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109房间地面上除了黑色塑料袋以外已经看不到其他垃圾了，死角灰尘什么的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再加上洪忠本人有点轻微强迫症，那些纸箱甚至全都被拆开压扁，按照大小分类，被捆成了一摞摞纸板。破损的家具也全都被拆开了，各个零件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了门口。

　　检查完他的工作成果之后，周舫东满意地点了点头。

　　真是干活又仔细又有效率，下次还找他下单。

　　在周舫东的护送下，洪忠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把109室的垃圾全都运了出去。

　　为了防止这些从鬼楼里收拾出来的垃圾产生危害，洪忠把收拾出来垃圾全都装进了车里，准备把它们拉回异调科处理。

　　车的后备箱和后排座椅塞满了纸壳子和木板，看着被自己折腾得面目全非的爱车，洪忠轻轻叹了一口气，决定下次直接开个带车斗的皮卡过来。

　　就在他准备上车离开的时候，洪忠犹豫了一下，重新回到了公寓门口。

　　公寓玄关中，周舫东依旧提着那盏老旧的煤油灯，安静地站在阴影里。他就像是这栋凶楼幻化而成的惨白幽影，与鬼怪作伴，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等待了很多年。

　　见洪忠不上车又往公寓这边走来，周舫东迷惑地歪了歪头。

　　这个保洁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有东西落公寓里了？好麻烦啊……又要陪他走一趟。

　　在洪忠眼里，周舫东那歪头的动作像极了嗜血野兽捕食前的征兆，那双眼尾上挑的黑色眼眸中永远带着让人无法看懂的悲悯，仿佛在嘲讽他的弱小。

　　洪忠脚步顿了顿，停在了公寓门口，不敢再靠近。

　　他发现自己真的看不透这位房东。

　　这个神秘的房东虽然看上去脾气随和，像一个好好先生，然而在这层温柔表皮下不经意流露出的危险气息，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他的恐怖……

　　他就像是一只正在努力伪装成活人的鬼物，披着一张人皮，挂着张柔和的人类笑脸，嘴上说着我们是同伴，转头就把同伴端上了自己的餐桌。

　　洪忠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虽然接下来的行为有些冒险，但即便顶着这种压力，他也必须鼓起勇气问出那自己一直很在意的事情。

　　斟酌了一下措辞，洪忠开口问道：“房东先生，我可以问一下，您让我打扫109房间是要做什么吗？”

　　听到洪忠的问题，周舫东更加迷惑了。

　　打扫房间能干什么，当然是为了出租啊。

　　他理所当然地回道：“是为了把房间租出去。”

　　洪忠没忍住后退了一步。

　　在听到这个回答之后，他已经彻底无法掩盖自己的情绪了。

　　之前做保洁的时候洪忠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自称丽湾公寓房东的年轻人不能离开公寓大门，这说明丽湾公寓的异变目前是可控的。

　　然而现在，他却说要把109房间出租……他难道要将丽湾公寓不可控的灵异力量通过租客扩散到外界吗？！

　　一想到丽湾公寓的鬼物将通过这个途径侵入活人的世界，洪忠顿感头皮发麻。

　　他必须要制止这个行为。

　　洪忠努力压抑住颤抖的声音，故作平静地说道：“房东先生，其实我现在正在找房子，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您看我租住在109房间怎么样？”

　　“不行。”周舫东十分果断地拒绝了，“109房间我只租给女性。”

　　在看过109房间鬼物生前的经历之后，周舫东就已经决定不找男性租户了。

　　109室厉鬼生前被自己丈夫分尸抛尸，如果它看到男性租户的话，很有可能就会联想到自己生前经历，这会威胁到租户的生命安全。

　　见洪忠还想说什么，周舫东干脆不理他了，直接传送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以后还想找洪忠做保洁呢，如果因为拒绝次数太多，导致他心生怨念怠慢工作就不好了。

　　看着周舫东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大门内，洪忠的嘴像是缺水的鱼一般无声翕动了两下，最终默默咽下了没来及说出口的话，神情沮丧地靠在车旁。

　　难道，已经无法阻止了吗……

　　就在这时，洪忠忽然听到有沉重的脚步声从公寓门内传出，他下意识地抬头，和一个背着背包的矮胖中年大叔对上了视线。

　　赵大伟看到丽湾公寓门外站着个人时，被吓了一大跳。

　　这个中年大叔刚刚在101房间内做了好几个小时的心理准备，终于鼓起勇气走出了房间。

　　丽湾公寓里没有食物，他要趁着天黑之前给自己准备点吃的。

　　因为曾在走廊里有过一次被鬼怪袭击的经历，这次没有周舫东陪着，自己一人走在这漆黑的走廊中，赵大伟怕得不行。

　　于是他把101室房间的钥匙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像握着十字架一样，战战兢兢地往外走。

　　可能真是101租户身份给了他庇护，虽然途中也遇到了不少鬼怪，但那些鬼怪都没有攻击他，赵大伟很顺利地走到了公寓玄关。

　　然后他一开门就看到了有个身材高大壮硕仿佛健美先生一样的男人，像拍杂志封面似的靠在一辆越野车车门旁。

　　……这位健美先生没事吧？为什么在鬼楼门口凹造型？

　　在看清来人模样后，洪忠震惊了：“赵大伟？！”

　　听到健美先生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赵大伟比他更震惊：“你是……？！我、我们认识吗？”

　　洪忠快步走到了赵大伟身前，把他拽出了丽湾公寓。

　　还没等赵大伟挣扎，他直接拿出了自己的证件：“异常事物调查科，洪忠，上午带队处理你家凶杀案的人。”

　　赵大伟心中咯噔了一下，妻子孩子死亡的画面瞬间浮现在了眼前。

　　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但常年在职场工作浸淫出的圆滑让赵大伟下意识地摆出了笑脸，点头哈腰地说道：“长官好，请问您来这里找我，是因为我家的案子又出现了什么变故吗？”

　　“不是，我来丽湾公寓不是找你的，先前我并不知道你也在这……”洪忠打量了一下赵大伟的身材样貌，意识到了眼前人正是公寓门口脚印的主人，“你怎么会在这？你住在这里？”

　　赵大伟点点头：“是的长官，我就住在这里。我家那栋楼不是被封锁了嘛，然后我在找房子的时候恰巧看到丽湾公寓出租帖子，就在这里租了个房子住。”

　　洪忠精神一振：“你是在哪里看到的租房帖子？”话刚问出口，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看了眼公寓里面。

　　“这样吧，你是要出门吗？这边不好打车，我送你出去，咱们在车上细说。”洪忠拉开了副驾驶车门，示意赵大伟上来。

　　洪忠开车带赵大伟离开了丽湾公寓。

　　在前往市区的路上，洪忠从赵大伟这里得知了他是从租房交流论坛APP看到的丽湾公寓出租帖。

　　把赵大伟送到目的地之后，洪忠立即回到了异常监察局。

　　他先是处理了车上那些从丽湾公寓拉回来的垃圾，然后找到了异常监测科的同事，让他们24小时监控这个租房APP。

　　洪忠准备在发现丽湾公寓发布新的出租帖子后，第一时间安排人住进去。

　　他绝对要把丽湾公寓这件事限制在可控范围内。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洪忠补充了一下身上消耗的装备，在局里找了辆皮卡，一个人往家具店所在的位置开去。

　　和其他被封锁的凶宅鬼楼一样，通往家具店的道路也被封锁了。

　　不仅如此，因为家具店内的鬼怪数量不可估计，还有24小时监控的巡逻车在家具店附近巡逻。

　　这家具店的连锁店大多数都开在市中心，不像郊区的那些凶宅般可以放置不管，一旦家具店里面的鬼物外泄将会造成可怕的灾难，因此需要实时监控其状态。

　　洪忠已经把丽湾公寓的异常上报，经过特批，他才开进了封锁区域，来到归家家具店门前。

　　将车停在家具店门口，洪忠穿好装备下车。

　　眼前这座现代化大厦已经很久没维护过了，外面的落地窗全都碎的不成样子，窗框锈迹斑斑，唯有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的传单还在述说着以前的热闹繁华。

　　与这破败景象格格不入的，是大厦门口那几件已经打包好的家具。

　　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套桌椅。

　　外包装很新，为防止运输颠簸，家具上甚至还细致地打上了木框。

　　洪忠绕了一圈，没在这些家具上发现什么异样。

　　然而就在他观察这些家具的时候，原本被封死的家具店大门竟无声地打开了。几条皮肤惨白遍布尸斑的鬼手宛如破土而出的新芽，从黑暗中缓缓伸出。

　　这些鬼手的目标赫然是背对着它们的洪忠。

第9章

　　在那些鬼手即将碰到洪忠的那一刻，常年游走在生死线养成敏锐感知让他条件反射地往前一扑，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些鬼手的抓取。

　　然而这些鬼手只是一个开始。

　　现在是下午，天还没黑，但家具店里的鬼物竟然违背了习性，在白天行动了起来。

　　洪忠的突然来访像是打破了什么禁忌，完全激怒了家具店中的厉鬼，激发了它们的攻击欲望。

　　一楼橱窗中，原本坐在家具上的假人模特扭动了一下脖子，鲜血从他漆黑的眼眶中汩汩流出，血液顷刻间浸湿了下方的扶手椅，并以极快的速度流出破损的落地窗，向外蔓延开来。

　　那些惨白鬼手在第一次袭击失败之后也没有停下，它们在阴影中穿梭，把洪忠的影子当成了自己第二个家，持续不断地绕后攻击着洪忠。子弹打断了一只，另一只又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冒出，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时机。

　　与鬼手相比，更要命的是那些从假人模特眼中溢出来的鲜血。

　　那些鲜血像是可以庇护鬼怪的阴影一样，不仅染红了地面，甚至连周遭空气都被扭曲成了暗红色，在这个坐落在阳面的大楼下方营造出了一块可供鬼怪自由活动的血色空间。

　　这片血色空间就像是连通了无间地狱，血水翻涌，无数身体畸形模样怪诞的鬼物持续不断地从血泊中冒出。

　　最好的阻拦时机就是在假人模特发生异变的那刹那，只要阻止了血泊的蔓延，这些鬼物就不会出现。

　　但那时洪忠被鬼手纠缠住了，已经错失了这个时机。

　　现在他和大厦橱窗之间隔着一道充满鬼怪的血色天堑，假人模特彻底隐藏在这些鬼怪身后。

　　洪忠额角渗出冷汗，举着枪的手都在颤抖。

　　在异调科工作了这么多年，见识过各种诡异之物，但他在面对眼前这副末日般的景象时，依旧会感到震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在异调科不知情的时候，包括丽湾公寓在内的所有被封锁区域全都发生异变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基础款的电子铃声忽然从洪忠身上传出。

　　提示音响起的时候，在场的人和鬼全都一怔。

　　洪忠知道这个提示音是什么，但他没有动作，依旧死死盯着面前的鬼物，不敢移开分毫。

　　这铃声就是他接到丽湾公寓保洁订单时的提示音，应该是丽湾公寓那边又给他什么订单了，但眼下这种危机情况他实在无法分神查看。

　　提示铃声又响了第二声，只是眨眼的功夫，不管是惨白鬼手也好，血泊中的鬼怪也好，全都消失了。

　　刚刚发生的一切好似都是不曾存在过幻影。

　　洪忠依旧站在原地，神情紧绷地举着枪，可现在被他用枪对着的只有一切如常的破败大厦，以及大厦门口打包好的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