将精力放回到棋盘上,细观片刻,露出了惋惜之色:“哎呀。”
……仿佛那个从五岁就开始研习棋谱的人不是他一样。
乐无涯伸手去收棋子,却有另一只手轻轻覆了过来。
项知节久练太极剑,指腹掌心老茧颇多。
带着薄茧的拇指,顺着乐无涯的指节缓缓向上,抚过手腕,又稳稳托住了他的手肘,把他缓慢而坚定地牵向自己的方向。
棋盘被碰到了一旁。
几枚棋子叮叮当当地滚落在地毯上,无人理会。
项知节诚恳道:“所以,老师,给小六生个孩子吧。”
乐无涯:“……?”
且慢。
且慢且慢且慢。
项知节理直气壮:“老师能活,说不定也能生呢?”
……乐无涯觉得这应该不是一回事。
他问:“这是哪儿来的‘说不定’?”
项知节高挺漂亮的鼻尖擦过乐无涯的嘴唇,认真道:“老师,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乐无涯眉尖微微挑起。
一阵阵过电似的酥麻,顺着他的脊梁骨向上蹿去。
小腹也跟着微微酸胀起来。
项知节放软了嗓音:“老师这些天,心里应该一直在想着我吧?”
“当然。”乐无涯痛快承认,“谁知道你是不是先动了留后嗣的心思?”
“怎么能不动呢?”项知节的声音带着希冀,“您的后嗣,就是我的后嗣,是大虞的后嗣,是景族的后嗣……”
柔软滚烫的唇贴着他的侧颈,克制地亲吻、吮吸。一下,又一下。
干燥修长的手掌拂过乐无涯鬈曲的长发。
乐无涯乌黑的头发被汗湿了一点点,有几缕粘附在额角与颈侧,别有一番动人的情致。
乐无涯忽然很想看他是此刻的神情。
于是他扭过了脸去。
项知节就这样直白到近乎单纯地看着他,带着无限的崇敬、憧憬与祈求。
而且,由于太过诚恳,竟然还额外有一点点的无耻:“老师,求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
鸦鸦:错觉吧。大概。
第376章 了局(四)
窗外的蝉鸣声不知何时停住了。
有风扑入窗来。
那风不再挟裹着白日里燥热的火气,而是充盈着一股新鲜的、沉甸甸的水腥和土壤气息。
窗外种着的柳树,柳条拂在半阖半开的玻璃窗上,刷拉拉地响。
乐无涯被打横抱到床上时,不忘扬声吩咐:“关窗!”
很快,窗外探进来一根树枝,把窗户轻轻带上了。
满屋飘舞的窗纱就此徐徐垂落。
项知节貌似温和地与他探讨,声音却发着紧:“……是谁?”
乐无涯与他十指紧扣。
他的手骨节分明,手背是文官的手,翻过来却满是武将的痕迹。
在与项知节指腹的缓缓摩擦中,体温与旖情一并攀升。
他懒洋洋地答道:“小阿四啊。看手就知道。”
项知节盯着他那鲜红湿润的、微微张开的嘴唇:“……老师又知道了。”
“我很会认人嘛。”乐无涯笑眯眯地推他的肩膀,“小阿四都回我身边来了,你再选一个副指挥使吧。”
项知节耐心地纠正他:“长门卫是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