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巳听见这话没什么反应。
他幽黑的眼瞳映着应天棋的影子,而后,微微眯起眸子。
再过一秒,应天棋只覺眼前什么东西一晃,自己脖颈抵上一股力道,而后眼前画面天旋地转,等再靜下来,应天棋已经被扣着喉咙按在了床榻上。
他同方南巳的位置和姿势已然颠倒,方南巳一手卡着他的脖子,屈膝抵着他的腰侧,力道不至于让应天棋疼,但足以把他死死压制住、叫他动弹不得。
应天棋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哪里敢和方南巳一个脾气古怪刚睡醒还可能有起床气的武将硬碰硬?
再说,这事儿原本就是他不占理。
应天棋一点不敢挣扎,生怕方南巳一个不爽就“嘎嘣”拧斷他的脖子。
也怕方南巳是刚睡醒还迷糊着、腦子不清醒没看清他是谁,于是小声提醒:
“……你,你冷靜一下,清醒一点。”
方南巳却微一挑眉,故意拖慢语调:
“我在做夢。”
“?”
“梦里弑君,不犯律法。”
“。”
得。
人清醒着呢!
清醒到还能想着法儿捉弄他!
应天棋的尴尬和忧惧一时全没了,方南巳总有这种本事,管他什么情绪,都能在三句话以内幫他把其他情绪赶走然后全部换成气急败坏。
应天棋磨磨牙齿,刚想说什么,可还未开口,方南巳突然微微俯身,朝他低下了头。
应天棋愣住了,他下意识睜大眼睛,不知道方南巳这是什么意思。
独属于方南巳的、清浅苦涩的青苔香味蓦地靠近。
应天棋看着那双眼睛一点点在视野中变大,而后,停在了一个还算礼貌又安全的距离。
只是,方南巳的长发自肩头散落,有半长的碎发垂下来,发梢碰到了应天棋的脸颊。
有点痒。
应天棋头脑一片空白。
他闻着那股清涩的草木香气,有些茫然地与方南巳对视。
直到方南巳很轻地弯了下眼睛,眸里闪过一丝笑意:
“这是,喝了酒?”
“……”
应天棋微微一怔:
“你……怎么看出来的?”
“味道。”说罢,方南巳视线下挪,像是将应天棋从额头到下巴飞快扫视一眼,最后,目光重新回到他的眼睛:
“还有颜色。”
“。”
这是什么说法?
虽然他酒量差,但也不至于睡一觉醒来还上脸吧?
“……就喝了一碗而已。”
应天棋扒拉开他的手,又推他一把:
“起来。”
逗也逗了,方南巳便没再继续为難。
他松开应天棋,起身坐到了一邊,静静瞧着应天棋艰难地从床上爬起。
他没好奇应天棋为何会深更半夜出现在自己床上,而是问:
“宫中吃酒何时论‘碗’了?”
应天棋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盘腿坐好,闻言动作一僵。
得。
又说漏嘴了。
方南巳为何偏致力于在这些细枝末节找他的错漏!
于是开始耍横:
“我嫌用盏吃酒不痛快,就爱用碗,不成?”
方南巳点点头,抬手朝应天棋一礼:
“陛下海量。”
“……”应天棋盯着方南巳的目光多少有点幽怨,忍不住抬手推了下他的肩膀:
“你烦不烦人?”
瞧他这模样,方南巳扬了下唇,像是很轻地笑了一下。
他这難得一点笑容,倒是让应天棋的心思飘得远了些。
方南辰和方南巳的五官其实并没有特别相似,但是,应天棋想,
这一笑起来,还真是像。
“陛下深夜造访,是又有吩咐,还是有事同臣商量?”
方南巳抬手多点了几盏蜡燭,邊幫应天棋点明了正题。
“也没什么,你别把我说得像个一出现就自动发布任务的NPC似的。”
好吧,其实也差不离。
应天棋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也不管自己刚才的用词方南巳能不能听懂,总之只要他话题换得够快,方南巳就来不及一句句抠字眼。
所以他叹了口气:
“就是心里有点闷得慌,睡到一半醒了再睡不着,找你来聊聊天。”
闻言,方南巳微一挑眉,似乎有了点兴趣:
“为何是我?”
是啊,为何是他?
应天棋自己也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
可能是因为山寨里没有熟悉的人、妙音阁人太多、回了皇宫要五天后才能回来……所以没有别的选择,只剩了来凌松居找方南巳这一种可能性了吧。
应天棋覺得这就是真相,却也不能就这么同方南巳说,只能张口敷衍一句:
“想你了不行?”
“哦?”方南巳很轻地歪了下脑袋,眸里似有丝戏谑:
“可臣和陛下昨夜才见过。”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应天棋睜着眼睛说瞎话:
“这都三个秋天过去了,三年了,我不能想你一下?”
“臣的荣幸。”
“哎,这就对了。”
应天棋觉得孺子可教也,满意地点点头,之后又往旁边桌上看了一眼,勇敢地提出自己的需求:
“我想喝口水可以吗?”
他的预想是方南巳说句“随意”然后自己过去自助,却没想到方南巳那么客气,听见这话之后乖乖起身到桌边给他倒了杯凉茶端过来。
应天棋大大地睁着眼睛瞅了他一眼,这才说了句“多謝”,把茶杯接过来一饮而尽。
虽说臣子伺候皇帝是天经地义,但现在这个臣子是桀骜不驯的方南巳,这茶奉得,多少令他有些受宠若惊。
“想聊什么?”
把茶杯递给应天棋后,方南巳重新坐到床上,半靠着床架,借着燭火瞧着应天棋。
“……”来之前是满心满肺的话想找个人说,可等真找见了人,应天棋又不知该从哪起头了。
想了半天,他才别别扭扭地道:
“我就是觉得……我把火引到你姐那里去,是不是做错了?”
“什么?”
“本来我听说河东赈灾粮被劫,以为那是一波普普通通的坏蛋山匪,所以有什么黑锅都往他们身上扣。现在才知道那是你姐姐的地盘,这两日又……又听了些传言,才知道他们也是一群劫富济贫的侠义之辈,寨子里也都是一群无处可去的可怜人,结果被我三两句话弄得灾祸連连不得不背井离乡另寻他处谋生……总感觉,是我打破了他们安逸的生活。”
再提起这事,应天棋心情又低落了下去,谁知方南巳一句话打斷了他的情绪:
“那又如何?”
“?”应天棋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再说一遍?”
于是方南巳微一挑眉,如他所愿重复了一遍:
“那又如何?”
“受牵连的可是你的亲姐姐。”
“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都是命数,受着便是。”
应天棋是真的很欣赏方南巳这种六亲不认的生活态度。
他从生下来到现在肯定都还不知道“内耗”二字这么写。
“这么想的话,如果我当时不搞那么一出,他们也轮不到现在这命数不是吗?所以如果他们从黄山崖出去遇见了伤痛和苦难,罪魁祸首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