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镜老人年齿最长,修为亦高,因此推他做盟长,而司马青云是崆峒当地三教之首,作为主人崆峒派有地利之便,因此推他做了副盟长。
至于江朔,一来他年纪轻轻,二来并非三教中人,因此未推他做盟长,江朔倒是不以为意,只要是行侠仗义之事,他便愿意参与,哪怕做马前卒。
至于这“盟长”,他做了江湖盟主和漕帮帮主,看似少年得志,实则常觉焦头烂额,此番不让他做盟长,江朔反倒长出了一口气。
卢玉铉看着各怀心思的崆峒三圣,犹豫再三,还是叉手道:“玉铉有一言不得不说,二日后我们要联手对敌,各派有什么隐蔽还是说清楚的为好,关于那神秘人的来历,司马掌教何不请教一下两位前辈?”
崆峒三圣听卢玉铉忽然旧事重提,不禁又都紧张起来,但随即明白卢玉铉的意图——此刻别院内的顶尖高手可不是只有江朔一人了,而是增加了磨鉴客和叶归真二人,那神秘人终是要更忌惮几分。
司马青云从今日吐蕃人的功夫可以看出,二日后的九教大会必定凶险万分,中原武林只有互无芥蒂,合作无间,三教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司马青云一咬牙道:“好,我便说说这神秘人的来历。”
磨镜老人和叶归真均不知神秘人之事,听他这样说,心中奇怪,也一起跟着凝神细听。
司马青云说完这番言语之后,不自觉地一顿,唯恐那神秘人突然出手,阻止他说话,但此刻屋内外一片寂静,四墙门窗大开,哪里有人?
于是司马青云壮起胆子继续说道:“静虚、道元和贫道,我们三人都没见过那神秘人的年龄样貌……”
此言一出江朔等人都是一惊,江朔道:“司马道长,你说那神秘人胁迫你们,却又说没见过他的面,这实在令人难以索解?”
司马青云拱手道:“福生无量玉皇赦罪天尊,现在说出来不怕众位笑话,魔教传来九教大会拜帖之后,我们第一步想到的是先避其锋芒,僻居别山,再找武林同道反戈一击。”
众人听了心中都是一凛,心道这崆峒三圣果然难称一个“圣”字,胆小怕事如斯,祖宗几百年的基业也是说放弃就放弃了。
却听司马青云继续道:“然而当夜这神秘人就上门了,留书让我们不能离开崆峒山,必须赴九教大会。”
程千里道:“腿长在你们自己身上,三教这么多弟子,三圣一声令下,千百门徒四散而走,此人功夫再好,也不可能把几千门徒一个一个抓回来吧?”
第404章 神秘怪客
铁筝道元苦笑道:“还真就一个个捉回来了,不过不是一次捉全山人回来,而是走一个捉一个。”
司马青云接着道:“我三人曾败于飞鸿子之手,丢了崆峒西山混元顶,因此听说魔教要召集九教大会之后,我们之所以要避战,胜败还在其次,实是崆峒儒释道三教实在不能代表整个中原武林,不愿意万一再败给魔教,给对方留下污蔑中原武林的口实。”
磨镜老人安慰道:“青云,你不用多做解释,我想在座诸位英雄自然知道你们的苦心,你只说后来怎样了?”
司马青云叉手称是,继续说道:“说来惭愧,第一个被捉回来的崆峒弟子,就出自我紫霄宫玄空门——那弟子听说群魔将要啸聚崆峒山,心中害怕,连夜就逃走了。岂料第二天一早,此人被五花大绑,挂在紫霄宫门外大树上,胸前还挂了一块木板,刻着‘无耻’二字。”
江朔心想这位“神秘人”前辈倒始终是这惜字如金的做派风格,不禁暗暗感到好笑。
诸葛静虚道:“之后神拳门也发生了类似的事,不过不仅仅是外逃的弟子,就连被派去向中原各派报信的弟子也被抓回来挂在了树上。”
江朔见铁筝道元也在一旁点头,想必飞龙门也遇到过这样的事。
诸葛静虚道:“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飞鸿子和魔教所为,因为被挂在树上的人胸口的字都是‘无耻’、‘鼠辈’之类的语焉不详的话语,以致众人误会是魔教防备崆峒三教派人去中原乞救兵,才不让我派弟子出山的。”
“于是,我们就安排门中弟子一齐出山,那一日十几人结伴出山,结果第二天这十几人都被捉了回来,齐整地挂在问道宫门外的道路两侧,这些人脖子上挂的文字串成了一句话,写的是,崆峒、鼠辈、畏惧、魔教、不得、逃离、违者、挂树、示众。”
司马青云道:“至此,我们才知道原来是不许我们离开崆峒山躲避魔教,那必然不是魔教所为了,但这神秘人行事古怪,无论是逃跑的弟子,还是我们派出去求援的人,无论一拨人有多少,都无一例外被挂上了树。”
江朔心想:此人的行事风格和北溟子可是大大的不同,难道天下真有和北溟子功力相当的高手?
诸葛静虚道:“这时我们已经不想逃跑了,但需要广邀天下名门正派前来助拳,我们无法见到那神秘人,出去求援的弟子虽然身上带着信笺,但那神秘人从不搜身,都是偷袭之后直接挂到树上,送信的弟子亦无法自明身份。”
司马青云道:“我们也没办法确定此人是敌是友,他要我们留下是为了将我们困死,还是为了让我们与魔教死战到底,但他始终不现身,我们也无法找他问个明白,终于老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在紫霄宫举办斋醮仪式,向这神秘人自明其志。”
众人听了都不禁莞尔,崆峒三圣居然想到用酬神的仪式来和这位隐藏的高手沟通,听来令人又是心酸又是好笑。
司马青云却毫无玩笑的表情,严肃地道:“我登上法坛,焚香祝祷,说我们决意留在崆峒和魔教一决胜负,但需要派人去中原各处送信。如此祝祷再三,那神秘人却始终不肯现身。我想可能他不是道门弟子,又在莲花寺中做道场亦是无效,最后在问道宫中焚表酬天,他却忽然现身了。”
程千里道:“司马掌教,你不是说从未见过那神秘人么?他既现身,你们不就见到了么?”
司马青云道:“我说现身是他终于对我们传信了,那日诸葛先生正在问道宫中祝祷,忽然丢来了一个纸团。”
诸葛静虚道:“上面写的是‘传信求援之人可以离开’,紧接着又丢来一个纸团‘需立名录奉与大殿’,想来神秘人神出鬼没,自然有办法核对。”
司马青云道:“此后神秘人便以纸团和我们沟通,但他只在问道宫中扔纸团,别处却只管挂人,不再留字条了。”
程千里道:“司马掌教,你们就不会追踪纸团,找到此人的踪迹么?”
铁筝道元道:“怎么没找,从他扔出第一个纸团,我们便顺着方向不断追索,但除了被他不断扔纸团羞辱之外,再寻不到他半点踪迹。”
江朔也曾追过两次,知道此人轻身功夫确实了得,可谓冠绝天下,崆峒三圣找他不到也是意料之中之事。
司马青云道:“我们不断找他,却将神秘人触怒了,一日他扔出纸团,说给我们所有人都下了毒,又说江湖盟江少主到了平凉城,要我们将他带上崆峒山,又教了我们说辞。”
江朔知道这套说辞就是魔教要将三教赶出崆峒山之说,其实九教大会如果真的有阴谋,也说不得三教也确实有灭顶之灾,如三圣对他如实以告,他定也会上山,这位神秘人实是多此一举。
但转念又一想,他和卢玉铉等人商定的,原来是到了平凉城,找到睿息长老,立刻赶赴兰州金城,如崆峒派不用非常手段,说不定自己已和睿息长老离开平凉城了。看来这神秘高人,也早就在监视江朔他们的一举一动了。
叶归真听司马青云说众人被下了毒,伸出手搭在司马青云腕子上,把了半日,道:“青云老弟,我观你脉象端稳强健,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啊。”
叶归真出生南阳叶家,自然也懂些岐黄之学。
司马青云道:“叶天师,青云也略懂些医术,我也察觉不到自己何时中毒,有何症状,但神秘人扔纸团教我等自运炁到金门、肩井、臑俞、天髎四穴,这四穴分属足太阳、少阳和手太阳、少阳四脉,照理应该觉得暖热才对,然而一内力注入四穴,却忽然督脉中脑后的风府穴感到一阵寒意,注入四穴中的内力越多,脑后越寒,果然是不知何时中了寒毒。”
众人听了觉得有理,这手足四脉属阳,督脉亦属阳脉,怎回运炁到四道阳脉,督脉穴道反而会发寒呢?看来这神秘人下毒的功夫也是既高明又古怪。
江朔却道:“司马掌教,三位圣人,你们可能被骗了,金门、肩井、臑俞、天髎四穴均属阳脉不假,但人体有阳维,可将阳脉腧穴跨脉系于一体,阳维可溢蓄气血,反之若将阳维上相连腧穴关闭,则督脉阳炁不济,会有寒意,注入四穴的内力越高,则寒意也越强。”
司马青云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朔道:“司马老儿也略通医术,却从没听说过这溢蓄气血之说。”
江朔笑道:“我有一法可证其缪,请三位向筑宾、府舍、期门三穴同时输入内力。”
这三穴分属足少阴、足太阴和足厥阴三道经脉,但三穴一在腿、一在腹、一在胸胁,可说是毫不搭界,崆峒三圣互相对视几眼,不知江朔何意,江朔笑道:“三位一试便知。”
三人只得闭目依样而为,三人内功皆不凡,同时向三条经脉注入内力对他们而言并不难,三人只运了一会儿内功,就忽觉一股热流不知从何处现出,直冲喉头廉泉穴。
司马青云大惊!这廉泉属于任脉,江朔所授之法便是对阴脉腧穴注入内力,却反而在任脉产生了热炁。
三人都或多或少懂些医术,知道一个人不可能既中寒毒又中热毒,且江朔所说的运炁法门和神秘人所授之法虽然相反,但其道是一样的,神秘人是内力注入阳脉而生寒,江朔是内力注入阴脉而生暖。
看来确实有所谓“阳维”、“阴维”将各阳脉、阴脉维系在一起。江朔不知道他不知不觉之中,将玉诀中对体炁储运的高妙见解透漏给了在座所有人,虽然只不过是一句话,却引得众人陷入沉思,别说崆峒三圣和江湖中豪侠,就连磨镜老人这样的绝世高手都从中受益。
众人沉默良久,司马青云才缓缓开口道:“确是如此,看来我们都被这神秘人给骗了。”
这时铁筝道元也开口骂道:“这贼人骗得我们好……”
今日崆峒三圣说了半天,却不见那神秘高手出手阻止,上次铁筝道元是只说了几个字就被他用纸团点了穴道。也不知道是他真的忌惮磨镜老人和叶归真二人,还是他觉得崆峒三圣今日所言并无不妥。
然而铁筝道元这句话一出口,却终于拂到了那神秘人的逆鳞,道元话还没说完,一个纸团不偏不倚掷入他口中,虽然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纸团,却打得他舌麻齿摇,口中鲜血长流,甚是恐怖。
众人尚在震惊之中,江朔和磨镜老人已经双双飞到屋外,二人反应之快,几乎部分轩轾,江朔见前面有一道白色的身影越过院墙,忙纵身越过院墙,然而院墙后是一小庭院,除了院中一口小水井,四面都是屋门紧闭的房间,一棵树,一丛草都没有。
磨镜老人逐一推开房门,却见这些屋子都是许久未用的,地面扑满尘土,若有人进来,饶你轻功再高也不可能不留任何痕迹。他退出房门,见江朔对他摇头,知江朔也是一无所获——这神秘人再一次凭空消失了。
第405章 领袖风范
磨镜老人和江朔互相对视一眼,磨镜老人一是吃惊于江朔的轻功如此卓绝,方才冲出屋子时江朔还落在他身后,然而却先他两步飞过了院墙,二是吃惊于这神秘人居然比他二人快得多,一眨眼就不见了。
二人回到屋中,这次江朔故意放慢了脚步,跟在墨镜老人身后。众人见二人回返,都围上来询问,磨镜老人摇摇头道:“那人身手好快,我们都没追上。”又问:“道元伤势如何?”
铁筝道元口中的纸团早已被取出,这一击时道元正在张口说话,纸团打在齿上,磕破了舌头,这才鲜血横流,因此看着甚是吓人,其实伤的却不重,只是大牙有些松动,却也没断裂掉落。
众人都神色凝重,只有叶归真笑嘻嘻地道:“道元老弟,你现在这副尊容正好应了‘火雷噬嗑’之卦象啊,《象》曰:雷电噬嗑,先王以明罚赤法。道元你口出不逊,故遭其小惩,可谓现世报也。”
铁筝道元心中不悦,但碍于叶归真的身份,只得隐忍不发,众人一方面心情极度紧张,一方面又觉得好笑,今日来的两位武林前辈,一位醉心磨鉴,一位痴迷算卦,难道武林中的前辈高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怪癖吗?
一个轻飘飘的纸团,其效果竟然如同一颗小石子一般,众人心中都吃惊非小,尤其是磨镜老人,他虽号称“赤松山磨鉴客”,但他其实不在赤松山中,而是常年走城穿镇,替人磨镜为生,因此他虽然长期隐居,自问对江湖之事颇为熟稔,没想到今日遇到这样的高手,他却毫无头绪。
磨镜老人对面古镜时虽然如风似魔,但那是他的嗜好,古之贤人逸士多有奇异的怪癖,就如嵇康爱打铁,王桀爱听驴叫,王羲之爱鹅,都有怪癖,磨镜老人醉心磨镜也不足为怪。
除此之外,磨镜老人实则堪称文武全才,他每教一个弟子都是一门单独的武艺,武器也绝不雷同,比如南霁云用弓,卢玉铉用扇,许远用飞爪,雷万春用拳,皆不相同,足见磨镜老人武艺之驳杂。
除了武功,磨镜老人的文治亦高,卢玉铉、许远都堪称才智之士。不过磨镜老人又与东岩子赵蕤不同,赵蕤文学涵养极高,赵蕤写出了《长短经》传于李白和江朔,但他所书所想,虽然不乏真知灼见,却终究是文士之见,磨镜老人所学则更注重实战,所授弟子多是攻杀战守之术、治国安邦之策。
因此此刻众人自然都望向磨镜老人,等他分派。
磨镜老人道:“那纸团上写的什么?”
纸团早已被打开了,上面仍然只有两个字——“打嘴”
这显然是针对铁筝道元方才骂“贼人”二字而书的。磨镜老人捻须道:“此人功夫如此高强,看来却年纪不太大,实在是奇也怪哉。”
江朔看着字条,这字条看来平平无奇,奇道:“前辈,我看这字条字迹工整,不似顽童所写,何以见得就是年轻人呢?”
磨镜老人道:“我可没说是顽童,只是说此人年纪不大,应该就是江少主你这个年纪吧,可能小些也可能大些……”
程千里道:“看来不止叶天师会算卦,磨鉴前辈你也能掐会算呢,只这两个字,就能看出年龄的大小?”
众人虽不似程千里这般心直口快,却也都是这般想法。
磨镜老人解释道:“正是因为这字迹太工整了,你想若一个人写了几十年的字,无论他是武林耆宿还是一介文士,可能是手持纸条一蹴而就,不是草书,也是行楷,怎么会这样认真地写正楷?”
众人再看那纸条,果然如此,尤其是那“嘴”字,笔画极多,一般人正常写来都不免连笔,而纸条上的字一笔一画写得极为认真,却又显得有些拘谨,显然不是一个年长之人写字该有的样子。”
程千里道:“那可能是他不想被认出笔体,而刻意为之呢?”
众人方才觉得磨镜老人说得有理,又觉程千里粗中有细,这楷书写得和书帖里的一模一样,确实难以分辨,隐藏笔体倒也是一说。
磨镜老人道:“笔体只是一例,从他行事更能看出是个少年人。方才道元说到他来历时他不恼,江少主说他下毒是假时他也不闹,只说一句不相干的‘贼人’,他却怒而现身,这不是少年人心智不定之相么?”
江朔见其他人都在点头,只有自己觉得那人怒而打铁筝道元的嘴正常得很,看来这反过来也证明神秘人确实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岁数的少年人。
磨镜老人见江朔眼珠转动在想心事,便问道:“江少主,对这神秘的少年人,你可有什么线索?”
江朔惑然地摇头道:“我实不知……”
磨镜老人叹道:“老夫久不问江湖之事,没想到出了这么多少年英雄。”
司马青云问磨镜老人道:“磨鉴前辈,现在又该如何应对呢?”
磨镜老人笑道:“青云啊……我看溯之方才所言应该不错,你们既然没有中毒,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听道元说到那人捉了崆峒派的弟子,只是挂在树上,并没有杀害一人,是不是这样?”
崆峒三圣仔细回想后,齐声道:“确实没有。”
诸葛静虚道:“现在想来,都只是点了穴道送回来,别说杀害,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磨镜老人捻须道:“他只是和你们开玩笑,包括用扔纸团的方法,都可看出是少年人好玩的心性,从他传书的内容和时机来看,此人并无恶意,恐怕是友非敌。”
铁筝道元道:“那他这样做却是何意呢?若是朋友,直接现身不就好了?”
磨镜老人哈哈大笑道:“若真是一个和江少主一样的少年人,对三位圣人指指点点,你们会听他的么?”
众人心道不错,均觉这道理看来如此显而易见,自己怎么早没想到。
磨镜老人又道:“无论如何,神秘人叫崆峒三教留在山上,又让请江少主前来,这两条都做到了,我们现在决意参加九教大会,二日后就要与魔教决战,与神秘人所求并不冲突,这两天他应该不会出来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