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有些呆滞地转向床头柜。

　　那里放着一杯水，杯口正袅袅地冒着细微的热气，在一片凉透的触感和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和不真实。

　　苏秋池的视线无法对焦，茫然地落在那缕摇曳上升的白雾上。

　　昨晚破碎的记忆片段混乱地闪过脑海，喧闹的宴会、冰凉的酒液、陆珩突然出现的脸、坚实的手臂、车上封闭的空间……以及更后面一些，模糊而温暖的触感，仿佛被人紧紧拥抱着……

　　可这杯热水又分明真切地存在着。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最终又无力地跌回枕头上，只能怔怔地看着那杯水发呆，心里空落落的，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填满。

　　……真是没出息。

　　苏秋池闭上眼，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自嘲。

　　都过了这么久了。

　　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动和期待都打包扔进了哪个不见光的角落，蒙了尘，结了痂，假装从未存在过。

　　可怎么一见到他……

　　一见到他，所有辛苦筑起的堤坝都像是纸糊的，一个眼神，一个靠近，就溃不成军。

　　昨晚是他送自己回来的吧？

　　苏秋池，你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和太阳穴的抽痛，缓缓用手肘撑起发软的身体。动作间，肌肉传来一阵酸乏，让他忍不住蹙眉。

　　目光落在床头柜那杯依旧冒着微弱热气的杯子上。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杯壁，是恰到好处的温热，并不烫手。

　　他端起杯子，凑到唇边，抿了一口。

　　预想中白开水的平淡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润的清甜，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喉咙的干涸和不适，是蜂蜜水。

　　这超出预期的甜味，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心口最软的地方。

　　他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垂下眼帘，盯着杯中晃动的浅金色液体，久久没有动作。

　　苏秋池带着宿醉后的疲惫走进公司大楼，刚来到前台准备刷卡，那位总是带着甜美笑容的前台小姐姐却主动叫住了他。

　　“苏先生，早！”她笑着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精致的纸袋，递了过来，“您的早餐。”

　　苏秋池愣了一下，刷卡的动作都顿住了。他低头看着那个纸袋，是他喜欢的早茶店，袋子里隐约传来食物温热的气息。

　　“……我的？”他有些迟疑地确认，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确定自己今天并没有下单外卖。

　　“是呀，”前台小姐姐点点头，语气自然。

　　苏秋池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他沉默地接过了纸袋。指尖传来的温度恰到好处，不烫手，却温暖得让人无法忽视。

　　他……大概知道是谁。

　　提着那份沉甸甸的早餐走到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他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个保温很好的粥杯，盖子掀开，一股熟悉又诱人的鲜香立刻弥漫开来，是他最喜欢的那家海鲜粥，熬得浓稠，里面满满的都是他爱吃的虾仁和瑶柱。

　　甚至还配了一小盒爽口的开胃小菜，也是他之前吃的那一款。

　　苏秋池坐在办公椅上，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用料十足的粥，久久没有动作。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没忍住拿起勺子，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温度适宜，味道鲜美，完美地熨帖着宿醉后有些脆弱的胃。

　　可他却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某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陆珩的这种方式，不像过去那样强势直接，却更像细密的春雨，无声无息地渗透，让他连拒绝都找不到一个干脆利落的着力点。

　　他只能一口一口地喝着粥，感受着那份温热从喉咙滑下，一路暖进胃里，却也让心口那片混乱的涟漪，扩散得越来越大。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苏秋池正埋首于一堆设计稿中，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内容简洁而直接：「尊敬的苏秋池先生，诚邀您参加本周六于艺术中心举办的嗅觉之境小众香氛艺术展。附电子邀请函链接： 期待您的光临。」

　　苏秋池的指尖顿在了一株干枯的薰衣草上。

　　“嗅觉之境”……这个展他知道。

　　极其小众，门槛很高，主打的是香氛与艺术装置的结合，参展的都是一些非常前沿，甚至有些实验性的独立调香师和艺术设计家。

　　他盯着那条短信，没有点开链接，也没有回复。

　　最终，他默默地关闭手机。

　　苏秋池回到公寓，脱下外套，有些疲惫地陷进沙发里。室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笼罩出一片安静的私密空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又拿出手机，点开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略显沉思的脸。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手机边缘，他端详着那几行简洁的文字，仿佛能从中看出发送者的意图。

　　「嗅觉之境」……这四个字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发送者精准地掐住了他的命脉。

　　除了他，似乎想不到别人。这种不动声色又直击红心的方式，太像他的手笔。

　　可如果是他，为什么用陌生号码？

　　是怕自己直接拒绝，所以用这种不留痕迹的方式，给他一个看似自主的选择的机会？

　　苏秋池的指尖悬在回复框上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退了出来。

　　他向后靠进沙发背，闭上眼睛，将手机盖在胸口。一种复杂的感觉弥漫开来，有点被看穿的不自在，有点被默默关照的细微暖意，更多的是一种茫然和难以抗拒的心动。

　　去，还是不去？

　　这个选择本身，似乎就已经落入了某种温柔的圈套。

　　香氛展如约举行。

　　艺术中心的展厅布置得极具未来感，灯光幽微，空气里交织着各种奇特难以名状的香气，彼此碰撞又奇异地和谐。

　　艺术装置与香氛体验区错落有致，营造出一种沉浸式的梦幻氛围。

　　苏秋池拿着那张打印好的电子邀请函，站在入口处，目光灼灼，难掩期待。他穿着简单的米白色外套和深色长裤，却因为眼中那份纯粹的热爱和好奇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一进入展厅，就被入口处第一个装置吸引了，一个巨大的不断缓慢变化的玻璃容器，内部萦绕着淡蓝色的雾气，散发出一种类似雨后泥土，金属和某种冷冽花朵的混合气息。

　　他立刻沉浸进去，忘记了周遭的一切，沿着展区慢慢移动，时而俯身仔细嗅闻，时而凝神阅读旁边的创作理念，眼神专注而明亮，仿佛一个探索新世界的孩子。

　　他享受着这场嗅觉的盛宴，完全沉醉其中。并没有刻意去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身影，但潜意识里，似乎又觉得，在这片由香气构筑的领域里，或许……能感受到某种熟悉的注视。

　　信步来到展览的另一个区域，这里陈列着一些入围设计师的香氛概念设计手稿和灵感板。苏秋池放缓脚步，一幅一幅仔细地看过去。

　　他的目光变得专业而审慎，带着同行之间的欣赏与探究。

　　他看到一些大胆的色彩碰撞，一些抽象的情绪线条，还有一些对香料分子结构的奇特解构图。

　　展厅一角，为了配合一款主打童真与温暖回忆主题的香水，品牌方安排了一个工作人员穿着看起来憨态可掬的熊本熊玩偶服，正在与参观者互动，分发小样和宣传册。

第95章 温柔圈套

　　大熊动作有些缓慢，甚至略显笨拙，但非常耐心，时不时做出可爱的动作逗小朋友和女孩子开心。

　　没有人知道，玩偶服里的人是陆珩。

　　他透过玩偶服有限的视野，艰难地寻找着，最终锁定了那个清瘦的身影。

　　他看到苏秋池在一个相对安静的展台前停下脚步，拿起一款设计极简的香水，熟练地喷在试香纸上，轻轻扇动，然后凑近，闭眼细闻。

　　即使隔着头套，陆珩仿佛也能想象出那细微的气体流过他鼻翼的声音，和他专注时微微颤动的睫毛。

　　大熊停下了与其他人的互动，静静地笨重地站在原地，巨大的头套微微歪着，仿佛只是累了在休息。

　　但他的目光却穿透了玩偶服的眼睛缝隙，牢牢地贪婪地落在苏秋池身上。

　　他看到苏秋池因为闻到喜欢的味道而嘴角微微上扬，看到他不自觉地点头，看到他又拿起另一款继续尝试……

　　陆珩藏在玩偶服里的手，微微握紧。他不能说话，不能靠近，只能用这种完全隐藏自我的方式，肆无忌惮地看着他，守护着这份无人知晓笨拙又隐秘的陪伴。

　　他甚至小心翼翼一步步挪动着沉重的玩偶服，在不引起苏秋池注意的前提下，离他更近了一点。

　　巨大的毛绒影子，温柔地笼罩了苏秋池身后的一小片地面。

　　苏秋池似乎对香调产生了特别的兴趣，微微倾身想要更仔细地查看展台上的说明文字。

　　就在他下意识转身的瞬间，视线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一双巨大圆溜溜的黑色玩偶眼睛，一只沉默而庞大的熊本熊，不知何时已悄然矗立在他身后，几乎触手可及。

　　“嗬！”他显然被这静默的巨大存在惊得微微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的试香纸都差点飘落。那瞬间的惊吓清晰写在他骤然睁大的眼眸里。

　　但下一秒，他看清这只熊，只是憨憨地安安静静地站着，甚至因为它那过于庞大的体型和略显笨拙的姿态，而透出一种莫名的无辜感时，苏秋池眼中的惊吓迅速消融，转而化作一抹了然又觉得有趣的笑意。

　　“哇哦，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吓我一跳。”他轻笑出声，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意外，但更多的是柔软。

　　他自然地将手中的试香纸换到另一只手，然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玩偶熊粗壮的手臂，接着向上，摸了摸那颗毛茸茸的巨大圆脑袋。

　　动作轻柔，像是在抚摸一只温顺的大型动物。

　　“辛苦了。”他微笑着说，语气温和。

　　隔着厚厚的玩偶服，陆珩几乎感觉不到那触碰的重量，只能凭借视觉看到苏秋池修长的手指没入柔软的绒毛里。那一瞬间，玩偶服下的他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触碰的地方，即使隔着一层壁垒，也仿佛有电流窜过。

　　苏秋池并未察觉任何异常，只觉得这只熊玩偶格外安静乖巧。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睛微亮，“对了，合个影吧？你很可爱。”

　　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对着眼前憨态可掬的大熊调整角度。屏幕的冷光映亮他含笑的眉眼和微微上扬的嘴角。

　　陆珩僵在原地，巨大的头套下，是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疯狂加速的心跳。他不能动，不能出声，甚至不能做出过于拟人化的回应，以免破坏这份偶遇的自然。

　　他只能依循着扮演守则，微微歪了歪巨大的脑袋，配合地举起一只胖乎乎的圆手，比了一个沉默而可爱的手势，尽管那手套沉重而动作迟缓。

　　手机快门声轻响，定格下这一幕，清瘦俊逸的青年微笑着倚靠在一只沉默而庞大的熊玩偶身边，灯光柔和，画面意外地和谐。

　　他身后，那只熊的眼睛透过细小的缝隙，贪婪地将这咫尺之间的笑颜深深烙印。

　　拍完照，苏秋池又顺手揉了揉熊头的下巴，像是某种告别，“好了，不打扰你工作啦，谢谢。”

　　说完，他便转身，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那些香水瓶上，仿佛这只是观展途中一段有趣的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