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想下楼瞧瞧一楼少了谁。
但还没走一段距离,应天棋突然听见楼上传来一道声音:
“苏语兄?”
应天棋微微一愣,抬眸望去,见叫住他的竟是姚柏。
姚柏倚在三楼围栏旁,垂眸瞧着他,并没同他绕弯子,只道:
“聊聊?”
应天棋轻轻扬了扬眉梢。
他心中存疑,面上却未显,只冲姚柏笑笑:
“姚兄想聊,我自然不会拒绝。去我房里吧?”
说实话,现在几个人里,应天棋觉得姚柏嫌疑最大。
倒没有什么实际证据,只是一种直觉。
此人绝不简单。
他带着姚柏回了自己房里。
房间里没什么东西,就应天棋一个装着换洗衣物和钱袋的包袱,还有桌上摊着的神奇纸片和神奇毛笔,以及没用上已经干掉的墨。
应天棋随手把东西收收,给姚柏在茶桌上腾了块地方,请他坐下喝口茶。
姚柏接过茶杯道了谢,垂眼啜饮一口。
再开口时,他直切主题:
“苏语兄,应当是京城人吧?”
应天棋想到他会试探自己,却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
“什么京城,那种富贵地方,怎是我这种人能触碰的?”
应天棋未露异样,只重复道:
“我是河东人。”
姚柏却没应他。
静默半晌,再次开口时,他又说了一句足够让应天棋怔愣的话:
“我是京城人。”
说罢,姚柏放下茶杯,看似闲聊道:
“听说京城如今有个叫祥云斋的糕点铺子十分出名,许多人越过百里去到京城,就是为了嘗一口他家的流云酥。
“可惜,我离开京城时,这铺子还没开起来。后来这么多年也没机会回去,否则,定要嘗尝那流云一酥,究竟是何种滋味。”
应天棋很快回过神,轻笑一声:
“糕点罢了,出名的是这个名字,并非它的味道本身。就像虞家烧鸡,如此有名,引得我绕路也要过来尝尝,结果也就那个样子,还累得我牵连进这种祸事,实在得不偿失。”
应天棋语气淡然,意有所指:
“……京城的水,可比这里要深多了。”
“说得没错。”姚柏笑笑:
“当今世间,不正似一滩浑水?但总要有人蹚出一条路来。”
“可有人不希望这条路出现,你是这个意思?”
“苏兄想多了,我什么意思也没有。聊到此处,随口一提罢了。”
“那我也随口提一句。”
应天棋抬眸与姚柏对视:
“路不是一个人能蹚出来的,如果能找到愿意同你们一起作为的人,或可事半功倍。”
“哦?”姚柏稍稍拖长声调,停顿片刻,下一句却是与之毫不相干的:
“苏兄此行去含风镇,寻的什么亲?”
虽然二人一句明白话也没说,但其实都已经给对方露了底,这是诚意。
应天棋也懒得再编瞎话,把问题抛还给姚柏:
“你觉得,我是寻什么亲?”
“我猜……”
姚柏话音停住,没再往下,只再次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而后,茶杯落于桌案,在瓷杯与木桌碰撞出轻响的那一瞬,应天棋听见了他的答案。
虽然句式当是疑问,可姚柏口中,却是一句几乎笃定的:
“……恩师。”
第103章 六周目
“恩师?”
应天棋重复着姚柏的用词, 依旧没有回答,只继续反问:
“姚兄弟覺得,什么人能称得上一声‘恩师’?”
“自然是传道、授业、解惑者。”
姚柏頓了頓:
“不过我想, 蘇兄要寻的,应当是位引路人。”
“我什么都没说, 姚兄弟便如此笃定……难道姚兄弟下江南要寻的‘出路’就在含风镇?使得姚兄弟覺得,我此行与你, 为着同一件事?”
姚柏但笑不语。
应天棋与他相互试探, 但誰都留着一分警惕, 给自己留着退路, 不願意将话彻底说开。
不过也够了,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双方心里大约都有了底。
淩溯此行要找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姚柏,虽然还不知道姚柏和秽玉山有什么关系以及身份图谋等等细节,但能肯定的是他一定清楚含风镇里有誰, 且和那位已经搭上了线。
只是他还不清楚自己的立场,所以目前还不敢轻易交底。
“多的我也无法言明,但我能承诺的是,我与外面的人无关。我的确只是路过此地无端被牵连, 你大可放心。”应天棋大概知道姚柏找他聊这一趟是想确认什么,自己索性也与他挑明:
“我也没想要害誰, 左右我与此事无关, 我只想保证自己的安全, 其他事情,并不願过多好奇干涉。只要旁的人不来招惹我,我就可以什么都不说,一直装傻到结束。”
“蘇兄误会了, 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我们不聊这些。”
姚柏笑得温和,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其实我是想多问一句……如今这一局,蘇兄可有解法?”
“姚兄弟还想要什么解法?要人给人,这不就是外头人给出的解法?”
应天棋讲了个冷笑话,而后,又稍稍正色道:
“在我看来,这一局并没有表面上如此简单。”
其实,就算姚柏不问他这一句,他也得想办法找个机会寻个聪明人暗示一下。
如果淩溯要的真是諸葛问云的人,就算与应天棋无关,应天棋也不愿看见这一切发生。毕竟说到底这一切是因他而起,所以他不希望陈实秋阴谋得逞,也不希望諸葛问云的计划乱在这一步。
比起当个明哲保身的旁观者安稳度过这一劫,如果可以,他还是更希望能找到一个两全之法。
“哦?”姚柏听他这话,微一挑眉:
“怎么说?”
“我从一开始就覺得这件事情哪里有些诡异,后来我意识到,此事诡异在一句‘没必要’。”
应天棋抬手,以手指骨节轻轻扣了扣桌面:
“如今所有人都在……都在那位罗刹的掌控中,可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要人?那个人对他是某种威胁吗,既然是,为什么不干脆把所有人都杀了,就像他自己说的,错杀好过放过,瞧他也不像是个心慈手软的主,不似在乎这几十条人命的样子。
“或者就是,他需要活口,他要从那人口中问出点什么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情报。可他既然能一路追到这里、给出线索讓我们自己排查自己找,他自己难道就没有大概的猜测吗?为何一定要花上一天多的时间,陪我们在这嬉戏?有这一天时间,他何不挨个上刑逼供,他不是没这个人手也不是没这个精力,反正能打的都被他下了药,没人有力气反抗。
“我不太了解你们江湖上的事,不知道这种讓人脱力的药物时效有多久,但不持续使用的话药效应該不会太长?他不怕你们几个身体好的提前把药力代谢出去,拼个鱼死网破,或者杀出一条血路逃之夭夭?又或者说……”
“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姚柏顺着应天棋的话往深处想,神情愈发凝重,在应天棋语气停顿时,忍不住抢答。
应天棋瞧着他,很轻地点了下头,算是认同他的说法。
“他带了这么多人把整个虞城圍起来,动静这么大,若是再有意往外散播点消息,惹得被困者的同伙前来救援,然后再将所有目标一网打尽。所谓,圍点打援。”
应天棋之前想给方南巳传信讓他别来虞城也是这个道理,自己死了尚能读档稍微挣扎一下,但要是方南巳露了面,他们的计划甚至小联盟都会提前暴露,到时候可就很不好办了。
姚柏被应天棋这么一点,才彻底明了今日处境之凶险。
大概是有些后怕,又或是不知该如何破局,他无声地呼出口气,缓缓靠在了椅背上。
如此许久,久到应天棋都发覺他的反应有些不对劲,才出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姚柏有些出神地望着地面某一点,目光都有些发直,并没有应应天棋的话。
直到应天棋又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
“哦……没什么。”
顿了顿,姚柏话锋突然一转,问了个与之前话题毫不相关的问题:
“蘇兄觉得……当今圣上如何?”
应天棋愣了一下,才答:
“圣上如何,岂是我这种小人物能够評判的?”
“不算評判,只当是好友间吃茶聊天,如果苏兄当姚某是朋友的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想通了某些事,姚柏的状态比之先前有丝微妙的改变,应天棋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只觉此人似乎在某个瞬间释然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