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无洛咳嗽了好半晌才缓过来,声音沙哑得厉害。
“没事。”
凌千锋看向他磨出血泡的手掌,目中满是沉痛。
“少主…你这又是何苦如此折腾自己?若是慕谷主看到这一切,他心中必定也不好受。”
慕风衍深吸口气,他何止是不好受,每日看他折腾,自己宛如受刑。
段无洛挣扎坐起身,抬眸凝视他开凿的那面石壁。
“师父的生辰,与我的相隔不远,我早早在卜思谷出事的一个月前,就已备好了给他的礼物。原本想在他生辰那日,给他一个惊喜,咳咳…可惜被烧毁了。”
“所以我想在师父生辰到来之前,准备一个新的礼物。”
慕风衍鼻尖一酸,他道:“小洛儿,我现在只想要你好好养伤,这对我来说,便是最好的生辰礼物了。”
凌千锋默了默,除了叹气再无话可说。
段家一脉相承地都出痴情种,可少主又和前教主不一样。
前教主段鸿飞在其妻去世后,他便醉心武学权势,一心称霸江湖,借此来麻痹失去挚爱之痛。
他甚至回避封锁关于妻子的任何东西,包括他们的孩子。
因为少主的存在,会勾起前教主锥心刺骨的痛苦,他宁可把少主扔在地宫里不闻不问。
麻痹欺骗自己忘却心之所爱,才能活下去。
但少主与之相反,他拼命地抓住慕风衍留存在这世上的所有痕迹。
思念很苦,可他甘愿沉湎其中。
凌千锋倒宁愿段无洛如他父亲一般,把情爱尘封,用杀戮和权势来麻痹自己。
两个月后,精心养护的紫藤枝抽了嫩芽。
段无洛沉寂已久的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看得出他很高兴,连一直苍白的脸色都红润了些。
他每日都去看那盆紫藤,还去寻了些树苗花种,栽种在竹屋周围。
休养了三个月,段无洛的伤才痊愈。
但慕风衍却发现,他时常会捂着心口的位置,脸上表情仿佛隐忍着什么痛苦。
可他当初取心头血留下的伤,分明已经好了。
为此慕风衍时常忧心,是不是取蛊留下的后遗症。
但自己不能替他把脉,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段无洛在凌千锋面前又从未露出任何异样,因此凌千锋从不知道他胸口不舒服。
在慕风衍生辰到来之际,段无洛也把石像雕琢完工了。
无数个日夜里,这尊石像一凿一锤都刻满了他对慕风衍的思念。
石像的眉眼五官与慕风衍一模一样,栩栩如生。
石像右手支额侧卧,左手握一管玉箫,仿佛正要休憩浅寐,但却被小徒弟给吵醒了,便睁开了眼。
那眼中仿佛盈着温柔宠溺,又有几分刚睡醒的慵懒困倦。
慕风衍看着那石像,不禁想起在卜思谷时,只要天气晴好,他都喜欢躺在紫藤树下睡觉。
每次睡醒过来,都看到小洛儿坐在身旁。
他或是看书,或是练字,而自己每次一醒,他立马就会知道。
段无洛凝视眼前的石像,幽寂的眼中浮现出细碎的亮光,忽明忽暗。
“师父…”
段无洛缠着纱布的手轻抚石像脸侧,温柔又眷恋。
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尊冷冰冰的石像,而是鲜活生动的真人。
他手腕上的金铃轻轻摇晃,叮铃脆响。
“这是洛儿送你的礼物,不知道师父喜不喜欢?”
慕风衍虚幻的灵体站在他身畔,温柔应道:“很喜欢,谢谢洛儿。”
在石像下方空心的地方,段无洛把已被震碎的玉箫埋在里面。
他在石像旁立了一块碑,用刀刻下了几行悼词。
——负我多情,空抱鸳鸯偕老愿。祝卿再世,重寻鹣鲽未完盟。
第328章 心疾首次发作
段鸿飞留下来的武功秘籍,就藏在段无洛幼时居住的寝殿里。
一共三卷羊皮纸,内功心法、掌法口诀、剑法招式,都记载得一清二楚。
其中掌法和剑招,皆从内功心法中分化而来。
哪一样拿出去,都是足以威慑武林的绝学。
段鸿飞在世时,纵然本教至高武功——幽冥神功没练至大成,可已少有敌手。
但幽冥神功属性阴寒邪性,而卜思谷内功以阳刚为主,二者不可兼容。
段无洛以前在玄冥教习武时,还未正式接触过本教功法。后来慕风衍收他为徒,见他体质寒凉,卜思谷的内功正好能助他驱寒健体。
现在想要学石壁上的这些武功,段无洛就必须要废掉慕风衍传授给他的内功。
否则两种内功相斥,是武学上的大忌。
段无洛苍白着脸,痛苦地闭上眼。
“舍弃了这身武功…代表着与师父的最后一点联系也没有了…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师父?又哪来的资格…叫他师父。”
当初师父临走前,与他断绝了师徒关系。
如今他废掉卜思谷的武功,就真的彻底不是他徒弟了。
段无洛颤抖地缓缓抬起手,心中仿佛有一把刀狠狠戳入翻搅,疼得他身子颤栗。
他捂着剧烈疼痛起来的胸口,无力跌跪在地,脸庞煞白。
心脏的位置抽痛已久,段无洛一直都没在意,但疼成今日这般的,还是第一次。
段无洛疼得喘息急促,手指用力扣着心口的位置,难捱的痛楚让他几乎想要将它给挖出来。
凌千锋隔上一两天,都会到地宫里一趟。
偌大的地宫之中,想找段无洛并不难。
他很多时候,都待在有慕风衍石像的石洞里。
但今日过来,却让凌千锋心头猛一跳。
只见段无洛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少主!”凌千锋惊叫,飞身掠过吊桥,冲至他面前。
慕风衍此刻已急得六神无主了。
看到凌千锋出现,他欣喜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快…快带他去看大夫!”
慕风衍声音发着抖,两条腿也不住发抖,如果他不是灵魂之体的话,发软的双腿肯定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刚才段无洛疼痛难受的时候,慕风衍又急又怕又无助,脑中闪过了无数可怕的结果。
在极度彷徨无力时,慕风衍也有想过,小洛儿若就此殒命了,可能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样或许他们就能见面了,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但慕风衍心里的恐慌和难过不减反增。
他不希望小洛儿死,也不希望他余生都待在这里,被痛苦束缚折磨。
活着应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他比谁都有权利享受和拥有这份美好。
竹屋里,昏迷不醒的段无洛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薄唇已呈深紫色。
凌千锋焦急询问把脉的大夫:“他怎么了?是不是中毒?”
站在床边的慕风衍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小洛儿这症状,不像是中毒了,更像是有心疾的患者疾病发作的样子。
可小洛儿何曾有过这病?
大夫捋着胡子,神色凝重又困惑。
“这小公子可是患有先天心疾病症?”
凌千锋摇头:“没有。”
“从脉象看,他患有心疾,所以今日心疾发作,疼痛剧烈昏迷了过去。但这种病症,多是先天导致,这位公子…”大夫指了指他心口伤疤的位置,“他这里看样子受过伤,加上长期情绪郁结,所以才有了这心病。”
凌千锋怔住,沉声道:“可以治好吗?”
他震惊之余,又暗自自责自己没有注意到少主的身体状况,连他何时有了心疾都不知。
“心疾向来难医,医书上从未有记载过治愈的病例。但那些都是针对先天心疾,这位公子的情况不同,正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他尽快从伤情中走出来,放下痛苦,说不定会不药而愈。”
凌千锋苦笑。
这可能吗?
不用猜测,他也知道少主这心疾的病因是什么。
究竟是怎样的痛苦和思念,竟把一颗心折腾出病来?
慕风衍沉默地凝视床上的段无洛,一颗心像被揉成一团又撕开,疼了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