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但是不好意思,因为实力上的悬殊,我始终没有办法真正相信一句口头承诺。”
颜铃喃喃道,“直到现在,拥有了真正牵制你的手段,这份承诺在我眼中,才开始有了真正的分量。”
“下一个要求,和你的个人作风有关。”
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根,底气十足,耳廓无可避免地烧灼起来:“我不知道我是你下手的第几个男孩,但……总之以后,不许强吻别的年轻男孩!也不许拆散本在真心相爱的情侣!”
“如果让我听到,你又在用你的权力逼迫、又或者是试图染指其他男孩,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听到没有?”
或许是因为不再惧怕面前的人,他的用词也愈发猖狂起来。
见面前的人始终静默,颜铃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催生了一些于他手背上蔓生而出的枝叶,橙色的花苞鼓起,铃铛形状的小花悄然绽放:“听到没有?”
半晌后,他终于听到男人说:“……可以。”
颜铃的肩膀一松,大脑竟有些没转过来:“然后……”
如果换了别人站在这里,或许还会顺势索取一些荣华富贵。但颜铃并非贪得无厌的人,他求的,自始至终都是一次可以和面前人平等对话的机会,是一份对自己和族人安全的保障。
最后的最后,他猛然想起了一事:“还有,你们的公司,有一个叫周观熄的员工。”
幕布的演员表滚动至末尾,厅内的光影变得暗淡,音效遁去,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他想了想,认真地说:“你要先买一些扫地机器人,分担他的工作;其次,要给他升职加薪,不许再让高管为难他,逼他没完没了地加班,也不许再让他穿着厚重的衣服去给酒宴端茶送水,知道了吗?”
面前的男人像是一座尘封已久的石雕,身体上唯一的鲜活之处,便是从手背蔓延而出的那一株蔓月铃花,在鲜红地毯的映衬之下,柔嫩而清新地摇曳着。良久,颜铃才看到他缓缓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他微侧过脸,墨色镜片后方看不清的双眼,似乎正在凝视颜铃:“还有什么顾虑,或是始终令你难以安心的地方,也请一起提出吧。”
明明身处于如此被动危险的局面,他甚至还能将主动发问的权利掌控在自己手中,颜铃一边觉得这人真是厚颜无耻,又无可遏制地对他一丝钦佩。
“总之,你记住,不论你人在天涯还是海角,我都有让蛊种在你身体里萌发的能力。”
没有缘由的,颜铃发现自己无法与他对视,于是将脸别过,一字一顿地说:“最后一个要求,也是最简单的要求,那就是从此以后,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这明明是众多要求之中最容易达到的一个,但没由来的,面前的男人却始终没有给出答案。
然而这一回,颜铃也没有耐心等他的答复。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后退几步,随后转过身直接跑出了影厅。
他憋住一口气,跑出好远好远,才像是真正活过来一般,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抬头望向头顶的星空。
他知道司机老谭的车就在门口等着自己,可是没由来的,突然想要一个人走一走。
起初他像只雀跃的小鸟,蹦蹦哒哒踩在人行道的边缘线,脚步十分轻快,然而随着身体逐渐陷入浓稠的夜色之中,他走着走着,步调减缓,又无端地怅然若失起来。
因为这一切实现得都太过顺利了,太令他没有实感了,怎么可以……完成得如此容易呢?
上次随行在大老板身侧的保镖呢?保安呢?助理呢?为什么自己将蛊渡到他口中的时候,这人哪怕一丝反抗挣扎的意图都没有,就那样顺从地、如他所愿地咽了下去?人真的能色迷心窍到……连最基础的反应能力都消失了吗?
愿望固然是实现了没错,可正因为胜利来得太轻易,反而有种踩在绵软蓬松的云层,下一秒便会坠回地面的不安定感。
但他很快又将这微妙不安感忘却——蛊确确实实已经下进了这人的身体里,不是吗?
颜铃迫不及待地加快了步伐,胸膛充斥着满满当当的喜悦,此时此刻,他迫不及待想要和一个人分享这份心情。
然而想起那个人,他连呼吸都跟着错乱,心慌意乱地再度停下脚步,捂着胸口蹲下身子,盯着花圃里变化的全息花丛。
他发了一会呆,然后拆下脑后的发带,捧在手心里,脸颊轻轻贴在上面,带着几分羞赧,化作胸腔里懵懂青涩的欢喜,轻轻蹭了一下。
几分钟后,他重新站起了身,将发带仔细地缠在手腕上。这一回,他坚定地、没有任何停滞地向家中跑去。
一气呵成地开门推门关门,他对着空气喊了一声:“周观熄?”
玄关静谧而黑暗,只有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颜铃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周观熄并不在家。
或许是去超市了?还是出门散步了?
颜铃想了想,先跑回到了洗手间,认认真真地刷了好几遍牙,呸呸呸地吐了很多次水,用毛巾擦了一遍又一遍的嘴。随后以一个“大”字形仰倒在了床上,呼出一口气,试图理清混沌的思绪。
尽管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方才被大老板吻上的那一瞬间,内心深处并不抵触,但他不愿再回想剖析那一切,因为目标已经达成,他要看向前面的生活。
卧室外传来响动,颜铃耳朵一竖,轻盈地从床上跃起。
他早已学会听声辨位,捕捉到门前的那个轮廓,便一个爆发力十足的助跑起跳,娴熟地扑进对方怀里。
明明无数次熟稔地将人接到怀中过,但这一次,周观熄竟难以站稳身形般地,被颜铃一个飞扑撞接连后退了几步,半晌后才像是缓过劲儿般,慢半拍地抬起手,轻轻扶住了男孩儿的肩膀。
“周观熄!”颜铃愣了一下,没有多想,站稳身子,双手叉腰,板起小脸严肃地问,“你去哪里了?”
玄关的光线昏暗,过了许久,他才听到周观熄轻轻开口:“……没去哪里,就只是……出去走了走。”
颜铃点了点头:“这样啊。”
“我下蛊成功了!”
他没留意到男人话音末尾不易察觉的喑哑,满心满眼地只想分享自己的胜利。眼睛亮晶晶的,颜铃仰起了脸,“不仅如此,我还叫他答应给你升职!我厉不厉害!而且我还——”
话音戛然而止,他疑惑地歪过头,眉心轻蹙,将脸凑近了一些。
他抬起手,摸了摸周观熄的额头,迟疑地看向自己的指尖:“周观熄,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汗?”
他隐约觉察到了几分不对劲,他的手再次贴到周观熄的脸上,缓缓下滑到脖颈,指尖微微一颤。
随即继续下落,才难以置信地发现,面前人身上的衬衣……竟也全部被冷汗打湿了。
作者有话说:
蛊没那么好下,只是有人咽得心甘情愿罢了(
第42章 好久不见
一股诡谲的不安感如雾般笼罩在颜铃的心头。
冷汗能将衣服完全打湿的程度,说明眼前人的状态是极不寻常的,他心跳蓦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去摸索墙边灯的开关:“你怎么了?周观熄——”
手腕却在下一秒被攥住。黑暗之中,他听到周观熄低声说:“没什么。”
这举动让颜铃察觉到了更多的不对——他反手顺势摸索上了眼前人的手背,指尖察觉到粗糙干燥触感的瞬间,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你手上缠着的这是什么?你受伤了?”
左手……受伤……
这两个词萦绕在心头,像磁铁一样相互靠近,有什么东西即将拼凑成型。周观熄冷不丁地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刚才去超市,回来的路上,和一个骑车闯红灯的学生撞了,当时用双手撑了一下地……只是擦伤而已。”
双手?
颜铃一愣,顺势摸向周观熄的右手,果不其然,也同样被厚重的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愣了两秒,又低头看向脚边的塑料袋,熟悉的超市logo,里面装的……也确实只是一些日用品与食材。
“他骑车闯红灯,难道你就不会看路躲吗?”
颜铃捧着两只木乃伊般的手,急得原地团团转:“你伤口处理得到不到位?不行不行,你现在坐下,我得拆开亲自看看——”
“不必。”面前的人拉住了他,语调平淡,“当时旁边就是药店,医生已经处理过了。”
“不要再乱用你的手了!”颜铃急忙把他的手轻轻拉开,转身便要朝屋内冲,“如果真处理好的话,你怎么会出这么多的汗?我的行囊里有一些可以止痛的草药,你等着,我去找出来——”
他的尾音消弭在喉咙深处,身体定在原地。肩膀微微一沉,身后的人从后方环抱住他的腰,将头抵在他的肩头。
他听到周观熄说:“不用。”
喜爱索求拥抱的人向来是颜铃,但这一次的主动方,却破天荒地变成了周观熄。他意外地抱得很紧,胸膛与颜铃的后背相贴,颜铃能通过男人胸腔传来的有力心跳感知到——这一刻的周观熄,非常需要自己。
颜铃突然意识到:虽然忐忑不安前去下蛊的是自己,但独留在家中周观熄,必然也度过了一个心神不定的夜晚。
——所以才会坐立难安地出门,才会在路口心神恍惚地受了伤,才会在此时此刻……以像是要将自己揉进骨血之中的力度,把自己抱得这样紧。
明明还是有很多细节不太对的,但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与难得脆弱的周观熄,像微风般冲散了颜铃一部分正常思考的能力。他的嘴巴张了张,半晌后说:“那……我们先去躺下,你休息一下,好不好?”
两人再度在周观熄的床上同床共枕。颜铃抬手摸了摸面前人的额头,掌心依旧被薄薄的冷汗浸湿。
“撞了你的人,最后怎么解决的?”
“还是个学生,道了歉,就没有过多追究。”
“可是——”
“终于下蛊成功了。”他听到周观熄没由来的地问,“心情如何?”
颜铃太懂这种好面子、自尊心极强的闷葫芦,从不愿主动提及伤病痛苦,会永远试图展现出刚强的一面。
便只好顺着他岔开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感觉太不真实了,说不清……不过今晚的电影很好看,爆米花也特别好吃,我还看到了米米乐园的广告,等它建好了,你要带我去,好不好。”
黑暗之中,周观熄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说:“好”。
“我不用再担惊受怕,你也不需要再扫地了。”颜铃的声音又很得意,“不会再有年轻男孩子受到伤害了。真好。”
空气沉寂下来,几秒钟后,他听到身侧的人问:“开心吗?”
颜铃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开心呀。”
“但是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高兴。可能因为筹划了太久,发现他没有想象中那么坏,惩罚他也没有那么难,一切愿望全在转瞬间实现了,所以我好像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将脸颊往枕头里埋了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语气又很轻快起来:“总之,以后我们不会再见到他了,没有比这个结局再好不过了,”
身侧的人呼吸均匀而平稳,没有再回应。
颜铃以为周观熄睡着了,正准备一同坠入梦乡时,却听到身旁人沙哑地缓缓开口:“是啊,永远 ……不会再见到他了。”
睡意朦胧间,颜铃无意识地摸着周观熄纱布包裹的手,将它拢在胸前,轻而含糊地“嗯”了一声。
生活重新步入正确的轨道。
没有了下蛊计划,不再有大老板的威胁,一切忧虑烟消云散。一桩接一桩的喜事,令颜铃幸福得近乎不太真实,
想到彻底治愈涡斑病后,便能回到家乡与阿爸阿姐们团聚,颜铃便满心欢喜。可一想到“回家”,同时也意味着要与周观熄分别,于是朦胧的心便重重沉入海底,又空落落地悬浮而起。
他猛然意识到:蛊已下成,那么他们现在,便不再是所谓的“下蛊盟友”关系。
如今,他们算是什么呢?内心深处,他想要周观熄与自己……成为什么样的关系呢?
这天早晨,颜铃在培育室内托着下巴,指尖漫无目的地点点戳戳,将几缸被白斑覆盖的水生植物,修复得鲜嫩欲滴,生机盎然。
这段时间的白大褂们格外繁忙,忧心忡忡的叹息,还有类似于“政府又在催了”的对话不绝于耳。无形的压力像阴云般沉沉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身为半个局外人的颜铃虽听不懂、摸不透,但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份压抑。
他想了想,还是在原本计划的数量之外,多修复了几盆作物,这才走出了培育室。
出门来到走廊,他刚好见证了十分激动人心的一幕——周观熄的职位晋升仪式。
周观熄静默伫立在原地,徐容站在走廊的一头,从助理手中接过崭新的工牌,正色道:“小周,感谢你这段时间对融烬的付出。从今以后,这是你的工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