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扫过众人,一一数来:
“惠王令甲士千余围攻西苑,是时宫门将破,父皇与孤王命悬一线。是谁在京中腹地重整溃兵、构筑防线?”
“是谁身先士卒,七进七出,箭杀叛军首领,致使叛军土崩瓦解?”
“又是谁,在澄碧堂外箭矢已尽,单枪匹马,杀出一条血路,直到亲手将惠王呈送君前?”
项知节说到此处,表情不变,但面颊上隐隐浮现出了微微的、开心的红晕,好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宝贝:“这每一桩,每一件,兵部皆有记录,幸存将士共睹。若这都不算不世之功,何谓不世之功?”
“此役,闻人约救的是国本,护的是纲常,若此等功业尚不能封公,试问,我大虞赏功罚过的法度,岂不成了一纸空文?”
底下一干反对人等,被问得汗流浃背。
常尚书照样走流程:“王爷说的是!是臣等愚钝了!”
“拟旨。”项知节微微一笑,“封。”
于是,在一个天朗气清、熏风和暖的吉日,旨意颁下。
乐无涯一身簇新的绯色官袍,晋位太师,授光禄大夫,册封靖国公。
再授丹书铁契,永传后嗣,与国同休。
“太师”已是人臣至极的光荣,“靖国公”更是超品世爵,尊荣已极。
然而,项知节觉得还不大够。
他看着殿中刚准备谢恩的乐无涯,忽然开口:“加个座位。”
常尚书:“……”啊?
这是什么新章程?
项知节说:“闻人大人早年腿受过伤。孤王体恤他旧伤难愈,允他上朝不拜……”
他微笑着看向乐无涯:“……赐座奏对。”
殿中一静,落针可闻。
赐座奏对!
大虞立国以来,除了年高德劭、位列三公的老臣,在极特殊的场合能被赐个绣墩、稍作休息外,何曾有臣子能在朝会之上,在御前拥有一个座位?
这哪里是什么“体恤”?分明是与国君分庭抗礼的殊荣!
但项知节觉得还不大够。
在他想着要不要把早朝的时辰往后推推时,乐无涯开口谢恩:“臣谢王爷恩赏!”
项知节抿了抿嘴。
好吧,等下次。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六:等会儿整个大的。
第375章 了局(三)
庄兰台深感,项知节身上的邪祟,她手上的符水已经镇不下去了。
改天她得去泰山求点儿正经的。
这一日,项知节又来了青溪宫,依然是一副温良恭俭让的好孩子模样:“庄娘娘,礼部已经提前拟好了徽号。您的是‘端康’,给母妃的是‘光裕’。您意下如何?”
两宫并尊。
在项知节登临大宝时,庄贵妃和奚妃将同时成为大虞的太后。
庄兰台对此并不在乎:“胡妃如何了?”
项知节从容答说:“现在应该到了益州了。”
胡妃仍是胡妃,但惠王项知允,已不再是项氏皇室中人。
他被削去王爵,废为庶人,改从母姓,徙居益州。
胡妃则随他同去。
玛宁天母一事,是乐无涯一力策划的,既引得项铮入彀,同时也把项知允拉下了水。
项知节心中对他这位五哥实在有些愧疚。
但愧疚得有限。
用乐无涯的话来说,皇位之争,向来如此,若真的愧疚得不行,就别惺惺作态,把皇位让给他就是。
不想相让,那就整点实在的,尽量让他过得舒心适意些。
后来,项知节特地去看了一趟项铮,坐了小半日,通过自己的猜测和薛介的翻译,发现这个最该对项知允心怀愧疚的人,竟然毫不内疚。
更准确地说,他压根儿不关心项知允这个失败者的去向,而是将全部的恨意都倾泻在了自己身上。
他一直这么冥顽不化、执迷不悟,反倒令人安心。
从项铮的无名居归来后,项知节划了益州三处富庶的皇庄给项知允,让他能安心做个富家翁。
前些时日,胡妃离宫时,项知节见了项知允一面。
他的气色竟然比做惠王爷时要好上不少。
只是随他去益州的家眷中,没有小胡妃,也没有蒲侧妃。
蒲侧妃不去的理由很是简单:
她反复咀嚼了政变那夜的前因后果,才发现自己是做了他的挡箭牌,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他的从犯。
最叫她难以接受的是,项知允把他那正妻表妹藏得好好的,却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去,险些走了一趟鬼门关。
蒲侧妃觉得自己被耍了。
而蒲瑎也是疼惜女儿的,以“罪臣之家,无颜再奉宗庙”为由,请求不让女儿跟着项知允前往益州,放女儿归家。
而小胡妃不跟着去的理由,便有些出人意料了。
胡妃本想劝她一起去。
到底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何况,他们先前不说是多么恩爱,到底是相敬如宾的。
但小胡妃不愿意。
她说,姨母,我不喜欢益州,不喜欢吃辣。
听她这么说,胡妃便懂了。
她再没有追问下去。
——小胡妃嫁来时,是替项知允挡灾的,并没有人问过她喜不喜欢。
她对表哥是有情分的。
但这点情分,不足以让她远赴千里,去到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地方。
对于自己这一正一侧两个妃子,项知允自觉有愧,因此不曾强留她们。
项知节下了恩旨,准她们自行决定去留,朝廷绝不加罪。
到头来,只有崔侧妃抱着刚生下的儿子,随项知允一起去了益州。
她心性简单,能有好吃的、好玩的,她就不会在乎那么多。
更何况,她挺喜欢益州的泡菜。
胡妃离开的那日,奚瑛去了。
她抱着胡妃哭得梨花带雨。
而胡妃像个大姐姐似的,温柔地摸着她的头。
尽管奚瑛作为项知节的生母,是无可争议的赢家,但胡觅珍这个落败者,还是给予了她最温柔的安慰:“莫哭了,伤眼睛。等我一到益州,就写信给你,好不好啊?”
奚瑛呜咽道:“胡姐姐,你要什么,缺什么,列个单子上寄过来,我给你置办……”
“那是自然。”胡觅珍温和道,“我才不跟我们未来的太后娘娘客气呢。”
……
想起当日种种,项知节又公正地补充了一句:“胡妃娘娘,有国母气度。”
庄兰台翘起嘴角,浅笑了笑。
她何尝不知道,胡觅珍这些年来是如何为后宫诸人尽心竭力的。
相较之下,荣琬实在不能算是一个称职的皇后。
见她目光悠远,项知节便知道她是想起旧人了。
“庄娘娘若想去见故人,小六不拦着。”项知节道,“只是还请您暂时忍耐,待您正式晋位太后再去。如此一来,您身后祭飨可比贵妃规制丰厚数倍,到了地府,也能分些香火给荣母后。”
此言堪称大逆不道。
但庄兰台早习惯了他的直来直往:“嗯,知道了。”
说着,她将目光投向了一侧的神像。
地母娘娘眉目慈悲,温柔一如往昔。
庄兰台陷入了沉思。
……
前天,夜深人静时,她又一次擦拭起这座和荣琬极像的后土娘娘像。
但她才擦了一阵子,就有一个漂亮脑袋在宫门外探头探脑:“庄姐姐在吗?我带了果子酒来!”
没了胡姐姐的奚瑛,开始热络地与庄兰台交好。
丹琼无奈地前来通传:“娘娘,奚妃娘娘来了。”
庄兰台:“……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