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棋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从箱子打开的那一刻起就已惨白。
他絮絮叨叨地同方南巳描述着,直到那人突然用双手捧起了他的脸,稍稍用力让他抬起头直视自己,然后同他说:
“应冬至,你冷静一点。想说什么,慢慢说。”
应天棋感受着方南巳双手比常人略低的温度,在这种情况下甚至显得有些冰凉。
他深吸一口气,也不知方南巳的话有怎样的魔力,他竟真的慢慢平静了下来,原本绕成一团的思绪也一点点被理顺。
“那个,那个箱子……”
等应天棋再次开口,语气明显平稳不少。
见状,方南巳便松开手,后退半步,静静地听他说。
“那个箱子,是被人故意放在那里、等着人发现它然后将它带回来的……或许中途还有人刻意引导着大家发现它,总之,绝不可能是巧合。”
“嗯,为什么?”
方南巳知道这人的习惯。
每到这种时候,他看起来是在征求旁人的意见,或在和旁人商量,但实际心里早已有了想法,只是需要一个人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他才能顺顺当当地把话说下去。
所以,他默默听着,在应天棋停顿时接着话问一句。
“因为那个箱子里的尸体是新死不久的。尸块保留得那么完整,一点腐坏也没有,而且掀开盖子只能闻到血腥,闻不到腐臭。还有,咱们到这已经四五天了,围猎的人也出去好几拨了,但之前那些人都没发现这玩意,偏偏今日发现了,还大摇大摆用着有宫廷印记的箱子。这一切都又嚣张又刻意,生怕我们看不出来似的。”
应天棋背着手,在屋里转来转去:
“其实我此行出发前已经让小卓确认过两遍了,跟来的宫人应当都是还算可信的,确定与陈实秋手下有来往的那些人,我都让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打发了,可现在看来我们排查得还是不够到位,还是被人插了针。”
“目的呢?”方南巳听着,微一挑眉:
“往山上摆个箱子,让人搬下来,在你面前打开,吓你一跳?仅此而已?”
“不是啊……!”
被问了这么一句,应天棋才想起自己忘了和方南巳说今夜这事中最核心最重要的一点——
“你方才可有仔细看那具尸体?人要怎么死才能死成那个样子?”
果真,方南巳道:“什么?没仔细看。”
方南巳向来不爱凑这种乱七八糟的热闹,加上方才见应天棋是和应瑀一起来的,心里不大痛快,所以一直站在人群边角没往前靠,直到听到众人惊呼声、意识到事情不对才冲到近前。
之后他也没太在意箱子里的东西,看都不用看,只闻那味道就知是死尸。
至于那死人什么形状,他实在没那个雅兴仔细打量。
“哎……他皮肤上长了很奇怪的红疹!红疹密集处,皮肤都裂开了,流着血,跟蜘蛛网似的。那是什么症状……我从未见过。”
听这话,再想想应天棋方才离开时交代的,方南巳便懂了。
他皱紧眉:“你怀疑,是疫病?”
应天棋沉重地点点头。
他转得有些累了,也懒得去找椅子,叹口气便直接原地坐在了地毯上。
“我只能想到这种可能性了,不然它放具尸体在箱子里干嘛?总不能真是像你说的那样,指望着一开盖子把我吓死吧……我还是小看陈实秋了,以为跑出来就万事大吉,没想到她竟能想到这种阴毒法子,这是要我们所有人的命啊……”
“你如何能确定,一定是陈实秋做的?”
在应天棋懊恼时,方南巳忽然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这话真把应天棋吓着了。
他大脑空白一瞬:
“只,只能是她了吧,不然还能是谁……?如果是她的话,这次春猎能那么痛快地让郑秉烛留京、给你放权,也有了解释。”
“不一定。”方南巳微一挑眉。
他走到应天棋身边,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在他身边。
“怎么说?不是她的话……你觉得是谁?”应天棋虚心请教。
“不确定,只是怀疑。因为许多地方不合常理。”
“说来听听?”
“如你所言,陈实秋应允郑秉烛留京,是要将你我、及春猎一行人一道留在此地。这对她来说,代价是否大了些?且她做此决定前,难道没同郑秉烛商议?此行前,郑秉烛可并未同你通气。”方南巳提出第一个疑点。
应天棋点点头,顺着他的话想了想:
“代价的话……她或许不在乎这些。郑秉烛或许也不知情?再说,他也并不一定是我的棋,若是临时反水,也是有的。还有呢?”
“瘟疫不是小事,一旦出现,传播范围极广,或许会波及整个良山甚至周边村镇。那她下一步要如何做?”
“哦,是啊……”
应天棋倒是没想过这点。
用瘟疫放倒他们所有人,然后呢?陈实秋下一步想如何做?
让他们连着禁军一起病死在良山?确实有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思了。
把皇帝接回宫掌控?不怕传染?
又或者趁瘟疫横行战力全失,索性起兵逼宫?她不担心旁人将她脊梁骨都戳断?
“或许是等着把我耗死,然后另立新帝吧。”
应天棋摇了摇头,想得头疼:
“罢了,现在咱自己在这猜这么多也没意思,先等着太医那边回话吧。”
方南巳听着,兀自思索片刻。
而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抬眸看向他,突然问:
“若真是瘟疫,你待如何?”
“不知道,还没想,脑子太乱。这招太狠了。”
应天棋往方南巳身上靠了靠。
方南巳也任他倚着,抬手松松揽着他的腰,又沉默片刻,蓦地抬起指尖轻轻拍了拍他腰侧,像是提醒:
“若真是疫病,你便先回去。”
“……嗯?”应天棋愣了一下:“回哪儿去?”
“皇城。”方南巳提醒道:
“你不是有移形换影的本事?”
他是说“嘻嘻嘻”?
应天棋叹了口气:
“没办法的。那个本事只能我人在皇宫里时才能用。我只能用那本事离开皇宫、去到特定的地点,或者在几个特定地点之间横跳,然后再回去。但现在我人在外边,用不了的。”
其实想用的话倒也可以,只是应天棋不大想让方南巳知道。
不过这么说来……
难道今天莫名其妙弹出的那个更新公告,是为着这事?
跑是能跑的,但即便知道有金蝉脱壳的可能性,应天棋也不可能逃。
因为这行宫里还有很多重要的人,他不能抛下他们面对未知的瘟疫,自己一个人在事情没有解决办法的情况下跑出去苟且偷生留他们面对死亡。
现在才到八周目,他还有两次读档机会,他还玩得起。
应天棋以前心血来潮问过,问系统选择读档点的标准是什么。
当时系统给他的回答是,经系统推算确认后、玩家能更改自己死亡结局的最近时间点。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这个游戏不会让他陷入无效读档的死局。
这多少让他有了几分底气。
在他想这些的时候,方南巳就在旁边静静地瞧着他,目光似有些深,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挪开视线、自己起身,转去了旁处。
应天棋就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看他晃去了书架旁,光顾了一下被自己随手乱丢的话本子,又去桌边瞄了一眼自己闲来无事练的字,最后从一堆废纸里面拎出了一张奇怪的图画。
看了半天,方南巳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便将那张纸亮给应天棋,问:
“这是什么?”
纸上画着许多弯弯曲曲的圈,应天棋抬眸看了一眼,有些想笑:
“这是世界地图。”
“?”方南巳看看他,又重新打量了一下纸上的图画:“世界地图?”
“嗯啊。我无聊时画的。”应天棋冲他招招手:
“你拿过来,我跟你讲讲。”
于是求知若渴的方大将军便走回了他身边,还顺带着捎了一只烛台照亮。
“你知不知道,咱们所在的世界,其实是个大圆球。圆球上大部分都是水,也就是海,我勾出来的这几块是陆地,里边装着人,也就是我们。现在咱们大宣在这。”
应天棋的手指落在某块大陆的东方,圈了个圈。
“就这么大?”方南巳像是有些意外,抬眸看看他。
“是啊,就这么大,我们生活的地方只是世界上很小的一个角落。其他的陆地还生活着其他人种,就是你们说的‘西夷’。那里的人,有的长着黄头发蓝眼睛,皮肤很白,还有的皮肤很黑,像地上的泥土。如今咱们用的火铳就是古代竹制火枪传到外头、经外国改良后又传回来的。”
应天棋给古代人科普着新鲜知识,讲着讲着,还真找见了点趣味:
“你看,我们这边是亚洲,属于东亚。这里是南非,那边是北美……嗐,我跟你讲,给我点时间,我领先世界一千年,把这些地方全给你打下来!大方点全送你了,当做给你的聘礼。”
应天棋坐着白日梦说着大话,想想都乐。
方南巳听着,再次踩错了重点:
“不用臣打?陛下御驾亲征?上阵记得拉满弓。”
“啧!做梦不要讲逻辑!”
应天棋做完梦,又将话说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