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亲生母亲痛恨,并且时刻目睹着父亲对母亲爱而不得时,偏激扭曲的种种行为,这就是萧熔的童年。
也是如同影子般,潜藏在萧熔骨子里的另一面。
慈善酒会上,面对旁人旁敲侧击的话语,萧舟寒心中冷脸,表面却仍旧是那副正人君子的形象,开口解释说:
“哪有什么偏袒不偏袒,铭承和萧熔都是我和我爱人的孩子,谁有能力谁就能干一番事业,以后等我们退位了,萧家自然是交给能主持大局的人,铭承如此优秀,早点熟悉公司业务也是应当的。”
酒会上个个都是老狐狸,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好听,背后下的套摞起来却能有一人高。
果然一开始问话的这位李总,很快就从字里行间听出了其他意思。
“听萧总的意思,你家萧熔小少爷看来和我家那小子一样让人头疼啊,不过我家那孩子这么大的时候一样不听话,萧总你也别着急,这孩子就像一棵树,再歪的根长大了自然就正了。”
名门望族里,子孙后代就是一家人的脸面,李总的儿子是业内做事挺成功的一位高知人士,明明就是想显摆,非得这么拐弯抹角的。
况且李总说话含沙射影,字里行间都在说萧家的小儿子萧熔,是亲生儿子又怎么了,还不是歪脖子树一棵,长废了,长残了,草包一个。
你们萧家再怎么家大业大,最后不还是得交给一个领养来的外人打理,这以后啊,说不定连当家的“萧”字都得被外人给换了。
李总说着又故意作出一副担忧的样子说:
“不过小熔那孩子没事吧,我小儿子前几天回家说,你家小少爷把自己的老师直接从楼上推了下去,那老师年纪轻轻的,一条腿直接摔断了,这事性质真挺严重啊,不过话又说回来,给点钱也能压下去,小事,就是孩子这性格……萧总恐怕又得费心了。”
李总话里话外的意思,和说萧熔从小就不是好人没两样。
萧舟寒表面无愉与对方说笑,时不时抽搐的眉毛却已经快到爆发的边缘。
“这就不劳李总费心了。”
李总一句话能戳萧舟寒十次脊梁骨,可有一句话李总没说错,他怎么就生了个萧熔这么个顽劣又不成器的孩子。
当时萧熔把老师推下楼的事闹的挺难看,萧熔从小上的学校就和别人不一样,班里的同学不是富贵家的少爷,就是高官家的官职子女,处处都是人脉。
闹出这么一桩丑闻,圈里人人都知道萧熔是个性子恶劣极端的坏蛋,这以后等萧熔长大了接手萧家事物,谁还敢跟这样的人合作。
萧舟寒脸都被萧熔丢光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竟是连萧铭承那个贱人都不如!
要不是萧熔是他妻子生的,萧舟寒是真想一块弄死这些碍眼的东西。
萧舟寒和李总谈论时,萧铭承也在此时向他们走来,他穿着得体的西装,举手投足间都是沉稳和得体,他端着酒杯一一向自己的父亲和李总敬酒。
萧铭承态度恭敬,对萧舟寒说:
“父亲,度假山庄的酒店和车旅的司机我都安排好了,这里的茉莉种植园很出名,您和母亲度假闲暇时不妨去转转,小熔应该也会喜欢茉莉花的。”
萧舟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眼睛随意往萧铭承的身上一落,如同看一件什么肮脏下贱的东西,随口嗯了一声,“知道了。”
萧铭承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眼里一丝狠戾飞快闪过,几秒的功夫很快恢复自然,对身旁的李总也说道:
“李叔要是不嫌弃,您和伯母也留下来吧,山庄是我和朋友去年合资创办的,现在正处于起步阶段,李叔有经验,留下来检查检查,也给我们这些年轻人提点意见。”
二十多岁的萧铭承已经说的一口漂亮话,历练出一身的人精性子。
除了山庄,当时刚毕业步入职场的萧铭承,确实做出了不菲的成绩。
李总很快就被萧铭承捧高兴了,看萧铭承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大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
“后生可畏啊,还好萧家只出了你这么一个萧铭承,不然我老李家铁定被你们甩得要多远有多远,你那个弟弟,有你这样的哥哥这辈子就等着享福吧,再怎么折腾都有你这个哥哥兜底。”
此话一出,萧舟寒的拳头立马紧了。
萧铭承的余光里却在此时,忽然闪过一个小小的橘色身影,那身影正扒着宴会厅的大理石墙壁,躲在高大的石柱背后,探出小脑袋往他们这边看。
萧铭承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是谁了。
他随即回答道:“阿熔在学校的事确实做的不对,可老师也有问题,不全是阿熔的错,我会尽快查清这件事,父亲你不必担心。”
“轮不到你插手,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萧舟寒看不惯萧铭承殷勤的样子,把手中酒杯往萧铭承肩膀上狠狠一磕,十分干脆地转身走人。
宴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朝萧铭承这边投来。
冰凉的酒液像突如其来的一盆冷水,带着侮辱和提醒,浇灭了萧铭承身上的锐气和为数不多的自尊。
酒水从萧铭承的脖颈溅到他的侧脸,他闭上眼,红酒在他脸上滑下痕迹,沾湿领口。
萧铭承就这么狼狈的,当着在场所有长辈和同龄合作伙伴的面,被自己的父亲狠狠羞辱,如同一条再怎么努力,都讨不到好处的狗。
李总也没想到萧舟寒会当场发作,有些尴尬地掏出手帕递给萧铭承。
萧铭承接过,强硬牵出笑容,“谢谢李叔。”
李总自顾自走开,离开这个视线集中的地方,徒留萧铭承白着脸色僵立在大厅中央。
空气安静几秒后重新恢复了哗然,在场一众人恢复原来谈笑的氛围。
萧家势力庞大,没有人想当那只突然打破寂静的出头鸟,他们十分有眼力见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什么也没看到,谁也不想惹事。
当时二十多岁的萧铭承,连个赶来替他擦脸的助理都没有,就好像萧铭承谁都信不过,对上所有人的眼神永远都是冰冷且不带丝毫感情的。
可当他抬起头,往宴会厅的角落看去时,他眸中神色很快软和下来,对着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像小太阳一样的橘色身影牵扯出无奈的笑容。
萧铭承用手背擦掉脸上的红酒,对着“小太阳”微笑着摇了摇头,好像在向对方说:
“哥哥没事。”
橘色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八岁的萧熔。
小萧熔穿着橘色的背带裤,一脸担忧地躲在石柱后面看他的哥哥。
他的手上明明已经掏出了自己的手帕,却不知为何,他一步也不敢上前去帮哥哥擦掉脸上的酒水。
他当然不是怕父亲的打骂,他甚至希望父亲所有的怒火和不满,能从哥哥身上转移到他的身上。
可他的爸爸,好像比痛恨他还要痛恨哥哥。
他的哥哥在年幼的萧熔看来,是这个世界上最高大、最温柔、最厉害的人。
从出生起一直到现在,萧熔只在萧铭承身上感受片刻的过温暖和关爱。
萧家上上下下,只有萧铭承对萧熔好。
可宴会厅里,当萧铭承要向萧熔走来时,萧熔却立马转身跑开了。
他跑得跌跌撞撞,姿势十分奇怪,两只手抱着右边的腿着急又痛苦地往大厅外跑去,裤脚牵动时甚至隐隐可以看见几处乌青和血迹。
背带裤从他的肩膀一直套到脚踝,在此时姿势奇怪的小萧熔身上仿佛打了一条绷带,好像在学校里掉下楼摔断腿的根本不是老师,而是他。
“阿熔!”
萧铭承很快追出去,似乎也看出来弟弟腿上的不对劲。
又或许,他其实早就知道。
所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萧铭承只追到了变得大厅门口时就停了下来。
一阵风吹在萧铭承的脸上,干涸的红色酒渍在他脸上变得愈发刺眼,和萧铭承眸色中突然变得令人胆寒的目光一样刺眼。
他停下脚步,注视着年幼的弟弟往庄园外的马路上跑去。
突然,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贯穿耳膜,一辆黑色轿车猛地按下手刹制停在马路中央。
电光火石间静止的汽车轮胎正正停在萧熔脚边,只差一点就能将他的腿彻底碾至粉碎。
萧熔惊恐地瞪大双眼,颤抖着年幼时尚且瘦弱的身体,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
他的瞳孔极度缩小,脸色瞬间退至煞白。
可他没哭,八岁的萧熔不会哭。
远处旁观的萧铭承捏紧的拳头瞬间松开,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遗憾。
“你他妈不要命了!长不长眼睛!萧熔你他妈要是想死,就滚远点死!别死在老子面前碍我的眼!萧家从今天起就当没你这号人!”
发出震怒声音的不是他人,正是一脸暴怒神情的萧舟寒,他整个上半身探出车外,指着轮胎前颤抖的萧熔爆火朝天地怒骂。
萧舟寒从宴会招惹一身火气离场后,带着妻子何世露正打算驾车离开。
谁知车才驶到马路口,就撞到了他不长眼睛、一个劲往前冲撞的亲生儿子,萧熔。
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外到处惹是生非,反倒是妻子和他前夫的儿子被外界一个劲的称赞。
这让萧舟寒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对于萧熔的出生,萧舟寒本人也很矛盾,他本以为只要和妻子生下孩子,他的妻子就能用正眼看他,哪怕一眼,对他的态度哪怕改观一点。
可谁能想到,萧熔出生后,妻子反倒对这个孩子痛恨至极,就像厌恶他一样厌恶他们二人生命的结晶。
萧舟寒年过五十,依然不会爱人,他是一个疯狂和偏执的结合体,说实话,萧舟寒在按下刹车的那一刻,掀天的怒气竟然让他产生了几秒的犹豫。
萧熔于他而言,似乎也变成了无能的象征。
他不想再见到萧熔,如果这个孩子能够彻底消失,也没什么不好。
待萧熔出生后,萧熔的妈妈彻底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她每天在萧家活得行尸走肉,从前尚且信佛参禅的她,眼眸里已经不再有任何的光亮。
此时身为萧熔亲生母亲的何世露,同样坐在车的副驾驶,她的车窗开着,常年心生郁积的身体羸弱,肤色惨白,就连唇色都是和瞳孔一样,暗淡的灰白色。
可能唯一能在她身上看到一丝生机的,就是她身上穿着的那条素紫淡雅的裙子。
紫色,是妈妈最喜欢的颜色。
摔倒在地上的小萧熔,惊恐的瞳眸里倒映出妈妈无动于衷的侧脸。
他的腿离危险的车轮已经毫无距离,橘色背带裤的裤脚甚至已经有几寸被碾在了车轮底下,他的腿也因为扭伤而产生钻心的痛感。
可刚出生就没有妈妈哄抱过的孩子,泪腺是不发达的,坏的,哭喊永远得不到回应的。
幼时的萧熔不会哭,哭泣不会换来任何人的怜爱,哭泣也不会换来妈妈的关爱。
没人教萧熔哭。
萧熔不知道正常健康的家庭里,小孩的眼泪是能够换来他们想要的东西的。
此时的萧熔也说不出话,只近乎想念和依恋地盯着车上冷漠的妈妈,可妈妈始终一脸痛苦地紧紧闭着眼,连一眼都不愿意看他。
“妈妈……”
萧熔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一句称呼,声音极小,却立马招致何世露向他投来的厌恶的目光。
她的脸部毫无血色,面颊肌肉甚至剧烈的颤抖,她盯着萧熔像盯着一团被人从身体里强行挖走的怪物。
下一秒,何世露立马按下按钮升起了车窗。
萧熔喊妈妈时张开的嘴巴一点点合上,别的小孩难过时张大口腔哭泣、喊叫,流出的眼泪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世界唯一的、也是最有力度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