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付心道:真是问了一句蠢话!殿下记性着实好,居然记得他这个只见过两面的人。他疾步跟了上去。
房门已经开了。
他自然的将称呼换作郎君。
“郎君,请您在此安歇,大夫很快就会到了。救人的事情,您不必担心……”
朝恹从人手中牵过宁付的马,翻身上马,道:“废话莫多,你俩同骑,跟我走。”
宁付挡到马前,道:“郎君,您怎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除了乡绅,还有府兵。三郎去找南菱府同知,请府兵了!”
朝恹拉紧缰绳,道:“让开!”
宁付跪了下去:“请郎君以大局为重!”
另外一人,随之跪了下去:“请郎君以大局为重!”
朝恹表情晦暗,垂下眼帘,静静看着他们。过了片刻,道:“其他人能救就救,但是有一人必须救,我答应他了。”
宁付道:“郎君,是谁?”未免节外生枝,孟丞相没有告知宁付与孟旐,顾筠的存在,他们的任务只是接回太子。
朝恹道:“我在民间成了婚,他是我娘子。”
宁付愣了一下,即刻磕头,道:“郎君,留一人在你身边,我这边还有十五人,我可带人去救夫人。”
朝恹道:“三郎什么时候能够到此?”
宁付道:“三郎半盏茶左右能到。
“三郎往后走了数里,找到急递铺,问得信鸽,用的信鸽找的南菱同知,进行调兵。
“不考虑马匹健康,每到一个急递铺换一次马,从卫所军和驻地京操军调出的士兵,第一批将在两刻钟后到。
“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没法再快了。
“三郎与我分别之前,因为不知县城具体情况,为防敌寇过于凶悍,命人去找驻扎边境的军官,再调一些兵来。还个还要晚上一点,一个时辰才能抵达此处。”
朱阳县与边境之间就隔着两个县城。
朝恹闻言,看向县城方向,那里的天空泛起一点橙红的光芒。他下了马,道:“你带人去吧,人应在县衙后方宅子里面。我要见到活人。”
“不知夫人长什么样?”
“高瘦,青衣。一眼看去,惊为天人,那便是他。”
.
顾筠第一次杀人是在冯云山。
那时,燕临县王县令王珙的随从,带着几个手脚灵活的捕快,压着他去找白蟒军老巢。他对王县令说了谎,他说,他知道白蟒军老巢在什么地方。
冯云山远看特别高大,整个北地,难得见到这样高大的山峰,具体海拔多少,他不清楚。
入山后,凭借高中知识以及现在所见所闻,能够估计,这座山的地形很是复杂,植被覆盖率高达86.1%。
他带着他们,沿着浅浅的溪流,徒步朝山里走。
山里阴冷潮湿,山路坎坷,时不时会叫人摔个狗啃泥。接连行走两天,大家精疲力竭,甚至有人叫山中毒虫咬了,额头肿起一个拳头大小的包,没过多久,便死了。
当天晚上,这些人埋了尸体,便对他拳打脚踢,问他是不是在忽悠他们。
他向他们保证,最迟明天下午,就到地方了。
这些人终于放过了他。
他躺在地上,装作进气少出气多,这些人怕他死了,弄了一碗糖水给他喝,甜滋滋,又没有捆绑他的手脚。
他等到夜深,偷偷爬起来就跑。
肾上激素飙升,他跑出了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
然而不多时,他们便发现了,暴跳如雷,迅速追来。
但天助他也,就在他跑不动时,天下起了大雨,四下起了雾气,隔着一段距离,即将追到他的两人,跟丢了他。
他藏在树后,偷偷观察他们,在明白无法溜走后,想起不远处的悬崖,心生一计。
他拾起石头,把他们引到崖前,然后放轻脚步,在他们发生的瞬间,扑了过去,伸手一推——
很轻的一下。
在他印象里面,是很轻的一下。
他把这两个人推下了悬崖,听得回传来的巨大响声,扭身就跑。中途,他听到了脚步声,不知是人的还是什么东西的,一路往前,或许是向前,当时他已经迷失了方向,反正跌跌撞撞,寻到了一个树洞,然后钻了进去……
黑夜过去,天光乍现——
顾筠呼吸粗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带着几个锈迹,却依然锋利无比的大刀,手持它的人正是之前被他砸晕的歹徒。
他竟然被烟雾熏晕了过去,丝毫没有察觉那歹徒去而复返,寻到了他。
这个过程很短,不过十多分钟。
全身血液一下子冲到脑门,顾筠惊吓过度,下意识,像是被激活的破玩具,发出一声极大的叫声。
歹徒耳朵被冲得嗡鸣作响,动作滞住,此刻的世界在他眼前变得格外清晰,他的头脑刹那之间冷静得不可思议,全身发力,朝左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歹徒回过神来,猛地劈下的大刀。
“死娘们,还敢动!”
顾筠手掌撑地,起身就跑。
对方持刀,穷追不舍。
县衙里头的房屋已经沦为火焰狂欢的地方,时不时掉落物体,或者坍塌一角。
顾筠不敢进去,在院子里头和对方绕,现在,他才发现,有些歹徒已经出去了,不知是迫于火焰威胁还是杀爽了,收手了。
顾筠如今的身体状况不比之前,加之院子里头的障碍物多了,他很快就跑不动了。对方的大刀又劈了过来,顾筠拿着菜刀一挡,虎口与手腕均被震得生疼。
他拿不住菜刀,松开了手。
菜刀落地,对方狞笑,大刀再度劈来。
往左一躲,被障碍物绊倒,扭头一看,是具被砍得稀烂的歹徒尸体,尸体旁边丢了一把染血的大刀。
顾筠当即捡起大刀,一脚踹向对方命根子,歹徒捂着裆部,大声嚎叫。
他爬了起来,狠狠踩向对方膝弯,对方嚯得跪下。
他扬起手,一刀砍向对方后颈。
该死的刀!竟然不锋利!
这一刀没能砍断对方脖颈,仅仅砍至对方后颈骨头。剧痛之下,歹徒满腔怒火,一时之间,他忘了伤,一跃而起,提刀就杀。
顾筠正面打不赢对方,连忙躲避,同时使用大刀格挡。
歹徒立刻拿不下他,呼朋唤友,要围杀他。
顾筠的心彻底凉了。他想,他必死无疑。
林岳这个王八蛋,说话不算数,根本没有回来救他!
顾筠以为,对方应该逃出生天了。仅看当时对方能从箭雨之中突围,便知其身怀武功,且武功值不低。这样的人,即便有人追杀,也不会死了。
顾筠得出这个结论,生出怨恨之情。
但随即,情绪低落下去。
怨恨?他是对方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怨恨?对方不遵守承诺,只是会失去一个已经吸过他血的小骗子。
顾筠咬住唇瓣,太过用力,以至于唇瓣被咬出几道口子,鲜红血液直淌。
歹徒同伙来到他的身后。
顾筠的眼睛被刀光闪得有些刺痛。
歹徒同伙的刀砍中了他的后背。
顾筠痛得闷哼出声,手上力度一松,歹徒的刀往下压了几分。
坚持片刻,实在坚持不了,或许其中也有心气散了的原因。他松开唇瓣,看着刀从手上坠落,在地上滚上一圈。
世界上的一切声音都从耳边消失。
顾筠等待死亡,正在此刻,宅外传来打斗之声。歹徒和同伙都怔住了,顾筠猛地回了人间,卯足了劲,逃出包围,竖起耳朵,分辨了下打斗之声来源于后门,狠狠心,立刻朝后门跑去。
他跑得太快了,几个歹徒还没从有人救援的消息之中,回过味来,他已经跑到后门。
几人追去,他向兔子一样,窜出了门。
几支羽箭射来,但没有射中他。顾筠清楚看到外面有些人在和围着后门的弓箭手,以及退出县衙的一群歹徒打斗。
场面太混乱了,只有几个弓箭手发现他溜了出来,朝他发箭。
由于众人在打斗,你来我往,时不时碰着他们,故而他们的箭射歪了,没有一支射中顾筠。
顾筠没有心情去看救援人中有没有林岳,不等弓箭手射出第二波箭,凭借以前的经验,拔腿就跑,窜入小巷子里头,接着跑。
城门没有人把守,顾筠一气跑出了县城。
后知后觉,双膝撕裂一般的疼。
后背也一阵阵地抽痛。
他弓起身体,坐了下来,环顾四周,一片漆黑与寂静。他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像是被什么鬼怪咬住,缓缓地陷入黑暗之中,生出迷茫。
就……就这样跑了?林岳会不会就在救援人员里面?万一对方不知道他逃出来了,非要进去,因此出事了……
不会的,他不会回来的。
他一个人已经跑了。
顾筠忍着疼痛,站了起来,缓缓挪动脚步,朝城门走去。
回去看看吧。
走了两步,他又顿住了。
他这样回去能做什么?给人添麻烦吗?等他这个速度挪回去了,恐怕林岳早死了,指不定救援人员都死了。
林岳不一定去救他了。
顾筠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理性分析当前状况,还是为了找理由给自己退缩,以便保住自己这条小命。
总之,他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