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睡得这样沉,这样安稳了。没有光怪陆离的噩梦,没有半夜惊醒的空茫,只有如同浸在温水里的全身心的放松和妥帖。
他满足地在那片温暖里蹭了蹭,像只终于找到窝的猫,发出一声慵懒的鼻音。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才缓缓睁开眼。
视线起初有些模糊,适应了室内柔和的光线后,他首先看到的是近在咫尺,属于男性的喉结和线条清晰的下颌。
再往上,是那张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脸,陆珩。
陆珩似乎还睡着,闭着眼睛,呼吸均匀,额角那块白色纱布格外显眼,提醒着苏秋池昨天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
苏秋池的大脑瞬间清醒了。
他……他竟然是在陆珩怀里醒来的?!而且看这姿势,自己几乎是整个人蜷缩在对方怀里,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陆珩的胸前!
轰的一下,血液仿佛全都涌上了脸颊,烧得他耳根发烫。他猛地想起昨夜零碎的记忆片段,自己抓着陆珩的手不放,迷迷糊糊间听到的安抚声,还有那种无处不在让他安心沉沦的气息……
所以……陆珩就这样抱着他,守了他一夜?
这个认知让苏秋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就想挣脱开,身体刚一动,环在他背上的手臂却无意识地收拢了些,头顶传来陆珩带着浓重睡意沙哑低沉的声音,“别动,再睡会儿……”
那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发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苏秋池的身体瞬间僵住,一动也不敢动了。他屏住呼吸,仰头看着陆珩依旧闭目的睡颜,心跳如擂鼓。
一种混乱又悸动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
讨厌吗?似乎一点也不。
抗拒吗?身体却贪恋着这份温暖和安心。
他就这样僵着身子,乖乖地待在陆珩怀里,听着对方平稳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渐渐交织在一起,感受着清晨静谧的时光缓缓流淌。
窗外的鸟鸣声清脆悦耳,阳光一点点变得明亮。
苏秋池悄悄地将脸重新埋回陆珩的颈窝,闭上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浅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管家先去敲了客房的门。
“陆少爷?您醒了吗?”管家压低声音问道,侧耳倾听,依旧一片寂静。
他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担忧,便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门缝。客房的床上被褥整齐,空无一人。
“这么早去哪儿了?身上还有伤呢……”管家嘀咕着,眉头微蹙,关上了客房门。
他转身,自然而然地朝着苏秋池的卧室走去,心想陆珩是去看望苏秋池了。
走到苏秋池房门口,里面也是静悄悄的。管家想起昨夜秋池少爷受惊发热的模样,不免又多了几分担心。他像之前一样,轻轻叩门,“少爷,该起了。您醒了吗?”
等了几秒,没听到回应。
管家加重力道又敲了两下,提高了些音量,“少爷?我进来啦?”
依旧没有回应。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少爷病情反复,又昏睡过去了?
担忧压倒了一切,管家不再犹豫,轻轻转动门把手,推开了房门。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恰好照亮了房间中央那张大床。而床上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老管家也瞬间愣在了门口,眼睛微微睁大,脸上写满了错愕。
第109章 冰糖雪梨
那位平日里张扬别扭的小少爷,正安安静静地蜷缩在陆珩的怀里,脸颊贴着对方的胸膛,睡得一脸香甜满足。
陆珩的手臂很自然地环在苏秋池的背上,是一个充满保护意味的姿势。两人盖着同一条被子,呼吸均匀,额角那块白色纱布在晨光中格外显眼。
这画面……太过和谐,也太过出乎意料。
管家足足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回过神来,脸上瞬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低声喃喃,“难怪、难怪客房里没人,原来是在这儿……”
他看着床上相依而眠的两人,昨夜寻回他们时那相依偎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再加上眼前这毫无防备的睡姿,老管家的眼睛里渐渐漫上了一丝有欣慰和心疼。
他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一步,轻轻地将房门重新掩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站在门外,老管家脸上担忧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甚至带着点隐秘喜悦的笑容。
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相处方式,能这样……也好,也好啊。”
阳光愈发灼热,透过窗帘的缝隙,恰好落在苏秋池的眼皮上。他不适地动了动,意识从深沉的睡眠中缓缓浮起。
周身被一种坚实温暖的包容感所环绕,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又熟悉的气息,这种安全感太过陌生,又太过令人沉溺,让他一时不愿醒来,下意识地又往那热源处蹭了蹭。
就在这半梦半醒的朦胧之际,他隐约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存在感,沉静而专注。
苏秋池的长睫颤动了几下,带着几分被惊扰的不情愿,缓缓掀开了眼帘。
他首先对上的,是一双近在咫尺深邃的眼眸。
陆珩早就醒了。
他不知道这样看了苏秋池多久。此刻,他侧躺着,一只手枕在头下,另一只手还保持着环住苏秋池的姿势。
晨光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他的眼神不像平日里那般深沉难测,而是异常的平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仿佛在观察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确认某种失而复得的存在。
苏秋池的大脑瞬间宕机,睡意全无。
他刚才……好像还往他怀里蹭了?!
巨大的羞窘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一层绯红。
他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头,连脚趾都尴尬地蜷缩起来。第一个念头是立刻弹开,但身体却像是不听使唤,被那双沉静的眼睛定住了一般。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珩见他彻底清醒,眼中那抹柔和迅速隐去,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但他并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松开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的反应。
苏秋池张了张嘴,瞬先打破尴尬,“你怎么在我床上!”
陆珩没有回答,目光却缓缓下移,落在了苏秋池依旧泛着红晕的耳尖上,嘴角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这一个细微的表情,让苏秋池浑身的血液都快沸腾了。他再也忍不住,猛地用力,从陆珩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到了床的另一边,扯过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严实的茧,只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对着陆珩,闷声闷气地吼道,“谁让你睡我床的?!一点边界感也没有!”
陆珩看着那个裹成粽子,只留给他一个气呼呼后脑勺的身影,并没有立刻靠近,也没有因为他的指责而动怒。
他只是平静地坐起身,靠在床头,话锋微转,娓娓道来,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苏秋池的心上,“昨天晚上,你抓着我的手,很用力。”
“我说要走,你不肯松手。我试过挣开,但你抓得很紧,也是你自己,需要靠着我取暖。我不过是……顺应你的需求,留了下来。”
他没有说“是你让我上床的”,但每一句话,都指向这个无可辩驳的结果。他的叙述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甚至刻意省略了苏秋池更狼狈的细节,但正是这种客观冷静,反而更具杀伤力。
苏秋池躲在被子里,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陆珩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永远不要出来见人。
“你、你胡说!”他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头发凌乱,脸颊爆红,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陆珩,试图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我…不舒服,说的话怎么能算数!做的事也不能算数!你、你明明可以强硬点推开我的!你就是、就是趁机占便宜!”
他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番指责有多么蛮不讲理和倒打一耙。
陆珩静静地看着他色厉内荏的样子,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他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梢,那眼神仿佛在说,“哦?是吗?”
然后,他淡淡地反问了一句,声音不高,却精准地命中了苏秋池的要害,“所以,现在退烧了,清醒了,边界感……需要重新建立了吗?”
这句话问得巧妙至极。它既点明了苏秋池此刻的清醒,将他从病人特权的借口里拉了出来,又将选择权看似交还给了他。但无论苏秋池现在回答“是”还是“不是”,都无异于承认他记得昨晚的一切,并且需要为此刻的态度做出解释。
苏秋池彻底语塞,张着嘴,像一条离水的鱼,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他感觉自己掉进了陆珩用平静话语编织的陷阱里,进退两难。
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他最终只能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再次把自己摔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发出恼羞成怒的吼声,“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好。”陆珩干脆利落的答应,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紧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沉稳的脚步声走向门口。
房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合上,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确认陆珩真的离开了,苏秋池才猛地掀开被子,大口喘着气,仿佛刚才的对峙耗尽了他所有氧气。脸上热度未退,心跳依旧快得不像话。
他烦躁地在柔软的大床上翻滚了一圈,把脸埋进还残留着陆珩气息的枕头里,又立刻触电般弹开,最后呈大字型瘫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装饰华丽的天花板。
房间里安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昨夜和今晨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循环播放,暴雨中的寻找、冰冷的怀抱、紧扣的十指、醒来时近在咫尺的睡颜、还有陆珩刚才那平静却句句戳心的话语……
每一种感觉都如此清晰,尤其是那种被紧紧包裹的安全感,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指尖都仿佛还残留着那份温热和力道。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心慌意乱。
他猛地坐起身,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和感觉统统甩出去。他瞪着空气中某个不存在的点,咬牙切齿地,仿佛在向谁宣告,又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别以为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就会原谅你……”
这句话开头气势汹汹,但说到后面,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带着明显的心虚和底气不足。
因为他自己清楚,“原谅”这个词,在经历了生死相依和清晨的尴尬暧昧之后,已经变得无比苍白和可笑。
真正横亘在他和陆珩之间的,从来不是什么简单的“讨厌”或“看不顺眼”。
那是更深的东西,是信任被彻底打碎后,留下的冰冷残骸。
他不甘心自己筑起的高墙就这么轻易地被瓦解。
苏秋池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发出一声挫败的呻吟。他跳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试图用物理上的冷意让自己清醒。走到窗边,唰地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
窗外天气晴好,仿佛昨夜那场差点夺走一切的暴雨从未发生。
“到底为什么!”他对着窗外明晃晃的天空低吼了一句,最终还是认命般地走向衣柜,开始磨磨蹭蹭地换衣服。
苏秋池换好衣服,心情复杂地拉开房门,正准备下楼。然而,他刚踏出一步,就差点撞上一个人。
抬头一看,正是陆珩。
他显然也刚从客房出来,正准备下楼。而让苏秋池瞬间愣住的是,陆珩今天穿的是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大衣。
这太不寻常了。
在苏秋池的印象里,陆珩的衣柜仿佛只有两种,沉郁的黑色,正式的西装。
像这样温暖干净的米白色,几乎是第一次出现在陆珩身上。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恰好笼罩在陆珩身上。米白色的大衣柔和了他惯常的冷硬线条,额角的纱布也不再显得那么突兀,反而给他平添了几分难得的温润气质。
苏秋池的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最终狠狠地瞪了别人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然后像是躲避什么瘟疫一样,猛地侧过身,几乎是贴着墙壁,快步从陆珩身边擦过,咚咚咚地跑下了楼,留下一个仓促又僵硬的背影。
陆珩站在原地,看着苏秋池落荒而逃的背影,目光深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米白色大衣,指尖轻轻拂过柔软的羊绒面料,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而楼下,苏秋池冲进餐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他端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试图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和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