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老爷子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却又刻意放缓了,显得慈祥,“又不是没地方住。就这么定了,明天摘了梨再走。”
他挥挥手,像是拍板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示意老管家,“带小陆先生去客房,就是东边那间向阳的。”
“是,老爷子。”老管家笑眯眯地应下,转向陆珩,“陆少爷,请跟我来。”
陆珩站在原地,目光极快地扫过对面那个脸色变幻莫测的苏秋池。
他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排斥、惊愕,还有一丝几乎要溢出来的烦躁。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老爷子感激地欠了欠身,“那就叨扰您一晚了,谢谢爷爷。”
他的语气听起来平稳而感激,仿佛只是盛情难却。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睫下,在那片无人得见的阴影里,一种远比中午听到要一起去摘梨时更加强烈的悸动涌了出来。
不止是短暂的相处,而是一整个夜晚。 在同一座宅院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共享同一片夜色。
这不再是机会,这简直是……恩赐。是老爷子亲手递到他手中一把能撬开坚冰的钥匙。
他跟在老管家身后,步履沉稳地走向东厢客房,背影看不出丝毫异样。
身后,苏秋池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看着陆珩消失在走廊转角的身影,又看看一脸理所当然的爷爷,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胸口,上下不得。
“爷爷!您……”他试图抗议。
老爷子却只是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怎么了?我让他留下有什么不对吗?”说着,自顾自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抿了一口。那姿态,悠闲得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茶叶泡得不错。
他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在孙子那张紧绷绷写满不爽和困惑的脸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和戏谑。
老爷子嘴角微微向上扯了扯,皱纹里都仿佛藏着揶揄,他压低了点儿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慢条斯理地继续道,“话说回来,小九,你这一天下来,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恨不得把人家的每个动作都掰开揉碎看个清楚明白……啧,你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不待见他。”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苏秋池瞬间变得更加僵硬和不自然的表情,才不紧不慢地抛出了后半句,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却精准地搔在了最要命的地方,“可爷爷我看着倒不像。你这哪儿是不待见?分明是盯得紧,生怕错看一眼。”
老爷子轻笑一声,带着点过来人的调侃和意味深长,“怎么,嘴上喊得凶,其实……也想一直这么见着他的吧?不然人真走了,谁让你这么盯着看,琢磨来琢磨去?”
这话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劈在苏秋池的天灵盖上。
“爷爷!您胡说什么!”苏秋池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那种憋闷的情绪里炸了出来,脸颊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绯红,一直烧到耳根。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匪夷所思的事情,声音都因为急怒而拔高了些许,带着明显的慌乱和窘迫,“谁想见他?!我看见他就烦!我那是……我那是怕他有什么坏心思!怕他对您不利!”
他语无伦次地反驳着,眼神闪烁,根本不敢直视老爷子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想一直见着他? 这简直是他听过最离谱最可笑的笑话!
可为什么……心跳会这么快?脸上的热度为什么怎么都退不下去?甚至心底最深处,某个被严严实实封锁的角落,似乎因为这句话而被猛地撬开了一丝缝隙,漏进一点连他自己都拒绝承认惊慌失措的光。
老爷子看着他这副急于否认,面红耳赤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却也不再穷追猛打,只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重新端起了茶杯,悠悠地又抿了一口。
那神情,分明写着,我老了,但我还没瞎。你们年轻人那点弯弯绕绕,我懂。
苏秋池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爷爷那声拖长的“哦”比任何反驳都更让他无所适从。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和防备,在爷爷那带着笑意的目光下,都被剥得干干净净。
第105章 憋屈
苏秋池被老爷子那几句话噎得胸口发闷,脸颊上的热意更是烧得他心烦意乱。他再也待不下去,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硬邦邦扔下一句,“我回房了!”
声音里还带着未消的怒气和被戳破心事的狼狈。
他踩着愤怒的步子,走廊里安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略显急促。他径直走向自己房间,伸手就要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了紧邻着自己房间的那扇门。
东边那间向阳的客房。
老管家刚才就是带着陆珩走向了这个方向。
所以……陆珩今晚,就住在这里?就在……他的隔壁?
仅有一墙之隔。
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起来。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在这寂静的走廊里咚咚作响。
额.....
近到让他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苏秋池猛地收回视线,像是被那扇门烫到一样,手指用力地拧开自己房门的把手,闪身进去,然后砰地一声,将房门紧紧关上,力道大得震下了门框上的一点细微灰尘。
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奔跑。
门外走廊一片死寂。
门内,他只能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和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可是,莫名的,他的全部感官似乎都变得异常敏锐,不受控制地聚焦于那堵隔开两个空间的墙壁。
他竖起耳朵,屏息凝神,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可能从隔壁传来的细微声响,脚步声?水流声?或者吹头发的声音。
然而,什么也没有。
隔壁安静得仿佛根本没有人存在。
可越是这种寂静,越是这种一无所获,反而让那种他就在隔壁的存在感变得愈发强烈,像一张无形却密实的网,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将他困在中央。
苏秋池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用枕头死死蒙住脑袋,试图隔绝这一切,乱七八糟不受控制的念头。
但毫无用处。
“他就住在隔壁。”
这个事实,如同魔咒,反复在他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浴室的水汽氤氲散去,陆珩换上了一身舒适的深色丝质睡衣,发梢还带着未干的水汽,些许凉意贴在颈侧。他并未多想,只是觉得房间里有些闷,便信步走向房间附带的小阳台,想透透气,顺便看看老宅的夜景。
他推开玻璃门,冬夜凛冽清新的空气瞬间涌来,带着庭院里草木的冷香,吹散了他周身残留的温热湿气,也让他因热水而有些放松的神经为之一振。
他微微倚靠在冰凉的木质栏杆上,望着楼下被月色和廊灯勾勒出模糊轮廓的庭院,远处山峦的阴影在夜色中沉默起伏。寒风拂过他微湿的额发,带来一阵刺骨的凉爽,却也让人头脑格外清醒。
他并不知道,仅仅一墙之隔,就是苏秋池的房间。更不知道,旁边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共享着同一段栏杆的阳台,属于谁。
而此刻,隔壁阳台的玻璃门内,苏秋池正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最终也因为心绪不宁,想吹吹冷风让自己冷静下来,下意识地走向了自己的阳台。
就在陆珩微微仰头,感受着夜风的吹拂时。
一声轻微的响动从左侧极近的地方传来。
陆珩下意识地闻声侧头。
下一秒,隔壁阳台的玻璃门被从里推开一道缝隙。
空气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
苏秋池显然也没料陆珩会在阳台上!而且还穿着睡衣,头发湿漉漉的,一副刚沐浴完居家的模样。
他推门的动作瞬间僵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愕然地瞪大眼睛,冬夜的寒风趁机从门缝里钻入,刮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陆珩也是明显一怔。他看着突然出现在隔壁阳台门口的苏秋池,对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震惊和随之而来要化为实质的窘迫与恼怒,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他就住在隔壁。
这个认知让陆珩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微妙而汹涌的情绪悄然窜起。但他表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复杂的光。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冬夜的风穿过栏杆,发出细微的呜咽。
苏秋池率先反应过来,像是被火烫到一样,猛地就要把门甩上隔离这尴尬到极致的一幕。
“等等。”陆珩却忽然开口,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散,但依旧清晰低沉。
苏秋池关门的动作一顿,恶狠狠地瞪向他,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你还有什么废话”的烦躁。
陆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苏秋池显然也是准备来阳台,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居家毛衣,领口松松垮垮。陆珩蹙了下眉,下意识地提醒道,“风大,进去吧,别着凉。”
他的语气很自然,甚至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关切。
可这话听在苏秋池耳朵里,却完全变了味。像是一种故意的调侃,一种居高临下的示好。
苏秋池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像是受到了某种侮辱,猛地甩上一句,“要你管!”
他大步流星地直接走到了阳台正中央,就站在那冰冷的夜风里,离隔壁阳台的陆珩仅有一步之遥。
寒风瞬间将他包裹,吹得他发丝凌乱,但他却挺直了背脊,下颌微微扬起,带着一种近乎幼稚的倔强和宣告主权般的姿态,毫不避讳地迎上陆珩再次看过来的目光。
“看什么看?”苏秋池的声音比这冬夜的风还要冷上几分,语气硬邦邦的,“这是我家,我的阳台,我想站哪儿就站哪儿,想待多久就待多久!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他刻意加重了我家和别人这两个词,像是在划清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每一个字都带着尖刺,试图将对方推得更远。
此刻的他,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而全身毛发倒竖试图用虚张声势来吓退敌人的猫。
陆珩彻底转过身,正面看着他。廊灯的光线勾勒出苏秋池强作镇定的侧脸轮廓,以及那微微颤抖被冻得有些发白的指尖。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又蹙紧了些。没有被苏秋池那带刺的话语激怒,目光反而落在他那件显然不足以抵御寒风的睡衣上。
沉默在寒冷的空气中蔓延了几秒。
就在苏秋池以为陆珩会被他气走或者反唇相讥的时候,陆珩却忽然有了动作。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苏秋池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竟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苏秋池愣在原地,看着对方突然离开的背影,心里那点虚张声势的胜利感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一种更大的空落和莫名的不爽所取代。
这就走了? 被他说走了? 果然就是假惺惺!
他咬紧了下唇,独自站在寒风里,感觉自己像个傻气的笑话。冷风刮过皮肤,激起一阵战栗,他却固执地不肯回去。
然而,没过两分钟,脚步声靠近。
陆珩去而复返。
他的手里,多了一件看起来就十分暖和的深灰色羊毛开衫。
他走到阳台隔断处,手臂一扬,那件开衫精准地抛了过来,轻轻落在了苏秋池的怀里,带着屋内温暖的余温和一丝属于他身上的淡淡气息。
“你的地盘,你说了算。”陆珩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但衣服,穿不穿随你。”
说完,他不再看苏秋池瞬间变得精彩纷呈的脸色,转身再次走回自己房间,这一次,玻璃门被轻轻关上,没有再出来。
只留下苏秋池一个人,抱着那件柔软而温暖的开衫,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彻底僵成了雕塑。
怀里的衣物温暖得烫手,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他刚才所有幼稚的挑衅和虚张的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