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秋池沉默地接过杯子。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他低头,看着杯中深琥珀色的液体和缓缓融化的冰块,然后仰头,猛地灌了一大口。
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奇异的甜味,紧随其后的是一股温和但明确的暖流,迅速冲向四肢百骸,冲开了些许紧绷僵硬的关节。
他被那突如其来的暖意呛得轻微咳嗽了一声。
大点凑过来,湿凉的鼻子好奇地嗅了嗅酒杯,被苏河轻轻推开。
“这个你可不能碰。”
苏秋池看着这一幕,又捏了捏手里那颗快要被捂热的葡萄,终于沙哑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说他....错了...”
“让我...不要离开他....”
苏河听着苏秋池的叙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看到了他眼中重新积聚的水光,那里面混杂着痛苦,犹豫和一丝不该存在的希冀。
就在苏秋池的情绪即将再次决堤的瞬间,苏河迅速伸手,从碟子里拈起一颗最大最饱满的青提,几乎有些强硬地塞到苏秋池的嘴边。
“先别想那些,”他的声音刻意拔高了一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打断,“你尝尝这个,真的很甜。”
冰凉的葡萄碰到苏秋池的嘴唇,他下意识地微微张口,那颗清甜多汁的果子就被塞了进来。
甘甜的汁水瞬间在口腔里蔓延开,强势地覆盖了所有苦涩的味道。
苏秋池愣愣地咀嚼着,甜味是真实的,可心里的酸楚却翻江倒海。他看着苏河,眼神里带着被强行从悲伤边缘拉回的茫然和无措。
苏河避开他的视线,自己也拿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用力地嚼着,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然后含糊地评价,“是吧?没骗你吧?甜得齁嗓子。”
大点似乎也感受到气氛微妙的转变,站起身,用脑袋拱了拱苏秋池拿着酒杯的手,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催促他别光顾着说话,也摸摸自己。
苏秋池下意识地摸了摸大点毛茸茸的脑袋,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
他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那点温和的暖流逐渐变得汹涌,像是要把他整个人从内部点燃。
脑子里的混沌和心口的钝痛奇异地被酒精麻痹,稀释,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看见苏河起身,脚步有些晃地走向冰箱,嘴里嘟囔着,“没劲……这个没劲……我给你换个带劲的……”
冰箱门开了又关,各种颜色的瓶瓶罐罐被摆上了茶几,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尝尝这个,柠檬味的,酸,解腻……”
“还有这个……我上次买的,叫什么来着……反正喝了能忘事儿……”
苏秋池来者不拒,苏河递过来什么,他就喝什么。酸甜苦辣各种味道混杂着酒精,一股脑地灌进胃里。
他开始觉得天花板在轻轻旋转,灯光变得朦胧而温暖。他好像说了很多话,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他只记得苏河的脸也红红的,有时候用力拍着他的背,有时候又和他一起对着某个空荡荡的角落傻笑。
大点一开始还焦急地围着两个醉醺醺的人转圈,呜呜地叫着,试图用鼻子把酒杯拱开。
但后来它似乎也放弃了,认命地趴回地上,毛茸茸的尾巴偶尔扫过地面,看着两个人类用它无法理解的方式发泄着情绪。
空酒瓶东倒西歪地散落在茶几和地毯上。
苏秋池最终瘫软躺在了毛毯上,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
世界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好像被暂时泡软了,泡烂了,沉到了酒精的最底层,碰也碰不到了。
第86章 身边的人
苏河偏头,视线有些模糊地对焦,看着已经躺在毛毯上,呼吸变得沉重均匀的苏秋池。
他傻呵呵地笑了一下,舌头有点打结,“这就……喝醉啦?你小子酒量不行啊……”
他自己也撑不住了,身体一歪,重重地躺倒在了苏秋池旁边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大点被这动静惊得抬起头,警惕地看了一眼,发现只是另一个人类也倒下了,便又无奈地把脑袋搁回前爪上,叹了口气,仿佛在承担这个家太多的责任。
地毯并不算柔软,但苏河感觉不到硌。酒精像一层厚厚的棉花,包裹着他所有的感官。他觉得冷,下意识地往身边的热源蹭过去。
他伸出手臂,不太灵活地圈住了苏秋池,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苏秋池在睡梦中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并没有反抗,反而像是找到了依靠,无意识地往他温暖的怀抱深处缩了缩。
苏河心满意足地抱紧了怀里的人,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鼻腔里充斥着酒气。
“睡吧……”他含混不清地嘟囔,轻轻拍着苏秋池的背,“我在呢,屁大点事……天塌不下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被平稳的鼾声取代。
客厅里只剩下两道交错带着酒意的呼吸声,以及一旁忠实地守护着的大点偶尔发出的轻微鼾声。
阳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刺眼地照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脸上。
与此同时,办公室里,陈锦奕的脸色越来越沉。
晨会时间已过,两个最关键岗位的人竟然齐齐缺席,连个消息都没有。
他耐着性子先拨通了苏河的手机。
客厅茶几上,苏河的手机传来一阵沉闷又执着的嗡嗡声,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顽强地亮起又熄灭,亮起又熄灭。
但这动静完全被厚重的酒精睡眠隔绝在外,只是让他怀里的人不安地动了一下,嘟囔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梦话。
嗡嗡声停了。
片刻后,苏秋池口袋里的手机又紧接着响了起来,屏幕闪烁的光芒隐约透出口袋布料。
同样石沉大海。
陈锦奕听着手机里传来一次又一次无人接听的忙音,眉头死死拧紧。
指节敲击桌面的频率越来越快,显示出他濒临爆发的怒火。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车钥匙和外套,引擎的轰鸣声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车子疾驰向苏河的家。
宿醉的两人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毫无察觉。
苏河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手臂一伸,将旁边毛茸茸热乎乎的大点不由分说地搂进了怀里。
大点突然被卷入人类带着浓重酒气的怀抱,整只狗都僵住了。它试图挣扎着出来,呜呜地抗议着,但苏河却抱得更紧。
十多分后,一阵门铃声响起,躺在毛毯上睡死的两人,一动不动。
陈锦奕按了三次门铃,一次比一次时间长,里面却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回应他。
这种过分的安静让他心头那点愠怒莫名地掺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他不再犹豫,抬手用力捶打在门板上,发出沉闷而响亮的砰砰声。
“苏河!开门!”他扬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焦躁。
门内,大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和更加急促的敲门声,立刻又激动起来,挣脱不开苏河的怀抱,只能使劲扭着头,朝着门口的方向更大声地“汪汪”叫起来,尾巴焦急地扫着地毯。
陈锦奕听到了大点清晰无比的叫声,心里稍稍一松,狗还在,至少没出什么大事。
但紧接着,那点松懈又被更大的火气取代。这个混蛋,明明在里面,居然敢不开门?
他知道大点经过训练,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指令。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隔着门板,用尽量清晰冷静的声音命令道,“大点!开门!”
门内,大点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熟悉的指令和声音。
它挣扎得更厉害了,呜呜咽咽地,试图用爪子去扒拉那个抱着它的醉鬼的手臂。
苏河在睡梦中被狗爪扒拉得不舒服,嘟囔着,“别闹……”,反而抱得更紧。
大点急了,扭头冲着苏河的脸响亮地“汪!”了一声,趁着他被惊得手臂微微一松的瞬间,猛地挣脱出来,几步窜到门边,立起来,熟练地用前爪扒拉下门把手下的一个特制杠杆。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陈锦奕听到锁舌弹开的声音,立刻压下门把,猛地推开了门。
他的视线冰冷地扫过一地空酒瓶,最后定格在那两个衣衫不整,脸色苍白的人身上。
他迈步走进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睡得挺死。”
陈锦奕那句冰冷的嘲讽刚落地,视线却骤然一凝。他原本只是想先把看起来更狼狈的苏秋池拎起来,可手指刚碰到对方的手臂,隔着一层布料都能感觉到那不正常的滚烫。
他眉头狠狠一皱,立刻蹲下身,伸手探向苏秋池的额头,触手一片高热!
他心里猛地一沉,立刻又转向旁边的苏河,手背贴上对方的脖颈,更是烫得吓人,皮肤下的脉搏跳得又快又乱!
一瞬间,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烟消云散。
陈锦奕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你们两个……”他低咒一声,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焦急,“发烧了不知道吗?就这么在地上睡了一夜?!”
他立刻试图将苏秋池从地上抱起来,入手的分量不轻,而且因为高热,苏秋池浑身软绵绵的,意识似乎也有些模糊,只是难受地蹙着眉,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冷……”苏秋池含糊地吐出一个字,下意识地往热源。
苏秋池一沾到柔软的垫子,立刻蜷缩起来,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陈锦奕立刻转身,又如法炮制地去扶苏河。
苏河似乎醉得更深,或者说烧得更糊涂,被扶起来时几乎完全挂在了陈锦奕身上,沉重而滚烫。
“水……”苏河哑着嗓子,眼睛都睁不开。
陈锦奕咬着牙,把他也安置在沙发上,和苏秋池并排躺着。两个病号并排躺着,都蜷缩着,呼吸粗重,脸上是不正常的红晕。
大点焦急地围着沙发转圈,不停用鼻子去嗅两人垂下的手,发出呜呜的担忧声。
陈锦奕看着这景象,深吸一口气,迅速拿出手机,先是拨通了司机的电话,语速极快,“来南广路66号接一下我。”
做完这一切,他环顾四周,快步走进厨房寻找热水和毛巾。
之前的兴师问罪早已被抛到脑后,此刻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得赶紧给这两个家伙降温。
苏秋池是在一阵消毒水味和身体深处泛起的酸软无力中醒来的。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他费力地睁开,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然后是悬挂在架子上还剩小半袋的透明点滴液。
冰凉的药水正通过手背上的针头,缓慢而持续地输入他的血管。
他微微偏过头,混沌的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的那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