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呢?”
“娘亲和婶婶在后山打猎呢!她说爹爹一会儿要回来,让我在这等着爹爹!”石头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他说完,又看向眼生的应天棋,歪歪脑袋问:
“这个哥哥是谁?”
“是小白哥哥。”
“小白哥哥好!”
这声哥哥叫得应天棋心都要化了,声调都不自觉细了点:
“你好。”
“石头!!”
话应刚落,远处传来一声唤。
应天棋循声望去,便看见一个妇人小跑着往这边来。
她打扮得很利落,窄袖窄裤,长发盘起,背后背着一把自制长弓,腰上挂着箭筒。
等她走近了应天棋才发现,她右脸爬着一片烧伤的疤痕,占比不小,却一点不掩眼神明亮。
“娘亲!”石头有些闹,宋立弯腰把他放下,他这便迈着小短腿跑向自己娘亲。
谁知一靠近就被娘亲揪住了耳朵:
“你娘老子让你在第一根石柱下边等你爹,你这都跑哪去了?!怎么不再跑远点、跑去南海下水捉鱼呢?!”
“娘亲我错了——娘亲今天有收获吗?打到了什么好吃的?”
小石头小小年纪便掌握了话题转移大法,应天棋十分欣赏他。
“今儿运气好,打了只野鹿,你个臭崽子可有口福了。”
妇人戳戳石头的脑门,又抬眼看向宋立,这一眼才发现宋立身边还站着位眼生的:
“哟,阿立,这位是?”
“是辰姐的朋友,白小卓。”宋立介绍道:
“小白,这位是乔三娘,向二爷的夫人。”
应天棋十分上道:“嫂子好。”
“哎,客气什么?”
乔三娘一看就是个直爽性子,她朝应天棋笑弯了眼睛,而后一手拎起石头的脖领,带他们朝寨子里走去:
“小白兄弟来得巧,今儿咱们可能吃顿好的了,这不,鹿已经叫人拖进厨房了。听我男人说,今儿外边的事儿有点棘手,咱就不等他们了,若一会儿饭好了,咱先吃!”
应天棋一边听,一边跟着他们往深处去。
细看之后才发觉这寨子规模当真不小,屋子有落地的,有架起来的,甚至还有被卡在岩壁上的。
里边的人也不少。今天汉子们应该都去支援云涧谷了,寨子里留着的多是妇孺老人。一眼瞧去,小的在帮忙晒谷子晒肉干,大的坐在家门口浆洗衣物,老的在缝补衣裤鞋袜,更老一点的,就撑着拐杖晒太阳。
见应天棋看得出神,宋立瞧他一眼,问:
“在想什么?”
应天棋回过神:
“在想,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里写的地方,大抵就是如此吧,没有俗事纷扰、自给自足、一帮人相亲相爱,实在美好。”
宋立听见这话却是轻笑一声:
“这可不是什么桃花源。”
顿了顿,他说完后半句:
“只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互相依偎取暖的地方罢了。”
第66章 六周目
沉龍寨的屋子零零散散洒落在石林间, 个头都不大,唯中间有个圆形的大房子,通体以木制成, 屋顶铺着厚厚的干草。
这应当是寨中人平日吃飯开会所用,里面空间很大, 摆着不少桌椅。
房间中间立着一只木架,上面挂着一张很大的羊皮, 里面画的是地图, 范围涵盖整个黃山崖。
“来, 小白兄弟, 喝点茶水。”
应天棋瞧着那张地图看了一会儿,听见喬三娘唤他,便回眸望去,抬手接了她一碗茶。
“小白兄弟,你是哪里人?”喬三娘拉了张椅子坐下, 问。
“京城人。”
应天棋答了,小口小口喝着碗里有些烫的茶水。
“京城啊,富得流油的地方。”喬三娘说笑一句,而后又问:
“你这次过来是投奔咱们, 还是如何?瞧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不继续在京城待了?”
“也不是……”应天棋頓了頓, 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索性迟疑着绕开了这个话题:
“对了嫂子, 我看你们这一大帮子人呢,平时就靠打獵为生吗?”
“也不是。”喬三娘冲他笑笑:
“打獵嘛,就是偶尔调剂一下。粮食那些的我们自个儿出去买,或者当过路费收了, 自己又在后山种了几片菜园。你是没往咱寨子深處走,靠近悬崖那块儿我们圈了片地,里面什么鸡鸭猪羊牛都有养,咱们在吃这块儿可是一点不用愁的!”
应天棋点点头,心里惆怅却又多了几分。
他原本以为,沉龍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山匪寨,方南辰和她的兄弟姐妹们在这深山老林里肯定过得不好吃得也不好还要整日担惊受怕。
现在亲眼看过,却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就如他所说,这竟像是个小小的桃花源。
有蔬菜有水果有牲畜,一点不用操心吃食的问题,无聊了还可以去打猎,几乎是自给自足。男人们在山里跑着打探消息、护送过往商队,女人们就留在家里浆洗缝补衣物,照顾孩童。
他们待在这山里,甚至连钱都变成了没必要的东西,因为他们有了钱都没處花。
在这里,没有沉重的赋税徭役,没有把眼睛挂在头顶上的富商子弟,也没有欺压剥削百姓的贪官污吏。
除去“收过路费”的那部分,沉龙寨竟是个十分理想的小小社会,甚至有点“天下大同”的意思。
但这安稳平靜的生活马上就要被打破了。
因为应天棋建议他们搬離黃山崖,另寻他處生活。
应天棋忍不住在想,就算自己能扳倒陈实秋,能救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可眼前这群人得到的生活真的会比现在更好吗?
如果他当初没有把火引到黄山崖,事情会不会还有别的转机?
应天棋觉得自己有点太真情实感了,也有点太钻牛角尖了。
“我的宝贝小石头!!”
正在他出神之时,门口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唤。
听见这话,原本坐在小板凳上玩布老虎的石头立马从椅子上跳了下去,迈着小短腿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爹爹!!”
石头扑到了爹爹怀里,向二爺一手就把他抱了起来,用下巴上的胡茬蹭着石头的小脸蛋,把石头逗得咯咯笑。
“你个混账作孽玩意,弄一身血回来还想往儿子身上蹭?”乔三娘叉着腰站起身。
“那又怎样?我向二爺的娃才不忌讳这些!”
“那今儿你们爷俩的衣服你自己个儿洗!”
“我洗就我洗,那有什么的?娘子的我也一并搓了!”
看来,云涧谷的事情解决了,大部队也回来了。
人一多,屋里便熱熱闹闹一片,又笑又闹的。
过会儿,人群稍微安靜了些,后来不知谁先起了个头,叫了声“辰姐”。
围在门口、浑身黑灰和血渍的汉子们自发让出条路,方南辰腰上别着马鞭和弯刀,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应天棋先将她上下打量一通,确认她身上没有伤口:
“了结了?”
“嗯。”方南辰点点头:
“都处理干净了。原本留了两个活口,但如你所说,一句话也挖不出来,还不等我们问什么就先自尽了。”
方南辰应完这话,抬眸看见旁侧的乔三娘,突然扬唇很轻地笑了一下:
“听说今天三娘去后山打猎了?猎了什么好吃的?”
“猎了头鹿回来!这不,已经拖去后厨做了,本想着你们要是回来晚,咱就不等了,没想到你们动作倒是利落,我们这刚说上两句话,你们那边就赶着回来了。”
看起来,方南辰主外,负责肝脏活累活,乔三娘主内,负责守好后方,为大家做好后勤工作。
应天棋垂了垂眼,什么话也没再说。
乔三娘猎回来的鹿肉很快上了桌,一起端上来的还有几大盘好菜。
应天棋没吃过鹿肉,滋味确实和牛羊猪的肉不大相同,做法也很香,但应天棋面对美食却难得没什么食欲。
他只坐在方南辰身邊,看着他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说说笑笑的,好不快活。就算不参与,只是坐在一邊看着,心情也会变得很好。
一顿飯,听着身边这群人从天南扯到海北,明明眼前是十分温馨热闹的画面,应天棋的心却在身体里悬着,始终没个着落。
直到午饭到了末尾,一道道菜只剩了残渣在盘里,桌上的人一个个喝红了脸,方南辰突然抬手屈指,在桌面轻扣几下:
“大家靜静,我有件事想同各位说说。”
应天棋盘里原本还有一块肉,正用筷子夹着往嘴里送,听见这话,他动作一顿,默默放下了筷子,一颗心悬得更高了些。
沉龙寨的这些人都是十分服气方南辰的,听她这样说,屋内很快安静下来。
方南辰这便站起身,迎着所有人的目光:
“今天各位弟兄们都累了,便在寨子里好好休整一天。明早开始,咱们各自收拾包袱细软,五日后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