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棋趁热打铁,摆出更多信息来佐证自己的立场:
“我当年为何指名要你?因为你是南域娜姬,我知道你一定会为了族人做出这个决定。而我,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瞒过身邊那无数双眼睛,名正言順达成我的目的——保下你南域最后一批活口。
“当时的你们已是穷途末路,无论是生是死,都是我一句话的事。那我为什么不一声令下手起刀落永绝后患?为什么一定要你主动归顺而不是强逼你就范?就算是我贪图你的美色,是我要装个正人君子要你先顺从再下手,那么我问你,出连昭,你入宫也有一年多了,可你见过我几次?
“我如此大费周章逼你从南域娜姬变成后宫的昭美人,就仅仅只是为了满足我的恶趣味和征服欲吗?说得难听一点,那场交换是我赢了,可我事后为什么没有享用我的‘战利品’呢?”
出连昭的眉越皱越紧。
应天棋抬眸打量着她的神色,微微眯起眼睛:
“因为我从头到尾想要的都不是你,我想要的是讓你活下去,想讓你和你的族人一起活下去,想让你南域血脉留存于世,不至于从此绝迹。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身份,人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翻盘的机会,不是吗?
“很多事明面上是我干的没错,可我也身不由己。你拼尽一切来杀一个傀儡、而不是将刃尖对准背后真正牵线之人……说实话,出连昭,这不值。”
灭了人家一族,占了人家地盘,强取豪夺让人家的娜姬给自己当小妾,还要让这位对自己充满恨意的娜姬对自己放下杀意,甚至还要信任值达到55%……
应天棋觉得这任务簡直是痴人说梦。
但要想保住南域这一族,就必然要走这么一遭,否则自己之后干什么都不方便,一边要提防陈实秋和郑秉燭,一边还要无时无刻不警惕这群南域人的暗害。
应天棋绞尽脑汁连推理带胡扯,才整出这么一套于情于理都无可指摘的说辞。
任务设定太过离谱,他能找见的突破口,就只有这一点而已。
其实对于这些事,应天棋也疑惑了很久。
因为他实在读不懂应弈做一些事的逻辑。
就比如出连昭这件事。
但无论应弈是如应天棋刚才吹的那样隐忍做戏只为保下南域这些人,还是单纯有什么奇怪的收集癖、把人逮到宫里关着就行可以不见但不能没有……应天棋都得感谢他给自己留了这么一个口子,没有把事情做绝,这才让自己在此刻拥有能够跟出连昭谈判的筹码。
出连昭应当是把他的话听进了心里,因为她就那样在摇曳的烛火中陷入了沉默,许久未发一言。
紫芸仿佛看出了她的犹豫,语气有些急切地开口:
“娜姬……”
出连昭却抬手打断了她。
而后,她像是缓缓叹了口气,閉了閉眼睛。
应天棋瞧着她的反应,再次开口,这次语气略微缓了一些:
“知道你一直想杀我,但你的手段并不高明。第一次,我问你要迷情藥,你说可以用做香料点燃也可以内服,于是我把它掺在酒里下给了陈实秋安插在我身边的那个老太监,结果他服下后没多久就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因为我跟你说这藥是我自己要用,所以,那夜被药死的应该是我,对吧?
“第二次,你往我宫里送了一盘梅香酪。那梅香酪里有种银针测不出来的剧毒,食用后顷刻间便会五脏绞痛而亡。这事儿做得太明,我猜你是发现你那迷情香没能药死我,怕我找你麻烦,所以再加点料铤而走险用这种简单粗暴至极的方法要我的命。可惜,我还活着。
“后面你发现我实在难杀,不确定我是否已经看出了你的杀意,就再次制造御花园偶遇,想试探我的态度。我那些模棱两可意有所指的话也让你心内不安,今天从紫芸那里得知的宫外现状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你咬牙决定铤而走险干票大的,于是拿刀把我掳来了这里。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的态度,出连昭。”
应天棋顿了顿,抛出了自己最后的筹码: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想干什么,正因为怕你自寻死路,才把你撂在长阳宫,不见你,不给你下手的机会。至于迷情药和梅香酪,哪一条拎出来都是灭九族的罪,我有证据,但我选择替你瞒下来。
“就像这次,即便我知道杀了郑秉星的人是紫芸,即便我知道妙音阁是以续芳为首的那群南域人的据点,即便我手里握着能够定你们死罪的证据……”
应天棋抬手,从怀中拿出一支镶着忘忧凝的发钗:
“我也还是会像前几次一样保下你们,因为我不愿看见南域文明就这样葬送在陈实秋手中。”
出连昭微微一愣,抬眸看向应天棋,眸底神色复杂。
“你想必也听说过郑秉烛的行事,若是此事被他知晓,别说你和续芳,就是已经隐姓埋名在中原扎根生活的南域人……不,哪怕是与南域沾亲带故甚至在南域生活过的一条狗,都会被他掘地三尺揪出来,然后五马分尸。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对郑秉星下手,也不一定赞同你们的行为,可是敵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会帮你,尽我所能。”
“……”
出连昭缓缓蜷起手指。
她似乎正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一边是支撑自己走到今日的仇恨,一边是被应天棋一段段话动摇的理智。
最终,她再次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你今天自投罗网,落在我手里,又和我说这些,是想作甚?”
“我说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要和你联手。我不用你为我做太多事,只在需要时出手相助即可。待我铲除威胁掌握大权,我便将南域还给你。
“我知道失去的人和事再也回不来,补偿再多也无用,但人不能不向前看向前走,因为你身边还有活着的人。
“焰兰花开在阳光下,奔跑的马儿欲归家。阿兰萨,阿兰萨,阿娘的歌谣随你到天涯。”
突然听到家乡童谣,出连昭有一瞬的失神。
原本的防备状态一点点被应天棋攻破,最终在这句熟悉的歌词后碎成了心里一地残渣。
“咣当”一声,她手里的匕首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烛火亦随着气流细微的波动,猛地摇晃一下。
出连昭看见应天棋一双眼睛,眸底流淌着清澈坚定的光,里面映着她单薄消瘦的影子。
他声音轻柔许多,带着些微的哑,认真地同她说:
“……信我一次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阿昭。”
第33章 五周目
殿内光線昏暗, 只有燭火微微映亮一方天地。
室内几人一时陷入同一片沉默。
应天棋、藍蘇紫芸,甚至被制着按在角落里旁观了全程的白家兄妹的目光都落在出連昭身上。
他们都在等一个答案,一个決定, 一个結果。
应天棋不知藍蘇和紫芸谁是姐姐谁是妹妹,据他这短暂的观察, 蓝苏的性格沉稳,紫芸相较之就会冲动急躁很多。
因为无论是这次, 还是前几次, 蓝苏表现出的存在感都极低, 从来不会外露一丝情绪, 从始至终只那样静静地站在出連昭身后。但紫芸就不同,正如此时,她察覺到出連昭的动摇,再次没忍住开口唤到:
“娜姬,您……”
“……”
出連昭抬眸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那一眼中情绪几何,紫芸张了张口,终也没能说出后半句。
应天棋就那样坐在椅子上。
看似姿态慵懒随意,藏在袍袖下的手却逐渐握紧了。
应天棋能说的该说的都已经说完, 接下来就看出连昭的态度。
能得到出连昭的助力最好,毕竟她掌握着京城那么大一个信息集散地, 还有一群连鄭秉燭都敢招惹的下属。
坏一点就是出连昭不愿和他联手, 但也从此放下对他的杀意, 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谋事各自安好。
最坏就是他刚才说的话出连昭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捂着耳朵就是要他狗头,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宰了他再去宰陈实秋。
那就算应天棋倒霉,实在不行再搭一條命进去, 六周目堂堂开启。
无论怎样他都能接受,既然已经尽力了,就不必再惋惜結果。
应天棋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可等出连昭再开口时,却没有直接答应天棋的话。
而是问了他一句:
“你刚才说,妙音阁这件事,你会隐瞒证据,保下我们?”
应天棋空咽一口,喉結輕輕滚了滚:
“没错。”
“你也说了,死的是鄭秉燭的弟弟,此事,鄭秉烛定然不会輕易罢休。你一个在朝堂上都说不上话、处处受制于人的傀儡皇帝,想怎样隐瞒证据保下我们?就算你能瞒过去,可你捉不到真凶,又要如何向郑秉烛交代?到时候郑秉烛不滿意陛下给的答复,自己将案子细细再审,察觉我们的存在,也只是时间问题,那陛下今日这番言论作为又有何意义?”
出连昭抬手整整自己头上略微歪斜的发钗,扬唇似是个略显轻蔑的弧度:
“所以,现在陛下同我说这些,是否有点早了?”
应天棋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
“陛下何不先解決眼下的问题?此案如何尚无定数,陛下急着拉拢臣妾又有何用?不如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行考虑,陛下觉得如何呢?”
虽然没有明说,但应天棋懂出连昭的意思。
入职前的测試,合作前的考察,先看看他所言是真是假、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再决定要不要和他联手达成同盟。
出连昭给紫芸使了个眼色,紫芸不情不愿地撤了一直架在应天棋脖子上的刀。
应天棋肩膀一松,稍稍舒了口气:
“这本是应当的。”
“那臣妾就等着陛下的好消息了?”
出连昭弯了弯眼睛,抬手打个手势,宮中侍女得令,纷纷打开了寝殿的窗户。
天光照进来,驱散黑暗,也让应天棋适应了昏暗环境的眼睛有一瞬的恍神。
他眯了眯眼,再次看向出连昭时,便听见她说:
“此事不仅不能牵扯到我南域,也不能牵扯到妙音阁任何一人。同时我要此事解决时就是彻底尘埃落定,再没有被翻案的可能、再不能对我们有一丝一毫的威胁。陛下尽管去做吧,左右你手里有证据,我便再不瞧不闻不问了,只静静等候您为臣妾安排的命运。”
出连昭走向应天棋,动作轻柔地搀着他的臂弯,将他从椅子上扶了起来。
而后贴近他耳边,开口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案件结局究竟如何,臣妾会细心关注着,若陛下唱的戏本令臣妾滿意,臣妾自会好好考虑陛下今日的提议。”
说着,出连昭从手边的案几上捏了一块糕点,亲手送到应天棋唇边。
应天棋不大习惯这样亲密的动作,下意识朝后躲了一下,出连昭却会错了意,盈盈一笑:
“陛下放心,无毒。”
应天棋迟疑一瞬。
很快,他抬手从出连昭指间接过那块糕点,而后瞧着她的眼睛,将糕点送到自己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