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弈,她是你的妃嫔, 还和你一起念书一起长大,陪了你那么多年,现在她死了,你读了她的绝笔,然后只说一句‘好像觉得难过’?”
出连昭深吸一口气,疑似翻了个白眼:
“男人真是……”
“不是……我又……”应天棋张张口,想解释, 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心里有些烦躁,说出来的话便听着敷衍:
“算了,说不通,说了你也不懂。”
“不懂?你这薄情郎,连枕边人逝去都不曾动容,如今还反过来说我不懂?”
出连昭当真替徐婉卿不值,更替这满后宫的女人不值。
她们一天到晚在这里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转过头来,这凉薄的皇帝怕不是连她们姓甚名谁都不晓得吧?
出连昭承认这位皇爷在大事上有几分计谋与胆识,但在为人方面,尤其是在对待妻妾的人品作风上,出连昭实在不认可。
从她认识他到现在,此人一直是如此凉薄。
她还想再冷嘲热讽两句试图唤醒此人良知,谁知应天棋先摆摆手:
“抱歉,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应天棋却好像完全没认真感受出连昭的怒火,他随口向她道了别,匆匆离开了翠微宫。
回乾清宫的路上,应天棋靠在步辇里,有些烦躁地用手指揉揉太阳穴。
他有许多事情还没想通,脑子里像是蒙了一层薄雾。
偶然抬眼,他瞧于自己身旁随行的白小荷似有些出神,便唤了她一声:“小荷?”
“在。”白小荷回过神:“陛下有何吩咐?”
“你也觉得我过分吗?”
毕竟从翠微宫出来之后,白小荷就好像一直是这样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奴婢不敢。”白小荷垂眸低声道:
“奴婢知陛下不是那样的人,陛下定有自己的苦衷。”
应天棋觉得欣慰。
还是小荷了解他。
于是他朝白小荷那边靠了靠:
“那你刚才在想什么?”
“奴婢不敢妄言。”
“咱们都认识多久了,你怎么还是同我如此生疏?”
应天棋有些无奈:
“你瞧出连昭,都已经踩在我脸上对我冷嘲热讽了,指着我鼻子骂也不在话下,你完全可以向她看齐,我又不会怪你……反正,若有什么话,你记得说,别闷在心里。这皇宫已经这么闷了,你再有话不敢说全藏着掖着,那多不好?别忘了,咱们明面上是主仆,私下里,还算是好朋友吧?”
白小荷听过,但笑不语。
想了想,她才接上方才的话题:
“奴婢只是在想……如昭妃娘娘所言,这皇宫瞧着金碧辉煌,是多少人望不可即的天家富贵,可只有亲身在此才知……”
白小荷顿住,没将话说完。
应天棋便替她补上了后半句:
“只有亲身在此,才知这高高的宫墙里,埋葬了多少原本鲜活的生命,又有多少无可奈何身不由己,是吗?你倒是有感触。”
“嗯。”白小荷轻声应了。
“你能有这种想法,我觉得挺好的,真的。放心吧。”应天棋叹了口气:
“会变好的。”
听见这话,白小荷忍不住问:“……陛下,所言当真?”
“嗯,虽然还要等很久很久,中间还要经历很多很多疼痛与苦难,但……总有一天会变好的。”
应天棋抬眼瞧着一碧如洗的天,和他在千年后看过的其实一般无二:
“我知道这话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太过遥远,但我至少能向你保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那日,我会放你和你哥哥自由。皇宫确实像一座囚笼,但我不会让他困住你,到时,天高海阔,你们自去闯闯吧。”
白小荷一愣。
她抬眸看着应天棋,片刻,才微微低下头。
一行人从翠微宫径直回了乾清宫。
应天棋走前说给出连昭的理由并不是诓她,他回来的确还有事要做。
一进书房暖阁,他便道:
“小卓,去帮我找一套棋来。”
“棋?”白小卓好像一时没听懂他要什么棋,毕竟陛下平日对类似之物并不感兴趣。
“对,就黑的白的再带一张格子棋盘的那种棋,快快。”
应天棋坐在书桌后面,瞧白小卓连声应着跑去准备了,自己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心口。
闷闷的,很难受。
这种感觉从他听到徐婉卿出事的那一瞬间就出现了,一直蔓延到现在,伤郁有增无减。
但应天棋很清楚,自己与徐婉卿并不相熟,对她的逝去也只有叹息怜悯罢了,只是觉得可悲可叹,远不该到难过郁结的程度。
所以刚才回来的这一路,他都在仔细分辨感受着,到现在,他已几乎可以确定,他身体里弥漫的这些情绪,并不属于他自己。
这种感觉从很早以前就有了,算一算,最早竟要追溯到应天棋第一次梦到李江铃的时候,往后,便是在听到何朗生替李江铃诉说爱意的时候,还有……今日,瞧见徐婉卿被白布掩盖的尸首的时候。
奇怪,太奇怪了。
应天棋隐隐有个猜测,但现在还无法确定。
所以他叫白小卓拿来一张棋盘,摆好之后,像昨日在京郊小院那样,自己跟自己对弈。
应天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跟自己下了一下午的棋,机械地抬子落子,一局又一局,连晚膳都忘了吃,白小荷过来提醒好几次,他也没起身过去动筷子。
一直等太阳落山,天色由红转蓝,应天棋才结束那着魔一般的状态,长叹一声,闷闷地趴在了棋盘上,抬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还是不行。
还是没法完全确定。
还有什么办法……
把脸贴在冰冷的棋盘上,应天棋痛苦地闭上眼睛思考片刻,而后在某一瞬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像是突然满电复活的小人,一下子弹了起来,三两下理顺方才被自己揉乱的头发,抬手唤醒了他亲爱的统子姐。
-
京城,繁楼。
方南巳斜斜倚在雅间主座,手边的矮几热着一壶花茶。
室内的茶香味混着甜腻的脂粉气,他座前不远处搭着一张小小的台面,穿着纱裙的少女抱着琵琶跪坐在其上,懒懒拨动着琴弦,人却未随琴音唱出曲调,而是低声道:
“大人,漠安边境那边没什么消息,那群人藏得很深,没留一点把柄。”
方南巳垂眼把玩着杯盏:“河西走丢的玉令是谁的,查到了吗?”
“查到了,是琼八的玉令,飞二十三在河西镇上一家当铺中寻得的。”少女答。
“琼八?”
“是,琼八一直在北地游走待命,性子比较独,不常与我们联系,与他稍微关系好点的是成三十五,据成三十五所说,他先前一直试图联系琼八,但一直找不见人,近日才晓得他出了事。所以具体情况他也不知……只知道琼八先前一直在漠安边境晃悠,却也没同旁人说过自己在追查什么。”
方南巳微一挑眉:
“又是边境?一切倒是都连上了。”
“是……”少女还想说什么,却见方南巳目光似微微一凝。
下一瞬,她见方南巳很轻地动了一下手指,这便心领神会,立马咽下未出口的话,转而轻咳一声,开口随琴音唱出曲来,衔接得无比自然流畅。
方南巳很轻地扬了下唇,也止了话头,换了一个更从容懒散的坐姿,像是当真在用心品鉴这繁楼的美人与琴曲。
直到,他听见屏风后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声响,像是谁刻意找存在感似的,跺了下脚。
方南巳像是这才察觉屋里有异,这便同那少女道:
“够了,下去吧。自去领赏。”
少女柔声应是,起身时,又留情似的多问一句:
“不知,妾身下次与公子相见会是何时?”
“再说吧。”方南巳敷衍着应了。
等少女抱着琴退下,他才看向房中另一侧的屏风,扬声邀请道:
“出来吧。不速之客?”
“你……”
应天棋听见他这云淡风轻的声调和对自己的称呼,鬼火“噌噌”直往脑袋上冒。
好……好你个方南巳!
要不是他突袭查岗还不知道,自己在宫里烦得头发一抓一把地掉,此人倒是悠闲自在得很,都跑到繁楼听美人儿唱曲儿来了?!
“方南巳!有你这样的吗?!”
说句实话,刚那姑娘的声音当真好听,温柔清澈,像是春日树梢上化下来的雪水。
要放在平时,应天棋还能欣赏欣赏,然后真心夸赞几句,但前提是听她曲的人不能是方南巳!
“我怎么了?”方南巳扬扬眉,瞧向应天棋的目光满是莫名。
“你还说呢?!”应天棋提起这事儿就不由得想到昨夜,然后人瞬间红成了一颗番茄。
但话还是要硬着头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