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筠怔怔地看他。
朝恹笑道:“我是个想要得到最好东西的人,每位能人,都想流芳后世,我自然也不例外。我想我这样做,应该能够流芳后世。”
顾筠回神了,低低回道:“够的,保证能够流芳后世。”话出了口,顾筠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了。
他愣了愣,忽而意识到,自己很难很难质疑对方了。他的理智连同感情一并在对方那里沉沦了。
他不认为这样的人,自己跟他在一起后,会受到伤害。
顾筠心想:你真是完蛋了,顾筠。
心中苦笑,他舔了舔唇,看了看朝恹,再看了看朝恹,轻轻用手指碰了碰对方的手背。
“抱歉。”他说道。
“为什么抱歉?”朝恹道。
顾筠指了指他的手背。
朝恹垂眼看去,用他的方式,碰了回去。
“惩罚过了,原谅你了。”
顾筠刚想要笑,对方忽地凑了过来,问道:“想不想再打两下?”
顾筠:???
顾筠不可置信看他,忽觉屁股底下不对头,有点硌人。他嘴角动了动,猛地从对方身上起来了。
第113章
他指着朝恹,咬牙切齿道:“你刚才是不是故意惹我生气,好占便宜?”
朝恹笑道:“没有。”他的眼睛弯了起来,笑眯眯地,“我只是单纯说错话了而已。”
顾筠直直看着他,看了一会,冷冷说道:“你说谎,你养胃一辈子。”
朝恹平静如水,道:“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顾筠皱起眉头,将他看了看,拉过椅子,坐到床边。“好啊。”
朝恹坐到床边,拉进了两人距离,低低说了一句话。
顾筠没有听清楚,倾身靠近,道:“重说一遍。”耳朵上贴来一个温热的物体,对方亲了他一下。
顾筠:“……”
青年锐利的眉眼在明亮天光之下,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他的手指捧住顾筠的脸庞,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声如溪涧,潺潺流动,道:“阿筠好聪明。”他用额头抵着顾筠的额头,“怎么样,要不要点奖赏?比如亲一下?”
顾筠:“……”狗东西。
顾筠一把推开太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子仰倒在床,歪头看着擦着门槛而出的繁复的藕色裙摆。轻巧的脚步声随着时间推移,越发小了,最后贴着床面铺着的貂鼠暖褥,也听不到了。
人彻底离开了。
朝恹将手臂搭在眼上,喉咙里面发出低低的声音,像是梦中呓语。
寝宫之中,陶制香龛里的沉香片经过热气催发,缓缓挥发,清甜幽凉的香气充盈一室。金砖早被地暖烘热,素纱帐幔,拢作一束,直溜溜地垂着。
天光肆无忌谈透过窗户,照到床上的朝恹。
他支起身体,抬起手臂,勾去束幔带,素纱帐幔如水一般,漫了开来,遮住床榻。轻薄的帐幔,遮住一些光线。
朝恹眯起眼睛,还是挺亮。他扯过暖褥,盖在身上,弓起单腿,手向内伸,雪白柔软的衣摆朝下垂着,卷起浪纹般的褶皱。
他将脸偏入褥间,轻轻地喘气,暴露于空气之中的另一只手捏紧,因为太过用力,指关节凌厉凸起微微泛白,手背青筋浮起,老树根系似的,一直蜿蜒到衣袖之中。
帐幔尾端扫在地面,变得温暖。
他起了身,换身衣服,凤眸倦懒地朝下垂着,看着温水没过手腕,慢条斯理,清理污秽。换了两道水,他终于结束了洗手,拿过一侧手帕,擦拭水渍。
纹路清晰的手掌,与那人温软如玉的手掌,大相径庭。到底是后者更加舒服。
朝恹搁下手中事物,出了寝宫,来到外头的大厅。
殿门紧关,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光线能够钻进来,不过门窗栅格是透明的,通过它们,此地每处都是亮堂堂。
他于上位坐了下来,轻轻按着眉心,道:“赵禾。”
“殿下。”赵禾站在殿门外头,听到声音,抢过贴身太监端着的醒酒汤,敲了敲门,进来了。
他殷勤地把醒酒汤送到朝恹手边。醒酒汤已经是温热的程度,如果不是夹棉食盒保温,这样冷的天气,已经冷了。
朝恹接过醒酒汤,喝了一口,味道不对,他扭头吐了出来,压住汤勺,看向赵禾。
赵禾几乎是立刻背上生出一层寒毛,他立刻解释道:“娘娘让厨房的人,往里放了一点下火的药材一起煎制,问了太医,并不相克。”
朝恹莞尔,方才喝了喝酒汤,本就消了燥热,一碗下去,通顶地清凉。“东苑那边如何了?”
赵禾收了碗勺,压着嗓音,回道:“八殿下还没清醒过来,据说陛下很是生气,本来殿下走时,陛下心情好了一些,我猜测是陛下从八殿下口中又套出什么东西。”
朝恹点着桌面,思虑片刻,起身向外走,道:“以东宫名义和我名义置办的产业账本都从各处拿出,统一放在正殿书房书柜里,不要引起其他人注意。”
赵禾立刻跟了上去,应是。
朝恹又说:“整理一份资助贫寒学子的单子给我。”
赵禾说好。
朝恹道:“忙你的去吧。”他随手罩了一件鹤氅,出了寝宫。
外边正冷,老树光秃,四周铺雪。
他走了两步,慢慢地,脚步微乱,显出几分醉意与头疼。
李澜等人就在外面守着,见状,忙来搀扶。朝恹问道:“华佥事呢?”
朝恹口中的华佥事正是皇帝派来保护他的护卫头领,都督佥事华雀。
李澜回答:“刘提督正拉着他叙旧。”
华雀都不知道刘提督拉着他叙什么旧,他以前就没见过刘提督。
他面无表情看着刘提督,刘提督道:“我是万岁爷派来东宫监督太子的内侍,你是万岁爷派来保护太子,咱们都是一伙的啊。互通有无,差事才好办,华佥事,你说是这个理不?”
华雀心道:难怪陛下派你来监视太子一举一动,我看太子登基,第一个砍的就是你。
刘提督不知华佥事心里在想什么,继续叨叨。华雀烦不胜烦,正想理由离去,李澜来了,说是殿下要去刑部办公务,烦请华佥事护送。
刘提督插嘴道:“殿下酒醒了?”
李澜扫他一眼,道:“殿下要做的事情还要很多。”
“别叫殿下等久了。”华雀道,他迫不及待和李澜走了。
刘提督目送他们远去,站在原地,捏了捏拂尘,往春和殿偏殿去了。
朝恹带着人,慢腾腾来了刑部。
刑部官员见他状态不对,纷纷问安,朝恹只道无恙,直去办公处。
到了地方,打发去了里面的人,他恢复正常,从抽屉里面拿出几份密封起来的卷宗,拆开了,提笔将卷宗结果总结起来,纸张叠起,揣进袖里。
.
彼时,东苑。
皇帝坐在放置了软垫的殿前踏道之上,表情阴郁。黄大监等人跪在他的左右两侧,都低着头。
皇帝坐了片刻,幽幽开口:“所以这是朕的报应?”
黄大监大惊失色,道:“万岁爷为何如此说?”他这样反问,心里却很清楚皇帝为何说这话。
皇帝这是看到八皇子朝耀残害手足,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为了登上皇位,无所不用其极,心中惊惧,认为自己现在遭到天罚了。
人到了晚年,总会信些有的无的。
更何况这位皇帝比之前的皇帝更加重视后代和亲情。
黄大监道:“万岁爷九五至尊,真龙天子,您做什么都是正确的,有些人认不清当前时局,故而胡搅蛮缠,说您错了。”
皇帝叹了口气。
黄大监道:“万岁爷,您身子弱,别在外面坐着了,小心着寒。”黄大监说着,膝行到皇帝跟前,递上暖炉。
皇帝接过暖炉,暖了暖手,终于起身,朝殿内走去,道:“这事我得想想怎么处理,过重过轻都不行。”
黄大监跟着起身,想要跟上皇帝,膝盖却是一疼,踉跄着摔了下去。大冬天的,这样跪着,真的受不了。皇帝笑道:“你老了。”
黄大监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在自己徒弟的搀扶下,爬了起来,笑道:“奴婢再老也是要陪着陛下的。”
……
顾筠把种子清点了出来。
他向朝恹要的是抗寒粮食种子和番薯、土豆。
朝恹的人给他带回来的种子是铁杆麦、守军麦、雪里立、靼麦,番薯与土豆皆没有。
包袱附带的纸上,说明了原因。
——时间太短了,这两种未曾见过的东西,不知去哪里找,正在搜寻,后续如果找到,会第一时间送来。
顾筠对此并不强求,他看向纸张后半页,上面写明了送来的麦种的特征,以及栽种地区和办法。
顾筠把上面的文字誊抄了下来,预备着改良麦种使用。对于如何改良麦种,他的思绪远不如制造火器来得清晰,毕竟前者没有做过,而后者做过,且做成功了。
不过他不慌,虽然前者没有做过,但他读过相关书籍,还给姥爷打过下手,参与过其他种子的改良。
如果姥爷穿越过来就好了,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呸呸呸,想什么,姥爷一把年纪,穿越过来,折腾死他吗?太孝了。
顾筠托着下巴,蹲在炭盆前面,捏着包袱附带的纸条,往火里递。
明亮火舌方才卷上纸张,顾筠便听说朝恹起身了,去办公务了,他心念一动,刚想询问对方喝没喝醒酒汤,刘提督不请自来了。
他是个内侍,故而能够前来太子后院,更何况对方有着皇帝的撑腰,整个东宫就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顾筠知道刘提督,毕竟张掌设、赵禾等人时不时就会提到刘提督,在他们嘴里,刘提督就是一根搅屎棍。顾筠想不记得刘提督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