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现在是死是活都不清楚,还发什么招募。
据他看来,现在朱阳县要想抵御外敌,只能依靠乡绅。
乡绅非官而胜似官,为民而尊于民。作为一乡之望,其多招募壮丁(称‘团丁’或‘义勇’),依实力强弱组建团练。
乡绅凭功名、田产或宗族威望自任团总,平日缉盗安民,战时筑堡自守,俨然成为地方之‘武备核心’ 。
如今父母官有难,求助乡绅,对方为利为义,都不会坐视不理,互相联系,凑上一百人左右,今晚救援,便能成功。
其实这点人数,找到县城里头两个有名的乡绅,他们便能拿出。
然而林岳方才赶往卫所时,看到他们家中着火了,打杀声此起彼伏,想来现在正乱。
求助他们,不如求助其它乡绅,后者集结武装,前往救援,效率更快。
林岳心想:破朝廷!待我做了官,必然杀了你,改朝换代。
林岳从闪现于脑海里的画面得知,自己大约是个士族子弟,至于是哪家士族子弟,等到画面出现更多,他便能推断出来。
那些画面大多涉及寺院,展现的是他在寺院中的日常生活,写字、看书、习武、用饭等。
林岳骑马即将抵达附近乡绅家时,去路便被一队人马阻拦。
他们与之前的人是一伙,均是遮住了脸,阻拦过后,一言不发,翻身下马,提刀冲来。
马被他们砍伤双腿,向一边歪倒去,林岳跳下马背,提着之前夺来的砍刀,杀死靠前几人,向着市集撤去。
他的腹部受伤了,现在血都没能止住,不宜与他们拼杀,走才是上计,市集那地,掩物极多,方便逃脱。
林岳很快经过市集,暂时甩开他们,但他也添了一些新伤,靠着小巷潮湿的墙壁,解开外衣,用匕首从里衣下摆划出几块布条,两条并一条,包住箭伤与新添的一道严重伤口。
鲜血很快浸透布条,聊胜于无。
林岳系上外衣,低低喘气,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敌方知道他需要乡绅的帮助,也知道他往这边走了,如果自己以此为点,在脚力最大范畴内,去寻乡绅,那么一定会被他们发现。
他需要代步工具。
马也好,驴也好,总之需要代步工具。
正在此刻,隔壁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第42章
正在此刻,隔壁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林岳抬头一看,方才发觉自己竟来到了租房旁边的小巷子。隔壁?那不就是房东的院子?
林岳放轻脚步,趁着夜色,来到院后,撬开后门。后门房东又拴了一只狗,这是一只小狗,他喂过食,对方认得他,摇晃着尾巴,从门缝挤出,就要汪汪叫,表示欢喜。
林岳提起它的后颈,捏住了它的嘴,透过门缝,看向院内。
院内有着四匹马,四个人,其它租户不知是没敢出来,还是去看火灾现场了,房东站在一旁。
四人很明显以蓝衣男子为首,这人身上有股官味。方从马背下来的黄衣男子,形色匆匆,正向蓝衣男子说着什么,对方听着,皱起眉头。
林岳冷淡打量几人,得出他们的身份。
孟丞相派来接他去往京城的人。
林岳把狗丢进狗窝,推门进入。
黄衣男子正在向蓝衣男子汇报县衙那头的情况:“……那头着火了,火势很大,还有一大批身份不明的人围着县衙,不许外人进去,也不许里面的人出来,但凡违抗,当场射杀。
“我等在外听了片刻,发现县衙内部进了一伙歹人,正在屠杀里面的人。
“截至目前为止,不曾见到县城士兵进行救援,正如三郎所料,县城防御崩了。附近之人被这些人震慑,不敢进行营救……”
宁付听着手下的汇报,眉头皱得更紧:“当地乡绅呢?”
紧挨着黄衣男子的男子,道:“颇有名气的两位乡绅家里也如县衙一般,遭遇歹人袭击,其它乡绅看到这个情形,不敢出头,都在观望。”
宁付不再多听,当机立断,道:“走,去找这些乡绅,集结人手,无论用何种办法,一定要进入县衙。活要见郎君人,死要见郎君尸!”
他的耳朵一动,猛地看向后方,“谁?!”
他的手按住腰间的刀柄。
院内没有灯盏,火光来源于房东房前挂着的一盏风灯和房东手中挑着的灯笼。
一个人从昏暗走向明亮,对方很是高大挺拔,长手长脚,柔和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像是为他披上一层金色的纱幔。
宁付一眼认出对方,面上一喜,连忙行礼,道:“郎君!”
林岳拱手还礼,道:“大人。”
宁付惊愕地看着他。
林岳目光沉静,注视着他。
冲上头颅的喜悦顿时消散地一干二净,宁付注意到林岳身上的伤,他一面命人去找大夫,一面试探着问:“郎君,你可知三郎是谁?”
林岳看向房东。房东明白接下来的话,自己不能听了,识趣走开。
林岳道:“长话短说,我脑袋撞到了,以前的事情忘了许多,不记得三郎是谁。当务之急,是去救人。劳烦大人派人去找乡绅,集结人手,再借我一匹马,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借用大人的人。大人与他们的谈话,我走近了,听到一些,实在抱歉。”
宁付吐出一口气,道:“乡绅的事,我这就可以派人去办。”他吩咐一人即刻出发,“其它事情……我们寻个安全的地方说话?”
林岳压着情绪,道:“随我来。”打开房门,两人进去了,扣好门窗。林岳道:“有什么话大人请直说。”
这里是北地,好一点的房子,墙体都是比较厚实,只要关好门窗,避免高声,房屋外面以及隔壁听不清的。
宁付观察房内布置,心下暗恨:若非白澄这个蠢货,殿下何至于过这样的日子!他往后退上一步,单膝跪地。
“殿下!”
空气一片死寂。
宁付未曾得到一点回复,他用余光去看对方,只见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叫人心底心寒。
宁付垂下了头,从怀里摸出那个孟丞相给孟旐,孟旐又在与他分开行动之后,派人转交给他的信,道:“微臣不敢欺瞒殿下。这是孟丞相亲笔信,请您阅览。”
林岳接过信,拆开封纸,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两指抻展开来。纸面端正写着——
“太子朝恹,去岁四月被圣上立为太子,十年前,有过一次遇刺,后心口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暗红箭伤。
“秋末,太子奉旨前往冯云山,剿灭白蟒军,剿灭收尾之时,随行将领白澄好大喜功,不听指挥,致使太子所率小队遭到万念俱焚的白蟒军残军主力,不顾后果,疯狂进攻。
“小队几近团灭,太子跌入贠河上流,生死不明。
“经查,贠河属于中型河流,上流异常凶险,自上流尾部开始,出现一条分支,主河至中部,又有一条分支。
“主河流经潭州州府以及辖下一个县城 。
“主河上流分支流经南菱府直辖下的两个县城(朱阳、燕临),主河中部分支流经天承州辖下一个县城。
“太子乃是国之根本。
“未免人心惶惶不安,生出事端,圣上同丞相们私下商讨后,决定在确定太子当前状况之前,对外宣传太子剿灭白蟒军之时,受了些伤,现于太子府安心疗伤,不见外客,并暗中派人寻找太子。”
薄薄一张纸,写满了黑色的字。
孟丞相的话,至此而终。
他相信写到这里,如果“林岳”真是太子朝恹,那么对方就应该相信自己就是太子朝恹。
林岳确实相信自己就是太子朝恹了。
他看着信上的字迹,仔细回忆那些画面,回忆到最后,之前那个被自己遗忘许多内容的梦膨胀起来。
他想起了完整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绍承天命,抚御寰宇,夙夜祗栗,惟宗社之安、国本之固,不敢须臾忘。比者储贰未立,中外遑遑,思得元良以系天下之心。】
【皇九子朝恹,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孝友根于性成,仁德协于舆望。事朕则晨昏问膳,克尽子职;临民则宽仁有度,屡彰善政。文武臣工,咸称其贤;黎庶黔首,胥颂其惠。此诚天眷宗社,畀以栋梁之材也……
……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安庆三十年 四月十六日】
当时,他跪在大殿金砖上面,燕王站在他的面前,手拿圣旨,用着尖锐的仿佛太监的嗓音,宣读他被立为太子。
梦中内容完整想起之时,脑海之中涌进大片大片的画面。
画面连成了一段一段的往事。
林岳想起,燕王之所以嗓音不同正常男人,那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被伤到了命根。他又想起自己跌入贠河时的场景……
“殿下!”宁付见到太子发病似的,身体颤抖,太阳穴青筋暴起,满头是汗,发出沉重的呼吸声。一时之间,慌了,六神无主,忙去看他。
太子把他推开了,双手抱着脑袋,信纸在他指间变得皱巴巴。他把牙齿咬得咯嘣响,格外吓人。
“殿下!”宁付又喊了一声,对方仍然不做应答。
第43章
宁付心道:自己莫非闯出什么大祸了。他爬起来,朝门扑去。
手掌方才接触到门栓,就被呵斥住了。
“慢着!”太子道。
宁付回头,太子放下了手,撑着洗脸架子,重重喘息几声,道:“无事。宁千户,可带了还魂保命散?”
宁付闻言,立刻说道:“还魂保命散这东西没有,太贵了,不过我带有七厘散,一样可以止血止痛,只是没有通窍醒神之功效。”
从前襟内缝口袋里掏出药瓷瓶,又在屋里翻出只碗,勺上清水,一并恭敬交于太子。
忙碌过后,他忽而反应过来,犹豫不决看着太子,“殿下,您是想起来了?”
太子服下了药,整个人缓缓舒展,没有回复,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宁付,随手放下碗,朝外面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