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数九寒冬,海水冰冷,大食人在海中泡了这一会儿便都已冻得牙关寒颤,没有抵抗之力了,崖州海贼们放下数艘小艇,将抛了武器投降的大食人从冰海中捞出,再以绳索系住拉上船,海鳅船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舱室,朝天敞口以铁栅封口,此时铁栅门已然打开,海贼让大食人将身上的衣袍尽数除去,只剩中衣,江朔原道是海贼体恤大食人落水后衣衫尽湿,要给他们替换衣物,不想海贼就这样驱赶着瑟瑟发抖的大食人进入了那个舱仓之中。
江朔不禁问道:“爷爷,这是要做什么?”
独孤问却不回答他这个问题,道:“当年那个昆仑奴告诉我他本是大食商船上的水手,他们的商船不远万里从波斯出发,经天竺、扶南、真蜡,直至涨海……”
独孤湘打断道:“涨海又是哪里?”
独孤问道:“南溟者天池也,地极燠,故曰炎海,水恒溢,故曰涨海。这‘涨海’便是“南海”,也称“炎海”,是大唐南面的外洋,大唐在岭南广府设市舶司,接待各国商旅。商船渡过了涨海,广府便是近在咫尺了,不料在崖州以外的九州石遇到了劫掠的海盗,海盗夺走了他们所有的财物不说,还将船上所有人抓走。”
江朔心想:原来崖州远在南溟涨海,冯大首领他们一路到乌湖海可是走的够远的,独孤湘却问独孤问道:“海盗不就为了图财么?抓人干嘛?”
独孤问道:“赚钱呀,这些俘虏被千里转运到京畿,便都成了炙手可热的外族奴隶,不过么波斯、大食人并不十分值钱,最值钱的还是身体健硕、皮肤黝黑的昆仑奴。那老奴说他当时就是被大船以拍杆击毁了商船,再向落海之人高呼‘爷死爹死烂木’、‘漾派’、‘门也鲁哈’等等……”
独孤湘道:“这都是大食语么?说的是什么?”
独孤问道:“这些是南洋诸国的不同语言,除了大食语、还有天竺、真腊等沿海各国的语言,这些话都是一个意思,便是‘投降’!”
江朔忽然醒悟道:“我明白了!昆仑奴都是遭海盗掳掠后贩卖到京畿的……崖州……冯大首领就是崖州大首领……”
这下江朔终于明白先前海贼没笑话他什么了,冯若芳救起落水的大食人不是因为心善,而是要把他们抓了卖给京城富贵人家做奴隶!对于崖州海贼来说,这些被俘的大食人已经不是人了,而是牲口一样的财货。
只见崖州海贼们将身着单衣瑟瑟发抖的大食人押入大舱中关押,还一边品评道这次捉的这些可都太白净了,没有昆仑奴,卖不出好价钱……
自然也有不愿为奴,不肯投降的,小艇上的海贼要么用鱼叉一叉捅死,要么放任其在冰海中冻毙。此刻已近黎明,海上天转明的极快,东边刚刚鱼肚露白,不消片刻就已经朝霞满天了,连日的风雪之后,好不容易迎来了一个晴日,冰海上却一片哀鸿遍野,甚是凄凉。
江朔不禁心中慨叹,独孤问悄声对他说:“朔儿,我们现在为客,还是隐忍为上,你可不要和冯大首领起争执……”
江朔道:“朔儿识得,这些大食人阴谋攻唐,本也不是什么好人,被卖身为奴也可说是咎由自取,不过……”
独孤问道:“朔儿,我知道你心善,但这大海之上可不是咱们爷们说了算。”
徐来也凑上来道:“少主,冯大首领也算为我们解了围,漕帮兄弟们要在海上跑船,还要多多仰仗海贼的照拂,可别……”
江朔拦住他道:“我识得,不过徐大哥、彭大哥,这买卖人口的事,我帮的兄弟可万万不能做,否则别怪我不讲弟兄情义。”徐来和彭孤帆忙叉手讷讷称是。
独孤湘忽然想起,问道:“尹子奇、安庆绪、闹文等人呢?别人不说,尹子奇和向润客武艺高强、不可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葬身海底吧?”
徐来沉吟道:“不知道你说的这几位水性如何,如落入冰海,仍你武艺再高强,如不通水性也是无用。”
江朔和独孤湘互相望了一眼,摇摇头,两人不知尹子奇、向润客之流水性如何,不过看抓上船来的俘虏之中并没有燕军诸人的身影。正狐疑间,忽见众海盗拉上来一个极长大的大食人,那人全身罩在一领大黑袍之内,看不清面目,一落到甲板上,就伏地哇哇吐水,有海贼上去扒他外袍,一海贼笑道:“没想到大食水手中还有旱鸭子,此獠可是灌了不少……”另一人笑道:“你看他还抱着两根烂木头呢,看来真是淹怕了……”
江朔心知有异,想上前时却已经来不及了,那黑袍长人忽然起身,双手挥动手中短杖,“啪”、“啪”两声脆响,已将身边那两个海贼头颅击碎。
冯若芳见状怒道:“贼獠还敢反抗!给我拿下!”
众海贼立刻各抄家伙上前,那长人抖落长袍,正是月孛向润客,他身上黑衣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却仍然戴着那张镶嵌着黄色水晶的面具,看来极其诡异,众海贼都不禁一凛,向润客哈哈大笑道:“好贼子,害得你爷爷险些丧命,与我纳命来吧!”不待海贼来攻,自己挥动短杖攻了过去。
向润客不善游水,龙虎双杖是南海樫木所制,南海樫木性如坚铁极其沉重,没有浮力落水即沉。他舍不得抛弃双杖,在海中扑腾险些被淹死,却也灌了不少海水,如今上得船来,不禁凶性大发,甫一出手就下了死手。
崖州海贼中并没什么了不得的高手,向润客简直如虎入羊群,手中双杖只向着海贼脑袋招呼,不及招架的海贼自然被打的脑浆迸裂,就算及时举起兵刃招架的,寻常刀剑斩不断南海樫木,反而被祥润客的怪力砸了回来,刀剑反插入头颅,亦落得惨死。
江朔再次抽出七星宝剑,就要上前去战向润客,独孤问却暗暗一拉他的袖子,轻声道:“朔儿,且等一等。”
江朔心道:难道爷爷怪冯大首领倨傲,有意让崖州海贼露丑?但难道就由着向润客屠戮人命?
这时海贼已看出向润客厉害,纷纷后退,后面赶来的海贼竟然拉起一张张渔网,向润客哈哈大笑道:“贼子当你爷爷是大鱼么?却用什么网子!”说着挥杖冲去,海贼们果然如捕鱼一般向着向润客撒出网去。向润客挥杖去拨那渔网,却发现渔网颇为沉重,原来渔网四边都坠着铁球,难怪需要多人一起抛掷。
向润客发一声喊,勉力将这张渔网拨开,却又有数张渔网兜头罩来,他怒极,杖交单手,伸左手去抓渔网,却不料掌心刺痛,原来渔网上挂了不少细小的鱼钩,渔网是粗麻绳编织而成,这些细小的铁钩藏在绳内,若非抓握,难以发现。
向润客忙撒手扔网,再想挥杖时,却已有渔网罩到他身上,登时又有不少小钩子勾上了他的头发、衣服,叫他甩脱不得,众海贼见网住了他,一起抓住渔网的四角拉着旋转,想把向润客裹在里面,但向润客一身怪力绝伦,发一声喊竟而连网带人拽着一齐向前冲去,迎面之人怪叫一声,转头就跑,向润客只顾追去,众海贼齐向后拉拽竟然拉他不动,十几人就这样被他拖着走,向润客势如疯虎,任凭小鱼钩嵌入皮肉,扯得鲜血淋漓,也浑如未觉。
向润客虽然猛恶,毕竟身上坠着几十个人,竟追不上头里逃跑的那人,他心中怒气勃发,忽然转身,身后拖拽渔网之人出乎意料,一时收不住脚步,纷纷倒地,向润客哈哈大笑,挥杖要打,却忽然脑袋嗡的一声,两眼一黑,继而扑跌在地。
第264章 猰貐刀法
江朔见向润客忽然扑倒,不禁一愣,难道是他先前落水时真气受损,打了一会儿忽然脱力了?但随即醒悟,定是那鱼钩上喂有毒药。果然见那些持渔网之人都带着皮制手套,小心翼翼地将渔网上的钩子从一一从向润客身上摘下来,若鱼钩无毒又何必如此小心呢。
一小头目向冯若芳叉手道:“大首领,如何处置此人?”
冯若芳道:“先将他绑了,待他醒了再问话。”
那头目道一声好,对手下道:“此獠端的厉害,务须绑紧了,可别叫他挣脱。”
就在众人都看着众海贼捆绑向润客之际,独孤问忽然一杵江朔道:“来了!”
江朔回头一看,只见另一侧船舷上飞来一个灰色的人影,直扑冯若芳而来,冯若芳身边自然有护卫,但那人武功颇为高强,手中武器划出一道弧光电影,当先两名护卫旋即喉头喷血栽倒在地。
来人正是尹子奇,原来尹子奇其实水性极好,已先一步藏身海鳅船的舷侧,借着一堆漂浮在海面的碎木藏身,见向润客被俘拉上甲板,便悄悄潜泳到海鳅船的另一侧,爬上船舷躲在外侧,直到看出冯若芳是群盗的首领,才现身来擒首领。
尹子奇手中使的长刀名新亭侯,乃汉末张飞所佩戴的神兵利器,尹子奇自恃武艺高强,鲜少使用武器,此刻求一击必胜才用上了兵刃。
江朔现在才知独孤问方才叫住自己不是因为小器,想看崖州海贼笑话,而是料知向润客只是个饵,尹子奇如要脱困,必须擒贼擒王,因此叫他不要急着出手,同时独孤问自己则紧盯冯若芳身边的动静。
江朔忙抽七星宝剑迎上前去,这会儿尹子奇已又杀了四人,与冯若芳交上了手,冯若芳使的是一杆三尖鱼叉,那鱼叉甚为长大,通体镀金,叉身用革带缠绕,看来又颇为富贵。这兵器并非大唐制式,而是波斯以西的大秦国的能工巧匠所打造,名曰“三股托天海王叉”,冯若芳爱其“海王”之名,因此一直带在身边,只是他生的矮胖,这海王叉比他高了两头,携带颇有不便,便效法关云长之用周仓,专门选了两个小厮每日里抬着海王叉跟在他身后。
这海王叉有鹅卵般粗细,长逾七尺,外表金灿灿的,内里实乃镔铁打造,少说也有五六十斤,冯若芳身长不过五尺出头,但膂力亦甚至惊人,操起大叉毫不费力。他见尹子奇顷刻间杀了六人,知道是个硬茬子,一出手便使了生平绝技,叫做翻江闹海式,叉头一抖,三尖化作九尖向着尹子奇上中下三路齐齐刺到。
这海王叉裹着疾风而至,呼啸有声,倒也显得异常猛恶,尹子奇却冷笑一声,脚踏北狩七星步,只一步便绕开了这三叉,手里新亭侯向上一撩,喝道:“去吧!”
新亭侯虽是汉末神兵,但也难以斩断鹅卵粗的镔铁叉身,更兼钢刀的重量不到海王叉十之一二,要向上格挡谈何容易?尹子奇将新亭侯打横,内力灌注入刀身,向上猛击在叉柄上,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冯若芳感到有似有千钧之力向上涌起,手里拿捏不住,撒手扔叉,那海王叉画出一条金色的弧线,折着筋斗远远地掉入海中。尹子奇脚下不停,跨上一步伸手去锁他喉头。
冯若芳金叉一离手便知自己绝非尹子奇的对手,见尹子奇抓来,也顾不得大首领的威严,向后便倒,就地连滚数匝避开去。尹子奇也没料到冯若芳堂堂大首领居然使出市井泼皮打架的手段,这一击竟然被冯若芳堪堪躲过,他本只需长刀一递便能立时取了冯若芳的性命,江朔无论如何也是不及救援的,但他想要生擒冯若芳,用以胁迫海贼将他们送回岸上,因此才会伸手去捉,不料反让他逃脱了。
第一招未能得手,便错过了擒拿冯若芳的最佳时机,尹子奇再要上前,只见一道寒光扫来,他连忙缩手撤招,却是江朔手中的七星宝剑刺到了。尹子奇见是江朔也不搭话,一振新亭侯化作七点寒星向江朔周身七处要穴一齐刺到。
尹子奇昨夜已和江朔交过一次手,知道江朔的厉害,而他此刻与昨夜的心境又已大不相同,为求速胜上来便连使杀招,他这路刀法亦得自北溟子,但却并非北溟子所创,而是源自尹子奇的家传绝学。
尹子奇出身河北道景城郡的豪族,景城在天宝元年州改郡之前原名沧州,此地自古以来就是武术之乡,民风尚武,尹氏家传武学亦自不凡,当年北溟子离开渤海国,游历天下之际,最早到的就是河北沧州府,尹子奇之父早丧,他作为尹氏一族的长房嫡子,年纪轻轻就做了尹家的族长,更兼他天资聪颖,武艺不但远超同龄人,在整个北地武林也堪称翘楚,以致于养成了目空一切的性格。
直至遇到北溟子,被他一招制服,尹子奇才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死缠着北溟子月余要拜入其门下,也合着当时北溟子武功虽高却是初涉江湖,还从没被人这样追捧过,心一软就收了北溟子为徒,不但传授他自己自创的“北狩步”和“烛龙功”两项绝学,更将尹家的祖传武功一项项拿出来加以品评、批驳,这些武功多不入北溟子的法眼,只有一路刀法,北溟子却赞赏有加,并在原有十八路的基础上,增删而成了二十四路,北溟子称这套刀法为“猰貐刀法”,猰貐乃《山海经》传说中的烛龙之子,北溟子自创的武功称为“烛龙功”,可见他对这套刀法的偏爱。
二十四路猰貐刀法对应上天“二十四节气”,古人按北斗斗柄的指向而定节气,斗柄所指之辰谓之“斗建”,比如“立春”斗建在艮,《易传》云:“艮,东北之卦也,万物之所成终而所成始也。”因此立春便是一年之始。而“北狩步”本就是北溟子根据北斗七星的璇玑四游之象而创制的,因此二十四路猰貐刀法便是以“北狩步”为纲演化出的二十四路刀法。
之后北溟子察觉尹子奇人品不佳,德行有亏而与他分道扬镳那都是后话了,尹子奇只凭着“北狩步”和“烛龙功”便已独步北地,几乎从没遇上过敌手,这“猰貐刀法”自然鲜少使用,今日他知道身陷重围之中,如不能迅速通过江朔这一关,待渔网阵围上来,自己也就毫无胜算了,才使出这压箱底的绝招。
见安庆绪与李珠儿都曾在江朔面前使过猰貐刀法,但尹子奇使来气象与二人殊为不同,他的刀法配合烛龙功,将二十四路刀法分为四季,夏季六节气使阳炁,冬季六节气使阴炁,春、秋各六个节气,则是阴阳掺杂。
尹子奇这一招“剑聚七星”就是以剑招入刀招,没有烛龙功的加持,只不过是一实六虚的花俏招式,而尹子奇使来却是皆可为虚招也皆可为实招,方合猰貐刀法中“阴阳并用,虚实相生”的总诀。
江朔经过松漠与六曜一战,眼界的提高更甚于武功,此刻看尹子奇这刀中有剑的一招,知道厉害,但他若后退则不免将冯若芳交到了对方手中,只得硬着头皮接这一招。
江朔想起神枢剑中有“晓阳升而驱残星”之招数,当即运起纯阳罡炁,将七星宝剑对准尹子奇七剑中间天权星位猛刺过去,这一招不管尹子奇招术中的诸多虚实变化,只是中宫直进,反倒令尹子奇这巧妙的一招显得犹豫不决。
尹子奇见江朔一阳突进,立时变招,新亭侯划出一个圆弧,将七星宝剑笼罩其中,此乃盈月欺日之象,以盛阴斗孤阳。尹子奇看似轻描淡写的画圈,实是将至阴内力外化于圆弧之中,江朔只觉持剑的腕子上一阵奇寒袭来,剑招立见凝滞。
若是寻常人,任你武功再高,内功总是非阴既阳,烛龙功兼修阴阳二炁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功,尹子奇第一招负阴抱阳,看似犹豫,其实是试探对手内功的路数,第二招则以与对手相反的阴阳之炁还击,便可一招致胜,然而偏偏江朔得天授阴阳二炁,堪与烛龙功一较短长,新亭侯刀锋带着阴炁袭来之际,江朔体内凛炁感而自生,与尹子奇阴炁同性而生相斥之力,反将他的长刀弹开。
尹子奇吃了一惊,这才想起来在笼火城中与江朔比拼内力之际,江朔就曾使出过阴阳两种内力,尹子奇还一度以为他是得北溟子传授的烛龙功,但事后细想,江朔的运炁、发功之法与烛龙功有颇多不同之处,但如此一来,尹子奇越加想不明白江朔的古怪内力从何处修炼而得。
此刻不及再想,尹子奇脚踏七星,避开江朔的直刺,向左横跨,长刀画圈横扫江朔腰腹,江朔亦向左转,却是长剑斜刺尹子奇的胁下想将他逼退。不料尹子奇手中长刀横扫到一半,突然由阴转阳、由钝变锐,向着江朔当胸刺到。
第265章 江湖阅历
江朔全没料到尹子奇的猰貐刀法竟如此奇诡,他当年遇着安庆绪使用此刀法尽是攮刺的阳锐招式,简直像剑招一般,后来见李珠儿使用,则如舞弯刀,皆是圆曲流动的阴柔招数,全没想到二人所使的是同一套刀法。
今日方知这套刀法中的阴阳并非对立,而是相生相长,阳可以突然变阴,阴也可以突然变阳,只是需要极强的阴阳两股内力从内推动才能同时使出阴阳变化的刀法,因此说猰貐刀法是以烛龙功为基础,便如烛龙和猰貐的父子关系。
安庆绪和李珠儿是儿时玩伴,当年安禄山延请尹子奇做军中总教习,他传授安庆绪、李珠儿这套刀法时,两人尚且年幼,并未修炼烛龙功的高妙内功,因此尹子奇将一套刀法拆做了阴阳二套刀法,分别传授给了二人,奇妙的是猰貐刀法原本每一路都是阴阳合抱的招数,因此拆成两套刀法之后,并非十二路,仍是各有二十四路完整的刀法,因此江朔虽见过二人分使这套刀法,但面对尹子奇这套完整刀法之时,仍感十分陌生。
尹子奇的佩刀新亭侯本就是一把直刃刀,刀尖前端像剑一样开了双刃,直刺之际便和使长剑也没什么两样,江朔手中七星宝剑已不及撤回,忙以穿星步后撤闪避,尹子奇一招得手,怎肯罢休?他脚下北狩步脚踏七星紧追不放,手中新亭侯忽阴忽阳连环出击,端的变化万千。
江朔这一年间虽然功夫大进,但与尹子奇仍只在伯仲之间,更兼他对战经验毕竟太少,既然被尹子奇抢占了先机,立时落了下风,只能连退两步闪避。然而江朔却忽略了尹子奇的目标本就不是他,趁着江朔退让的时机,尹子奇横跨一步,一伸左手扣住了尚未来得及逃开的冯若芳的腕子。
江朔发现中计,忙挺剑去削尹子奇的手肘,希望藉此让他放开冯若芳。尹子奇却不就范,顺势一扯,将冯若芳的身子挡在身前,江朔若再递招,还没等砍上尹子奇,就先把冯若芳砍成两截了。江朔见状只能撤招,他长剑斜指想要绕过冯若芳去攻尹子奇两肋,然而他才一起念,尹子奇便扯着冯若芳挡在了他的剑路上。
江朔改换了几次方位,一边迈步一边心里暗忖着如何出招,然而每次江朔只是长剑稍微改变一下方位,尹子奇便跟着扯动冯若芳,将他出剑的路线挡得严严实实,江朔这才知道经验阅历和武功修为是两回事,自己虽然在内外功夫上几乎可与尹子奇比肩,但绝对还不具备尹子奇这份眼力见识,江朔每次只能等对手出招后才能见招拆招,不似尹子奇这般料敌机先。
冯若芳原本也是个凶悍的海盗首领,但此刻被尹子奇抓住手中,真如鼠落猫爪一般,毫无反抗之力,他性子甚为刚烈,宁死不愿受辱,怒气勃发地吼道:“江小友,你只管拿剑刺我,这老小子深陷重围,所持者不过就是我的性命,我若死了,他定也走不脱,你只拿剑像我要害刺,却看看他敢不敢还将我挡在前面。”
冯若芳不愧是老江湖,他说得不错,此刻崖州海贼的已张开渔网将三人团团围住了,别看现在尹子奇将他当盾牌挡在身前,如江朔真狠下心来刺自己要害,尹子奇反而还要护着他了。
然而一则江朔不敢涉险,二则以他的性格实在也做不出这样的勾当,只能和尹子奇隔着冯若芳对峙。
尹子奇笑这对冯若芳道:“这位大首领,看来你还不了解江溯之啊,叫他在你身上刺几个透明窟窿,可比刺他自己更难。”
江朔听了尹子奇之言,索性放低长剑,道:“尹先生,你说的不错,不如我放你走,你也不要伤害冯大首领吧。”
尹子奇怒极反笑,啐道:“小畜生,真当自己是个大人物了?尹某想来便来想走便走,难道你还拦得住我么?”
冯若芳虽然被擒,却仍不失大首领的气度,语气仍然坚定豪阔,绝无半分恐惧之色,冷笑道:“这样说来,尹先生是有别的要求咯?”
其实冯若芳早已料到尹子奇既然捉了自己,那就是不想取自己性命,如尹子奇正要杀了自己,适方才就可一刀杀了自己,此刻也早就跳海逃远了,既然捉了自己那定是别有所图。
不等尹子奇回答,独孤问在圈外笑道:“冯大首领,不用费劲问他啦,尹子奇所图么,我已经替你找出来了。”
江朔与尹子奇同时转头看向独孤问,只见独孤问一手提着闹文,一手提着安庆绪,笑嘻嘻地站在站在人丛之中,二人神色委顿,一动不动,显然是被点了穴道。
独孤问能被称为中原三子之一,可不是只靠着轻功卓著而已,他的拳脚功夫亦甚不俗,只不过不如他的轻功那般独步江湖、广为人知罢了。
独孤问早已看出尹子奇这样冒险擒拿冯若芳,就是想拿一个重要的筹码,换海贼放安庆绪、闹文大平安离去,因此他细心观察海面,不消片刻就在纷乱的海面上发现了一群黑袍大食人聚在一块大船板浮木碎片之上,更有数人拉起风帽遮住了面目,那一片浮木是船艉楼的碎片,甚是宽大平整,却只站了十人不到,其他大食武士宁可自己浮在冰海之中也不敢爬上浮木,独孤问便知有异。
独孤问纵身一跃从海鳅船上飞出,踏着海贼的小艇、碎穿的浮木、以及海中众多待救人的肩头,一路冲到那片大船板上,这一下神兵突降,一众围在浮木周围水里的大食武士可来不及爬上浮木阻击。浮木之上为首的正是安禄山的二公子安庆绪和大食闹文大王,此外,还有二何兄弟和几名高阶的大食将领各拉兵刃守卫在二人身边,其他侍卫便只能在海里漂着了,
见独孤问跳上浮木,何万岁、何千年兄弟立刻各抽弯刀上前阻挡,不过二人武功虽也不弱,但想要和独孤问这样的一流高手交手,必得借着璇玑阵法,然而此刻二人手下早已被打得七零八落,攒不出一个完整的阵式,且在冰海之中泡了这么久,冻饿麻痹,一时反应不过来援护主人。
二何兄弟组不成璇玑阵,那便无一人是独孤问的敌手,独孤问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人丛中倏忽来去,如穿花绕步一般从每个人面前滑过,他和尹子奇一样,先不急于动手,因为他也不知浮木上的人中哪些是官身,又有哪些是首领,便以此法看众侍卫抢着护谁,那谁就是首领。
待看清了燕军和大食的残兵所保护的是安庆绪、闹文二人,独孤问这才出手捉人,他最强之处在于轻功,自然轻易避开两人和周边武士的反击,出手如电,将安庆绪和闹文周身经脉要穴一并封住,这才左右手各提了一人,飞跃回大船之上,期间二何兄弟除了追着毫无用处地猛砍一通之外,连独孤问的衣袖都未沾到一片。
尹子奇见独孤问轻易捉住了安庆绪和闹文,不禁叹道:“姜还是老的辣,没想到独孤前辈也在此处……不过堂堂陇右独孤家的大族长,竟然帮海盗出头,我可也是没想到。”
独孤问笑道:“为唐皇镇守北地边陲的范阳燕军竟然和大食人一路密谋叛唐,我可也是没想到呢。”
这时忽听一人朗声笑道:“独孤前辈说的哪里话来?这些大食人是来大唐做买卖的,平白被海盗毁了船只,正无处讲理去呢,怎到成了密谋叛唐?”
说话之人正是严庄,他刚刚被海贼捉上来,身上被冰水浸透的长袍紧贴在看似瘦弱的身上,幞头不知何时已经掉了,头发披散下来,湿漉漉的,显得颇为狼狈,但说话口气仍是不疾不徐,江朔都不禁有些佩服这个不会武功的书生的胆气。
见严庄这样罔顾事实信口雌黄,独孤问也不动怒,道:“严生,大食人互市有市舶司管着,据我所知可都在广州、明州这样的南方大港么?大食人来自南方,喜热畏寒,可从没听过大冬月的跑到极北之地来做买卖呢。”
严庄神情夸张地一揖到地,对着独孤问道:“独孤前辈说的是,不过前辈有所不知,这位大食商人闹文所率一行三艘船,本确是去广州市舶司做买卖。不料才过了崖州就遇上了这帮海贼,大食商船被海贼逼迫得紧了,无法进入广州府,只得一路向北躲避,寻常海贼追个十几里水路最不上也就放弃了,岂料这支海贼竟然从崖州外海,一直追到出处。大食人实是被撵着,才躲避到冰天雪地的乌湖海中的。”
严庄是尹子奇的同乡,不过比尹子奇年轻的多,现今不过四十不到的年纪,他是景城郡少有的文士,也是安禄山两大智囊之一。尹子奇自视甚高,不善矫饰,而严庄扯起谎来却毫无心理负担,瞎话张口就来。
他这番话,江朔一行人自然不信,但却也提醒了独孤问,他问冯若芳道:“大首领,你们真是从南溟崖州一路追到此地的么?为何紧追这三艘大食船不放么?从南到北追踪六千里,这买卖做的可有点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