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巳这一句没把话说到底,许多人顶着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知晓内情的宋立和向二爷沉默着各自喝了口酒,最后还是乔三娘开口问:
“收拾包袱……阿辰,咱这是去哪?”
方南巳微微垂下眼,无声地深吸口气:
“離开黄山崖。所有人。能帶的东西就帶走,带不走的就留着,或者堆一起一把火烧了,看你们自己。”
“……什么?”乔三娘没忍住站了起来:
“好端端地……为何要走?”
宋立赶紧帮忙解释道:
“今天我们解决的那帮人,是当朝国师郑秉烛的死士。此地暂时留不得了,正好我们本也计划去河东送粮,便将大家伙儿都带上,暂时離开黄山崖,去别处避避。”
应天棋昨夜同这三位当家的仔细分析过利害,可是乔三娘一句没听过,此时乍然得到这个消息,实在觉得莫名其妙:
“那又如何?咱这些年劫的达官贵人还少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怕他作甚?再说,咱这在山里待了多少年了,要突然去外头,怎么还能适应呢,而且……我们这些人,在外面也不一定活得下去不是?”
“嗐……”可能是察觉到了自家媳妇的慌乱,向二爷也吭了声:
“这次……不大一样,这事儿的前因后果我回去慢慢跟你说,其中的弯弯绕绕,麻烦得很!总之……唉,咱相信大当家的就是!”
正如宋立先前所说,这沉龙寨是一群无家可归之人互相依偎取暖过数年的地方,就像个桃花源。他们是被外头的世界排挤过,对外面受伤了失望了才聚在了这里,对此处的感情定然十分深刻。此时突然告诉他们说要搬走,又有谁能肯?
人是恋家的动物,就算是才来这没几个时辰的应天棋都喜欢这地方、想赖着不走了,更别提在这生活过那么多年、俨然已把这里当做家和归宿的他们。
所以,应天棋本以为,此事定然要掀起一番争执,吵吵闹闹的说不定得掰扯到后半夜去,要是情绪激动了估计还得闹起来,最后都不一定能达成一致。
应天棋真怕因为自己让这一大家子人离了心。
但让应天棋意外的是,在向二爷说完那话后,眾人的表情虽然还是惊讶不可置信,但却是逐渐安静了下来。
最后,又是乔三娘咬了咬牙,最先开口,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行,我信阿辰的!当初是阿辰把我带到这里,如今要走,我也跟着你!”
“我也是!”
“走就走,咱去哪都是一家人!”
“信大当家的!”
零零碎碎的附和从屋里眾人间冒出了头。
见状,方南辰沉默着。
应天棋悄悄看着她,发现她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喉咙却很轻地动了动,像是在尽力压下某种情绪。
许久,她抬手端起面前的酒碗:
“我方南辰,敬你们一杯!”
说罢,一饮而尽。
众人也纷纷端起酒碗,喝了个尽兴。
这顿酒从午饭喝到了晚饭,虽然突兀且难以接受,一群人却还是凭着一腔热血和对头狼的信任选择离开家园。
最后一夜,自然要疯狂一场。
应天棋原本是不喝酒的,但架不住这氛围,也架不住弟兄们的热情,也捏着鼻子喝了一碗。
但他酒量实在不好,这酒又烈,喝了一碗就暈乎乎地趴在了桌上,到后来怎么回的房间都忘了,还是睡了一觉后酒醒了些、迷迷糊糊爬起来才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屋子不大,应该是方南辰他们给自己收拾出来的空房间。
应天棋没多在意,只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脚步还有些虚浮,推开窗往外瞧了一眼,也不知现下几更了,只看见外面静悄悄的,大家或许都已经睡下了。
应天棋打了个大大哈欠。
他趴在窗边,吹着微凉的夜风,轻轻眯起了眼睛。
偶然间,他目光扫到了不远处某个屋顶上的小小人影。
从那人的穿着打扮来看,应当是方南辰。
方南辰似乎在赏月,身边摆了许多酒坛子,有立着的,也有躺着的。
应天棋看了她一会儿,并没有打扰,而是和她一样抬起眼,看向了天上的月亮。
也不知心里是什么心情,应天棋只是觉得闷闷的、堵得慌,很想跟人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找谁。
他总是这个样子,看似和谁都能聊上两句,但其实和谁都不亲近,和爹妈都关系淡淡的,更没有能好好聊心事的朋友。
眼睛有些干,应天棋抬手揉了揉。
好不容易睡了一觉清醒了些,现在被风一吹,头脑又暈乎起来。
酒后的深夜,再加上明月和晚风,氛围过浓,孤独感趁机如海般漫了上来。
也不知怎么想的,总之,放空片刻后,应天棋点开了系统界面,又点开了“嘻嘻嘻”的地图。
地图上的标记点并不多,除了他现在所在的黄山崖,就是皇宫、妙音阁,还有凌松居。
瞧了半晌,应天棋鬼使神差地点进凌松居,选择传送。
应天棋脑子迷迷糊糊的,什么来不及想。
只想着,今天心里堵着的事太多,他实在想找个人好好说一说。
只想着,总归这事儿和方南巳有关,心里有苦水要朝他倒一倒,他也得乖乖受着。
于是应天棋闭上眼睛,等待技能传送的晕眩感过去。
片刻后,山间微凉的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应天棋很熟悉的、清涩的青苔味道。
这是……
应天棋微微皱了皱眉,感知一点点恢复,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正躺在什么地方。
自己上次是从哪离开的?
好像是方南巳的卧……
应天棋的思路断开。
因为他忽然察觉,自己身旁有什么东西在动。
下一刻,温热的呼吸洒上他的耳尖,应天棋微微一愣,下意识抬眸。
青苔香味蓦地变得浓郁。
借着摇曳的、昏暗的烛火,应天棋看见一对锁骨,再往上,便是线条利落的下巴、薄唇、高挺的鼻梁,还有一对深邃眉眼。
这人呼吸轻缓,眼睛合着,不见那双总是闪着坏心思的眸子,只见一对纤长的眼睫。
应天棋从没这样观察过方南巳。
距离太近,竟像是他靠在方南巳的怀里。
第67章 六周目
就算应天棋喝得再醉再迷糊, 遇到如今这情形也该醒了。
他瞧着方南巳近在咫尺的睡颜,人瞬间僵得像一具没有灵魂的雕塑。
腦子里好像弹出一声开机提示音,被酒精封印的记忆随之一片片弹出来。
对。
对对对。
自己昨夜离开前, 不小心在方南巳的床上睡着了。
之后系统开始倒计时,他原本坐起来了, 却被现实弄得有点崩溃,最后索性摆烂, 一头栽回了床上。
这一系列动作, 完全、完全、完完全全, 没有为下一次使用嘻嘻嘻传来凌松居的自己考虑一分一毫。
如果可以, 应天棋想申请一个时光回溯,回到昨晚上把自己的衣领子揪起来狠狠扇自己几个大耳光。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連呼吸都变得又輕又小心。
比洗澡的时候自家浴室里凭空来个不速之客更恐怖的事出现了——
睡覺的时候床上突然多了个人。
“嘻嘻嘻”的隐藏用法转移地点和从初始地皇宫外出有个相同机制,就是地点挪移后有20分钟的冷却期,20分钟内不可結束传送回到出发点。
所以应天棋现在要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有一个办法——
从方南巳身上爬出去。
就是溜出去出了门敲门再进来也要比他现在的状态体面一点。
应天棋闭了闭眼睛,屏住呼吸, 輕手輕脚地从床榻上撑起身子。
然后抬起右手,慢慢地越过方南巳,试探着撑住床榻的侧邊缘。
指尖抵到柔软的床面,应天棋心里多少踏实了些。
他正想着把腿也跨过去, 但做出这个行为之前,他做贼心虚地又瞧了眼方南巳, 想确认他是否还熟睡着, 求个心安和勇气。
但视线慢慢挪过去,
下一瞬,他对上了一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
应天棋一激灵。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結。
原来尴尬到了极点时,人是会覺得冷的。
应天棋眨了眨眼睛,幹巴巴地扯扯唇角:
“……如果我说, 你在做夢,你能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