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靠着冰凉的石柱,视线穿透餐厅的玻璃门,固执地追随着那个早已看不见的背影,目光深处翻涌着无法压抑的暗潮。
他看着他平静地用餐,看着他从容地离开,看着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再投向自己这个方向一眼,哪怕他早已暴露。
那种又被彻底无视的感觉,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陆珩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躁郁。
他抬步追出去。
天色却毫无征兆骤然暗了下来。
方才还明媚耀眼的阳光被迅速翻涌而来的乌云吞噬,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昏黄。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急促而猛烈,敲打着玻璃窗,瞬间形成一片雨幕。
然而,诡异的是,那炽烈的太阳并未完全隐去,依旧顽强地从乌云的缝隙中透出几道强烈的金光。
一场毫无预兆却又无比及时的太阳雨。
餐厅里响起几声轻微的惊呼,不少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天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看向窗外。
苏秋池站在展厅主出口的廊檐下,微微蹙眉看着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阳光在雨水中穿梭,折射出迷离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尘土被打湿的清新又潮湿的气息。
他并未显得焦急,只是安静地站着,似乎在思考是等雨停还是冒雨去不远处的公交站。
身后传来清晰而沉稳的脚步声,皮鞋踩在光洁的廊檐地砖上,一步步靠近,最终停在他身侧。
一把干净剔透的透明长柄雨伞被递到了他眼前,伞骨崭新,折射着窗外奇异的天光。
“我送你。”
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是陆珩。
苏秋池没有立刻去看那把伞,也没有转头。他的视线依旧落在前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街景上,仿佛那雨景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过了几秒,他才极其平淡地侧过脸,目光轻飘飘地掠过那把递到眼前的透明雨伞,然后,向上,落在陆珩的脸上。
那眼神很淡,没有任何情绪,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却又带着一种能穿透一切的凉意。没有惊讶,没有疑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对于他此刻出现的意外。
他就这样淡淡地瞥着陆珩,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或者一件摆设。
陆珩举着伞的手僵在半空中,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瞥看得心脏骤然缩紧。
所有准备好看似自然的措辞,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注视下,都显得无比拙劣和欲盖弥彰。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西装下,刚刚因为奔跑而尚未平复的心跳,正一下下撞击着肋骨,响亮得几乎震耳欲聋。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苏秋池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勾起了什么微妙的弧度,又或许那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他没有接受那把伞,也没有拒绝,只是收回了目光,重新望向雨幕,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意味,“不用。”
说完,他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陆珩一眼,径直步入了淅沥的雨幕之中。
清瘦的背影很快被朦胧的雨气笼罩,变得模糊,却没有丝毫仓促,依旧从容。
雨丝冰凉,瞬间打湿了苏秋池的头发和外套。
他却恍若未觉,步伐未停。
一只温热而用力的大手猛地从身后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硬,瞬间阻止了他离去的脚步。
苏秋池的身形骤然顿住。
几乎在同一瞬间,那把撑在陆珩头顶的透明雨伞猛地倾斜,毫不犹豫地倾向苏秋池的方向,严严实实地遮挡在他上方,将他全然纳入了庇护之下。
苏秋池的身形骤然顿住。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的声音瞬间变得清晰而密集,原本落在他身上的冰凉雨丝戛然而止。他微微愕然地抬头,看到的是那把近在咫尺干净剔透的伞面,以及沿着伞骨迅速汇聚滑落的雨水。
而陆珩,他大半边身子几乎瞬间暴露在了倾盆大雨之中。
昂贵的西装肩头迅速被雨水浸透,颜色变深,湿漉漉的布料贴服着,头发也被突如其来的雨点打湿,几缕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滚落,显得有几分狼狈。
他却浑然不顾,只是紧紧攥着苏秋池的手腕,仿佛那是唯一的支点。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雨幕中紧紧盯着苏秋池,声音低沉急迫,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
“雨太大了!”他的语气几乎带着呵斥,却又因那过于明显的关切而失了力度,“你淋湿了会感冒的!”
苏秋池垂眸,视线落在自己被紧紧抓住的手腕上,又缓缓抬起,掠过陆珩那瞬间湿透的肩头和发丝,最后对上那双在雨水中显得格外黑亮的眼睛。
空气里只有雨水敲击伞面和他周围地面的哗然声响。
片刻后,苏秋池几乎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他手腕上的力道微微松懈,不再试图挣脱。
他看着陆珩,眼神复杂难辨,那冰冷的嘲弄似乎被这倾斜的伞和对方瞬间的狼狈冲淡了些许,但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温度。
他开口,声音平静,“你这样,我们两个都会感冒。”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丝滑落,划过他清俊的侧脸。
苏秋池话音落下的瞬间,陆珩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就着抓住他手腕的力道,猛地用力一拽。
苏秋池猝不及防,整个人撞进他怀里。
陆珩的另一只手臂已经毫不犹豫地环了上来,结实有力地箍住了他的腰背,将他整个人牢牢地圈进了自己的怀抱范围之内,也完全圈进了那把此刻只为他们两人遮蔽的雨伞之下。
透明伞面下,空间骤然变得逼仄。
苏秋池能清晰地感受到陆珩身上被雨水浸透的西装的冰凉湿意,以及湿布料下传来的体温和有力急促的心跳。
雨水和陆珩身上那丝熟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强势地侵占了他的呼吸。
“我送你回去。”
陆珩低沉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
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紧紧环着苏秋池,半强制性地拥着他,转身就朝着停车场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的步伐很大,很急,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强势。
苏秋池被他几乎是半抱半推地带着往前走,脚步有些凌乱。伞依旧倾斜着,大部分遮挡在苏秋池头顶,陆珩的大半个身子依旧暴露在雨中,雨水不断冲刷着他湿透的侧影。
苏秋池试图挣扎,但箍在腰间的手臂力量惊人。
“陆珩!你……”他的声音被雨声和陆珩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带着一丝罕见的慌乱和气恼。
陆珩却置若罔闻,只是更加收紧了手臂,将怀里微凉的身体搂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同样湿透的胸膛里。
他的下颌紧绷,侧脸线条冷硬,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剧烈而晦暗的波涛。
雨幕之中,一把倾斜的透明雨伞,两个浑身湿透,姿态亲密却又暗含挣扎的男人,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快速地走向停车场。
雨水哗啦啦地浇下,却仿佛无法浇熄那伞下骤然升腾,几乎要将两人都灼伤的滚烫温度。
第97章 等得起
停车场冰冷的灯光切割着迷蒙的雨幕。陆珩几乎是粗暴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不由分说地将苏秋池塞了进去。
动作带着一种压抑许久的强硬。苏秋池的后背撞上柔软的真皮座椅,还未坐稳,车门便砰地一声在他身边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哗然的雨声和湿冷空气。
陆珩绕到驾驶座一侧,拉开车门,收了伞,同样带着一身湿漉漉的寒气坐了进来。
密闭的车厢瞬间被雨水的气息和两人身上蒸腾出的微妙热度充斥。
陆珩的头发还在滴水,水珠落在高级皮革包裹的方向盘上,洇开深色的水渍。他胸口微微起伏,呼吸略显急促,侧脸的线条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也没有看苏秋池,只是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分明。
车厢内陷入一种极度压抑的沉默,只有雨水模糊地敲打车顶和车窗的沉闷声响,以及两人身上雨水滴落的细微声音,还有……彼此之间那无法忽视过于清晰的呼吸声。
苏秋池靠在椅背里,微微偏头看着车窗外被雨水扭曲的光影,侧脸平静,仿佛刚才那段狼狈的拉扯并未发生。
但他微微抿紧的唇线和放在膝上悄然握紧的手指,却泄露了并非全然无动于衷的情绪。
湿透的衣服布料紧贴着他的皮肤,带来一种黏腻不适的触感,而身旁男人散发出的强烈存在感和那股不容置疑的强势,更让这狭小的空间变得令人窒息。
陆珩终于动了。
他猛地倾身过来,手臂越过中控台,带着湿冷的水汽和一股决绝的气势。
苏秋池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
然而陆珩的目标并不是他。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他拉过了副驾驶的安全带,动作甚至有些粗鲁地将其扣好。金属扣撞击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做完这一切,他收回手臂,坐回驾驶座,目光依旧直视着前方被雨刷器徒劳刮擦着的模糊挡风玻璃,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地址。”
简短的两个字,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仿佛刚才的一切挣扎与失控都已按下,只剩下送他回去这个必须执行的任务。
车厢内,陆珩低沉的声音落下后,有片刻凝滞。
雨声敲击车顶,闷响连绵。
苏秋池的视线从窗外模糊的光晕收回,落在前方被雨水搅成一团昏黄的通道上。他报了一个小区名。
陆珩没应声,只是猛地拧动车钥匙。引擎低吼一声苏醒,车前灯劈开雨幕,照亮无数飞溅的银线。
车子利落地倒出车位,驶入被雨水淹没的街道。
车开得很快,却很稳,带着一种压抑的精准。雨刮器高频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短暂清晰的视野,旋即又被瀑布般的雨水覆盖。
两人再无交流。
湿衣服黏在皮肤上的冰冷触感越发清晰。
苏秋池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朦胧街景,膝上握紧的手指慢慢松开了些,只留下指节处一点泛白的痕迹。
陆珩全程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侧脸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透出一种冷硬的雕塑感。他操控方向盘的动作干脆利落,每一个转弯,每一次加速都带着某种未宣泄完的力道。
车厢依旧被那种粘稠的沉默和湿漉漉的水汽填满。
路程不远,车子很快滑入小区入口,在门禁前缓缓停下。
保安亭的灯光在雨中显得格外朦胧。
车停稳,引擎并未熄火,低沉的轰鸣是车厢内唯一的背景音。
陆珩侧过身,手臂再次越过中控台,这一次,他从后座捞过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递向苏秋池。
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目光却依旧避开接触,只落在苏秋池身侧的某处虚空。
“拿着。”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像被雨水浸透了,又被车轮碾过,“我就不送你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