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景舟喝了他送来的水,问及跟随他的人。
对方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了实情,说是死了两个,有个重伤,还不知怎么样,除了这三,其他人倒还好。
许景舟狠狠地锤了一下床铺,要知道这些人都是为他伤亡,道:“这些狗东西,看我不把他们狗头拿了!”
“东千户借了县太爷的人手,拿下了王家老小,等您和李指挥使处置。”
许景舟一听,就说现在就去处置了,身还没起,见亲兵欲言又止的表情,顿时又沉了下来,恐吓道:“现在你不告诉我,等我知道了,那就有你好果子吃。”
对方立刻坦白:“李指挥使失踪了。”
许景舟回忆一番,那日确实没见李澜,因着当时自己已经杀红了眼,仿佛整个世界都是血液,所以并没在意这茬,只以为人被什么拦着了。虽说两人面和心不和,但看着对方出事那也不好,当下决定找人,处置王家,后头有的是时间,他们也跑不了!
想做就做,许景舟那是一刻也等不了,自己不方便行走,便叫人背着自己。
布艾:“欸!大人,已经有人在寻了,东千户说,他去帮着找人,所幸已经扣下王家了。大人方才醒来,伤势未愈,这般折腾,留下病根,如何是好?”
许景舟道:“李指挥使生死未卜,我怎能放心养伤!”
不由分说,这便动身了。
布艾阻他不过,只得跟了去。一伙人风风火火,从当时的村庄向外开始排查,整个村庄惶惶不安,特别是之前那些想要寻回小娘子的人家。
这样搜查了两日,人没找到,京城那边却是来了人。
来的是一位叫成安的内侍,对方现在司礼监做事,正是赵禾的下属。对方日夜兼程,颇为疲倦,不等休息,便要见他和县令。
许景舟烦得很,到底顾忌身份,和县令去见了。
成安说自己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先是要县令看好王家的人,又要对方配合自己,暗中调查本地乡绅。
县令闻言,心下忐忑不安。
成安又对许景舟说,陛下已经知道这里的事情,先是宽慰一番,道是伤亡之人会有一笔丰厚补偿,接着说道,请他专心寻找柔嘉郡主,至于李指挥使,这些人就够了。
许景舟压着眉头,目光阴沉,一派戾气。
成安吓了一跳,很快平静下来,道:“陛下圣明,这样安排自有道理。”
县令连忙打圆场,道:“许千户只是太过担忧李指挥使了,两人情谊深厚。”
许景舟没有吭声。
县令朝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又道:“许千户,咱们都是为陛下办事的,你可别犯倔了。李指挥使倘若知晓,也是要劝你这样做。李指挥使,我一见他便知他福气深厚,因为他长得极好!天庭高阔丰隆,鼻似悬丹,耳垂如珠,眼睛明亮端正!这样的人 ,即便犯了小人煞,那也是能够转危为安,逢凶化吉!”
许景舟冷笑一声:“看不出苟县令还会相面。”
县令嘿了一声,这许千户怎么说话?自己在帮他呢!罢了,罢了,年轻有为,自然猖狂,跌上一跤就知道了。县令不说话了。
成安道:“许千户,您且说做不作罢!”
许景舟转身就走,他现在已经能够自己走了。年轻,身体好,伤势恢复得快。
成安瞪大了眼睛:“你……你……”
县令连忙递上了茶:“成公公,消消气,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我已经安排人给公公收拾了一间房,请去歇息……”
许景舟走出之后,独自坐了一会,找上成安,低头认错。成安道:“您能想开,这很好,身为臣子,就是要把公事放在私情前头,否则天下不乱套了!”
许景舟道:“公公说得极是。”
成安不愿和青年才俊结仇,内侍权力不大,比官员更知一朝君主一朝臣。
例如他,老万岁爷(太上皇)在位时,不过司礼监里头一个被老人压着,四处打杂的小太监,万岁爷(陛下)登基后,才得到重用。例如东宫提督内侍刘提督,当初那般风光,便是万岁爷也不放在眼里,如今呢?
虽说万岁爷现下身体安康,正是盛年,可谁能说得清楚以后?
若与朝中大臣有仇,靠山倒时,那就完了,指不定被弄死在哪个角落。
故而听到这里,便不再与许景舟计较,他放软了态度,道:“许千户,我也是担忧您这样冲撞了陛下,自毁前程啊!
“您不知道,陛下格外重视您,让我给您,带来了好些上乘伤药,您若用不完,那就给下边的兄弟用,那也是极好。”
其实陛下给的伤药是给所有伤者,他这样说,也是存了几分私心——指不定这样能得许景舟一个人情。
反正分给所有伤者也是要先交给许景舟,这样说,不过话上有了出差,结果不会变的。
成安敢打包票不会变的,就许千户这个重情重义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也做不出来私吞药物。
许景舟谢恩,又谢了他。
成安笑得眯起眼睛。
两人告别,许景舟把伤药交给布艾,让他分给大家。他是不需要的,顾筠来北境时,给他带了许多成品药物。
布艾应是,许景舟看着对方的背影,看了一会,想到什么,叫住对方,让其把伤药放在桌上。
布艾不明所以,还是照做了。
许景舟把所有伤药都打开了,没有什么,难道他想多了?
许景舟目视眼前的瓶瓶罐罐,目光定格在一个精致许多,但开口颇大的小药罐上头。
他拿了牙签,拨上一拨,出来一张用蜡密封的小纸卷。判断没错。
许景舟挑眉,展开看去。
他的火气腾得上来,然而片刻,又消了。
布艾没看到纸卷上面写了什么,小心问道:“大人,咱们……”
许景舟把纸卷揉作一团,吞了,反正也毒不死他。他道:“走!”
“去哪?”
许景舟道:“当然是找柔嘉郡主!李澜死去吧!死他一个,活千千万!”
……
京城。
顾筠去考察了名单上面的人,有几个他不满意,他们能力很是不足。顾筠拿笔,把他们划掉了,从大内拿了附近府州的题名录。
题名录记录中举举人名单等的官方花名册。
宣朝科举数次,累积许多获得任官资格但没有任官的举人,顾筠打算从中挑选几个,没有授官,品行端正,吃苦耐劳的人。
本来是打算从国子监学生里选人。国子监学生,从地方府、州、县学“贡举”到中央国子监读书的生员,里面鱼龙混杂。
朝恹早从国子监里面选出真材实料的学生 ,不过几人,扣扣搜搜,分了两个给他,其他人说是要丢到制造、研发火器的新部门去。
顾筠争他不过,便转向举人。举人说来不比国子监学生差,不过要耗些时间等对方从地方到京城上任,而国子监学生立刻就能上任。
顾筠翻了几页,发现太多人了,眼都看花了,便从这两年看起,且只看名次排在前头的举人。
很快选了人出来,这是初选,选出之前,便让身边人的去打听他们性格、背景等,确定合不合适。
对于自己的事业,顾筠特别认真。
午后,朝恹来了。
他说起事情来,说是那天为他看诊的刘太医,找到先例,即男子有孕,对方通过一道方子,打掉了。
现下,刘太医寻到了那道方子,确定了安全。
顾筠不解道:“怎么确定的?”
朝恹说:“确定方子里面的药物是否相冲等这不必说。刘太医调整了方子用药剂量,配以急时保胎汤,如果半路出现问题,服用急时保胎汤,即刻保住胎儿,稳住母体,如果半路没有出现问题,从旁辅助,顺利打掉。先给有崽母羊和愿意打胎的人试过,没有问题,今早方才献上。”
顾筠:“今早?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
朝恹无奈:“他说安全,可我并不信任,一来,虽有试过,但性别与你不同,那个先例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人都死了。二来,你肚子里面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打胎特别危险。我想要更加安全的,可他说你的肚子等不得了,已经四个月整了。”
顾筠:“其他太医怎么说?”
朝恹道:“其他太医同我看法一样。我想了一早上,没有结果,到底还是要告知你一声。你……怎么想的……?”
顾筠将他看了许久,道:“你心里想必有了倾向。”
朝恹到底承认了,在他看来前者还要一线生机,后者……他真不知道怎么活着把孩子生下来。现在开腹取胎生存率太低了。
顾筠点了点头。
朝恹握住了顾筠的手,他没注意自己的神情已经焦虑到阴沉:“你怎么想?”
顾筠出神。
……
第145章
……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湿了尚且未做准备的人。
黑漆漆的天,电闪雷鸣,周遭此起彼伏的建筑沉默匍匐,泥土的腥气扩散四周。
坎坷不平的乡道之上,一辆罩着油布的牛车晃晃悠悠,朝着远处的县城驶去,行驶不久,“咯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车夫耳朵敏锐,顷刻之间,便听到声音。
他暗骂一句,戴着斗笠,丢下缰绳,一跃而下,来到地面,弯腰朝车底探去。
光线昏暗,难以看清下方情况。
他将挂在牛颈,用油纸顶上盖得严实的灯笼取下,递近看去,这下总算看清了,原来是车板连接车轴用的铆钉掉了。
车夫环顾四周,终于找到铆钉。
他连忙拾起,但板车上的东西太多,压得连接之处对不上孔,只得咬着灯笼提把,伸长双手,将上面的东西挪下一些,都是昨晚采摘的瓜果蔬菜,倒也不怕落地沾了泥水。若非是那位富户家每日不可缺少的玩意,他也不至于冒雨赶去镇上。
起手一个大竹篓,轻巧,第二个大竹篓靠近板车中部,仅一上手,车夫便惊讶出声了。
——重量不对。
今日这货不是他装上车的,不过卸多了货,一竹篓严严实实能够装上多少,他心里还是有数的。这筐子未免太重了……
黑云压顶,冰凉的雨水急促敲打,地面晕开数道泥花。
车夫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忙将其放下,退后数步,放好灯笼,自座位后面,拿出斧头,咬了咬牙,一脚踹翻筐子。
几乎是刹那之间,一团黑影从几颗蔬菜之中滚了出来,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乍然响起,直逼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