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千锋看着他死寂无澜的双眸,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
如今让他强撑着活下去的,或许只有报仇的执念了。
凌千锋道:“少主不想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那属下另给你安排一处清净的住处,也方便少主休养。”
段无洛垂眸,专注凝视腕上的金铃,轻轻摩挲。
“何须麻烦,后山的地宫就是很好的去处。”
那里历来是玄冥教的禁地,教徒不被允许入内。而且其内机关复杂,也没人能顺利闯入。
凌千锋一怔:“可…少主以前不是很讨厌待在那里吗?”
“既然你说我父亲毕生所学,都刻在地宫之中,待在那里正方便我闭关修炼。”
凌千锋一想倒也是,地宫如今确实是最适合少主练功的场所。
“少主,还是先等身体康复了,再练功也不迟。”
“无碍,我等不了了。”
他一停下来,那些绝望和痛苦便如毒蛇啃噬着他,让他觉得时日更加难熬。
地宫里的武功,都是段鸿飞亲自篆刻的,位置只有段无洛能找到。
因为地宫的地形,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当时逃离玄冥教的时候,凌千锋没来得及告诉段无洛。
直到后来寻找到了他,才将此事告知。
不过那时候段无洛身在卜思谷,对父亲留给他的武功不感兴趣,也没打算要回去看。
但世事无常,兜兜转转,他终究还是回来了。
当段无洛再次站在地宫入口前,他的心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甚至觉得,父亲曾经跟他说的话没错。
他就不该离开地宫,让师父遇见他。
如果没有他的话,师父还是受人尊敬的仁善神医。
不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段无洛低低咳了几声,压下胸腔的疼痛,垂眸看着怀里的花盆。
紫藤向阳而生,若是随他进了地宫,就永远也发不了芽了。
段无洛问:“我以前住的竹屋还在吗?”
“在的。那里我也收拾干净了,少主还是住在那里吧,那儿不会有人打扰,也一样清净的。”
那竹屋是当年段鸿飞让凌千锋把段无洛接出来后,安排给他的住所。
坐落在后山竹林中,幽静偏僻。
段无洛不语,径直往竹屋方向而去。
屋子按照他住的时候摆设,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段无洛选了一个向阳的位置,把花盆轻轻放下。
凌千锋看向那盆花,被少主精心呵护了那么久,却始终没有发芽的迹象。
卜思谷那株紫藤都被大火烧焦枯死了,这一根紫藤恐怕也早就死了吧。
但凌千锋也不忍心说破。
段无洛照顾这盆花,比对待自己还上心百倍。
他用了不少药材改善土质,其用心程度让凌千锋甚至相信,它估计能起死回生。
段无洛放好花盆,就直接离开了。
见他往地宫方向而去,凌千锋心情复杂又愕然。
原来少主不是改变了主意,而是想给那盆花选个好的地方放置罢了。
“你不用跟着我了,也无需派人来照顾我。”
凌千锋站在外面,看着走进昏暗中的段无洛,很是不放心。
“少主,你身体还没完全康复…”
他话还没说完,段无洛便低笑一声,截住了他的话。
“你还担心我一个人死在里头不成?我现在还不会死。”
随着厚重的断龙门开启,段无洛的身影逐渐被黑暗吞没。
凌千锋想起许多年前,他初次见到段无洛,他苍白稚嫩的脸上,有无所适从,但更多的是新奇和向往。
漆黑的眼睛追逐阳光,也被它点亮。
他想离开地宫,更多的是不服命运与父权施加给他的枷锁。
凭什么生来便被抛弃,就该与黑暗为伍,就该背负罪孽。
凌千锋一直都是知道的。
可短短几年后,他却又自己走了进去。
孑然一身,心如死灰,青丝成雪。
不知是不是今日太阳过于刺目,竟刺得凌千锋双目酸涩湿润。
黑暗寂静的地宫,只有铃铛的回声。
没有任何照明的光亮,段无洛却走得很从容,丝毫没有迷失方向。
他握着腕上的铃铛,自言自语般轻声道:
“这里终年都是漆黑昏暗的,不会有半丝阳光透进来,师父哪天不怨洛儿了,就出来见一见洛儿好不好?”
慕风衍怔住,心中一抽。
段无洛低低道,语气卑微得像是恳求。
“若这世上真有鬼神的话,师父听见洛儿的祈愿,便当可怜可怜洛儿,洛儿会一直乖乖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去的。师父既然怨恨我…那为什么不来找我算账呢?”
慕风衍已不需要呼吸,可他依旧觉得心头沉重得喘不过气。
他虚虚握向段无洛削瘦的手,哑声道:
“小洛儿,师父一直都在,不管你看不看得见我,师父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第327章 鸳鸯偕老,鹣鲽情深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段无洛都待在地宫里休养。
伤势未愈,所以暂时还无法练功。
每天除了会出去看一看放在竹屋里的紫藤花盆外,其余时间他都待在地宫里。
地宫很少点燃蜡烛火把照明,几乎分不清白天黑夜。
昏暗寂静,森冷空旷,连一向喜静的慕风衍都觉得枯燥压抑。
这个地方,俨然像一座活死人墓。
慕风衍从段无洛偶尔的自语中,才得知他幼时是在此长大,对他更为心疼怜惜。
长久生活在这里,不会把人逼疯吗?
然而他如今回到玄冥教,却又住进了地宫里,想到这里慕风衍心里便如针扎一般疼。
他虽成了灵魂之体,但在阳光下并不会形神俱灭。
可他们无法沟通,哪怕慕风衍每天都告诉他,他也不知道。
慕风衍也终于明白了,真正的痛苦并不是被心爱之人背叛。而是看着他沉湎痛苦,每日艰难地活着,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才是最悲伤的事情。
段无洛孤夜无眠,因此让凌千锋找来凿、锤、钎等工具,在一处石洞里叮叮当当地忙活着。
慕风衍起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见他不肯好好在床上躺着休息,每天都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疲惫不堪,心里气急又担忧。
有时候他手臂无力拿不稳铁锤,还不小心砸到自己手指,一双手弄得伤痕累累,慕风衍在旁看得胆战心惊。
凌千锋不放心段无洛独自呆在地宫,每天都会来看一看他。
发现他在开凿石壁时,第一时间便劝止了。
但段无洛自然没有听进去。
凌千锋又只好退而求其次恳请说找几个人来帮他。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段无洛语调缓慢而坚定。
凌千锋急道:“少主,你的身体要紧啊!你现在需要好好静养,怎么能如此劳累?就算你要开凿这石壁,也得等伤势痊愈了再动手不迟啊!”
段无洛苍白的脸上淌下汗水,低低咳嗽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神情十分专注。
慕风衍从凌千锋的神情中,看出了一种类似于操碎心的老父亲的无奈。
他现在经常就是这种心情。
心疼,又担忧。
“哐当!”什么东西砸落到地上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段无洛一阵剧烈的咳嗽。
慕风衍惊得脸色大变,急忙冲过去。
段无洛靠在木梯上,声嘶力竭地咳嗽,咳得苍白的脸颊都泛起病态潮红,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凌千锋也一个箭步过去,把段无洛从木梯上带下来。
“少主!你怎么样了?”
旁边的慕风衍担忧地看着段无洛。
他身体一直没好,怕是吸入了石灰尘土才引发了剧烈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