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军瞬间冲到旗下,掌旗、护旗的步军历来都由一支军队中最精锐的士卒组成,然而这些军士在那唐将的奇门兵器下多走不了一个回合,那人也不以杀戮为乐,径直冲到大旗之下,右手持兵刃戒备,伸左手拍在旗杆之上,只听“咔啦”一声巨响,碗口粗的旗杆应声摧折,轰然倒下。
中军帅旗倒下的巨响声中,众燕军才惊觉己方主帅已然临阵脱逃了,这些士气如雪崩般地溃塌了,数万大军一哄而散,狼奔豕突,皆向北逃窜,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两百弓骑兵就可以击溃数万人的骑步大军。
城头众人见状大感振奋,一齐喝彩,声震寰宇,独孤湘道:“那唐将好勇!”
江朔笑道:“什么唐将,不就是我们的南八大哥么。”
独孤湘道:“怎么可能,南八不是和我们一起在城头……”她转头四下张望,才发现南霁云不知何时下了城楼,早不见了人影,她奇道:“咦……南八什么时候走的?”
江朔道:“张长史先前戏耍燕军前锋之时,南八就下城了,张长史这障眼法不仅骗过了燕军,连你也被瞒过了呢。”
张巡笑道:“不错,这正是我们的战术,我在这边故意激怒燕军,来回拉扯,只是为了吸引他们的骑兵,南八率弓骑兵出西门,远远绕到敌军侧翼,只等敌军骑兵离开本阵,便立刻发起突袭,搅得敌军大乱。”
尚衡叉手赞道:“张长史用兵如神,以数百人胜万人,虽诸葛武侯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张巡连忙笑着摆手道:“尚义士谬赞了,一则全赖南八神勇,二则这李怀仙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他见势不协扔下大军就跑了,安贼以此等人为将,焉有不败之理?”
此刻杨朝宗就是再木讷也看出来己方本阵已然溃败了,他不知大军溃败是被南霁云只以两百人的弓骑队冲散的,还道是唐军埋伏了千军万马杀散了李怀仙的大军,一时间吓得心胆俱裂,再不走只怕城外的唐军收拾完李怀仙,回头和城内唐军两下一夹击,腹背受敌自己哪里还有生路?
杨朝宗怕率军返回会一头撞上那支不存在的唐军伏兵,领兵绕城而走,东面是汴水,他便向西而行,想要远远避开唐军的“夹击”。
张巡再城头看了,立刻命令开城追击,却又不无惋惜地拍着城墙道:“可惜我们骑兵太少,估摸着只能杀得他几个掉队的步卒,若再有百余骑兵掩杀过去,擒住此贼,可尽全功!”
江朔闻言心中豪气陡起,朗声道:“这有何难?朔为长史将此贼擒来。”
话音未落,江朔已然一跃下了城楼,一片惊呼声中,江朔已如大鸟般飘然飞过护城壕沟,脚尖一沾地便毫无迟滞地向前飞射而出,瞬间就超过了出城追击的唐军步兵,向着燕军马队追去。
他起落的身姿直比骏马还快,眼看与敌军骑队的距离飞快地缩短,城头上张巡以下的众人惊得张口结舌,竟然忘记了喝彩。
杨朝宗听背后喧闹的城头忽然没了声音,不禁回头望去,这一看不要紧,正见着江朔如飞而至,他吓得大叫一声:“娘耶!有古怪,这唐人会缩地法!”
江朔虽只有一人,数千燕军竟然没有一人敢回头来战,只顾向西逃窜,杨朝宗不停催促:“快跑,快跑!”燕军骑兵扔下步军,只顾自己逃命。
那些步军见到江朔如此身法,只道他真会缩地之法,一时间竟然产生了出击的唐军也会缩地之法的错觉,脚下一软,连逃跑的胆子都没有了,一个个抛下兵器束手就擒。
江朔却不管这些步卒,他从降卒中飞速穿过,目标只有杨朝宗一个,杨朝宗见江朔紧追不放,看他的脚力,自己全力催马被追上也只在须臾之间,憨勇浑愣之气陡升,竟然拔马回转,对着江朔挥舞短槊冲来,立起眉毛高喊道:“小子找死,吃你爷爷一朔。”
江朔见状不惊反喜,笑道:“来得好!”
右手迎着短槊一扬,一把握住了槊柄,向下一带,轻轻松松将杨朝宗拉下马来,速度之快甚至杨朝宗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还在马上,此刻却忽然站在平地之上,他竟然还有闲暇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马,说了一声:“咦……”
然而才说完这一个字,杨朝宗忽然脚下一轻再度回到马上,他心中愈发奇怪,难道自己白日里发梦了?但他立刻发现自己虽然在马上却是横着的,先前追击他的青年安坐在马鞍之上,自己则像个货物包裹一般横担在马上。
他想要挣扎,却浑身酸软动弹不得,张口想要问是怎么回事,却觉喉头一涩,再说不出一个字,直到江朔骑着马将他带回雍丘城下时,杨朝宗才彻底明白过来——自己被俘了。
张巡迎下城来,对江朔拜道:“江少主神乎其技,张巡拜服,有江少主相助,实乃我大唐之福!”
江朔被张巡说得不好意思,正不知道如何客套,却见城内一人飞奔而至,那人跑得丢盔弃甲十分狼狈,跑到近前也不知是跪倒还是跌倒,匍匐在地喘着粗气道:“报……报,报……”
张巡不悦道:“何事如此惊慌?把气喘匀了再说。”
那人使劲咽了一口唾沫,道:“报长史,大事不好,不好……入城的曳落河反了,已赚开了南城城门,放,放……放燕军入城了!”
第743章 军民一心
江朔惊道:“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搞错了,何千年断不会造反的!”
尚衡也道:“我们探查得明白,李怀仙领兵四万直扑雍丘而来,一路并未分兵,怎会有燕军出现在城南?”
张巡却没有慌乱,下令道:“城内军民入坊守御。”
斥候将命令沿大街传递下去,城内各坊早已做了加固,深沟高垒仿如一座座缩小了的城池,城内军民看来早已演练了多次,忙而不乱,各持刀矛立于坊墙之上警戒,手持各色弓箭的射手则登上坊内楼阁高处,看来哪怕燕军攻破城墙冲入城中,雍丘城内军民也会逐坊抵抗,直到最后一人。
一切布置方毕,就见城南尘起,竟然是一支马队,江朔和独孤湘立刻认出了这些骑士的打扮,齐道:“是曳落河武士!”
城内守军自有应对,他们搬出鹿砦,在街道上排列开来,准备阻击敌骑,但曳落河势头甚猛,能否挡住他们,守军似乎也没有十足的信心。
尚衡惊魂未定,惴惴道:“没想到李怀仙居然还留了后手。”
张巡仍然十分淡定,立于鹿砦之后,摇头道:“李怀仙并非嫡系,安贼绝不会把最亲近的曳落河武士交给他支配,领军的一定另有其人。”
他的冷静给了守军莫大的鼓励,他们心中虽然害怕,却仍然快速地布阵迎敌,无一人退却。
独孤湘已抽出腰间的长索,道:“管他是谁,先消灭了他们再说!”
身边的唐军士兵听到独孤湘说得如此轻松,都不禁望向她,心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看你身形如此娇小,铁骑袭来岂不是须臾便被踏成肉酱,哪里还说得大话?
独孤湘却不管他人的目光,一振手中长索便向前跃出鹿砦,她早已将绯红色大袍的下摆挽起,两只大袖却如翼张开随风舞动。
独孤湘跑动时身形如此轻灵,让人不禁担心两只灌满了风的袖筒要将她带着飞离地面了,与她的轻灵飘逸截然不同,百步开外的玄甲曳落河骑兵如同一堵黑色的高墙,又如涌动的黑色的浪潮,直压过来。
这柔弱与刚强的对比太过鲜明,以至于众军士一齐惊呼起来,就连一直表现得十分冷静的张巡也喊出了声。
但此刻喊什么都晚了,独孤湘已然一头撞入了黑潮之中,但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那一抹红色却没有被黑潮吞没,在骑手之间不住地腾跃,每一次跃动都伴随着人仰马翻与血花迸溅。
只不过曳落河人数众多,塞满了几十步宽的街道,一旦冲锋起来,完全没有停歇或兜转的可能,独孤湘虽然轻松击落了十数人,却于事无补,黑潮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自顾自地继续翻滚咆哮向前。
独孤湘在人群中边打边喊:“朔哥,快帮忙!”
江朔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站在原地未动,眼看曳落河骑士冲到距离鹿砦不足十步了,众步卒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忽听一声如龙的马鸣之声。
曳落河登时大乱,前排战马或是人立而起,或是原地圈转,后面的战马停不住脚步,与前马撞在一起,人马摔倒了一大片,队形立见散乱,众人正感意外,不知哪里来的龙吟之声,却听嘶鸣之声又起,这次更为高亢嘹亮,陷入混乱的马匹更多。
如是者再三,众人终于发现原来这龙马之声来自江朔!
江朔以无上内功催动,发出高亢的龙马嘶鸣之声,无需出手便搅得曳落河阵形大乱,这可比独孤湘在骑兵阵中冲杀的效果立竿见影的多了。
若是在开阔的战场上,骑兵充分展开,江朔功夫再高,能影响到的马匹毕竟有限,但此刻在狭窄的街道上,这龙马之声几乎无解,无论骑兵御术如何精湛,都无法催动战马再向前一步!
马队前冲之势止歇,独孤湘在骑兵群中杀得更欢乐,她高喊:“痛快!痛快!朔哥你将这些马儿定住,让我杀个痛快!”
江朔却高喊道:“湘儿快回来!”
独孤湘不解道:“为什么?”
江朔笑着喊道:“一会儿被射成刺猬可别怪我言之不预!”
独孤湘登时醒悟,从骑兵阵中脱出,飞回鹿砦之后,她双足才落地,就听四下里竹梆声响,两侧坊内楼阁之上箭弩齐发,射向陷入混乱的曳落河骑兵。
骑兵失去了冲击速度,战马反而成了累赘,任凭箭矢攒射,无法还手,但曳落河也真是悍勇,弃马步战,手持刀盾想要冲破鹿砦的防守。
张巡手下将士虽然半军半民,但显然反复演练过步军结阵之法,他们严守阵型,排列紧密地持枪刺杀,这不需要多高强的本领,全靠着齐整如一人,将曳落河牢牢挡在鹿砦之后,纵有通天的本领也施展不得。
曳落河虽然装备精良,但他们手持短兵,隔着鹿砦反而占不到优势,眼看双方隔着鹿砦互相胶着,两侧坊门忽然大开,内里亦有持矛军民走出,排成紧密队形从两翼压来,他们为了保持队形,步伐不快,却令人更加心生惧意。
曳落河终于失去了再战的勇气,开始后撤,坊内弓箭手此刻也不再齐射,而是各自如射猎般逐一射杀敌人。
江朔不禁感慨道:“看来打仗真凭的不是一夫之勇,张长史能让普通百姓发挥出如此战力,军民一心抗击叛贼,实是令人佩服。”
张巡捻须笑道:“江少主何必过谦,若非江少主和独孤娘子止住敌骑冲击的势头,我们也难胜得如此轻松。”
江朔羞愧道:“燕军入城全因我误信奸人,引狼入室,若不能助长史击退敌军,朔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张巡道:“此刻下定论还为时过早,溯之,我们先夺回南城,再做计较。”
一行人追着曳落河溃兵追向南城,有江朔在也不怕骑兵卷土重来,但张巡依然谨慎,命守军列成整齐的队列前行,江朔和独孤湘却等不得了,他们骑了曳落河弃在路边的战马,向南疾驰,一路见了游兵散勇也不理睬,只顾向着城门方向冲去。
雍丘城不大,不消片刻便到了南门之下,曳落河已在城楼下重新集结,江朔在阵前一驳马头,怒气冲冲地喊道:“何千年何在?”
江朔喊时本没有指望会有人回应,没想到城头一声高声答道:“何某在此,江少主有何差派?”
江朔全没料到何千年居然敢大大方方出来见他,不禁一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独孤湘反应快,双指戟指城头道:“何千年,朔哥好心助你,你怎的恩将仇报?”
何千年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助我?不知道江少主助我何事啊?”
独孤湘早听江朔说过脑虫之事,道:“罗罗姊姊解开了脑虫的骗局,助你们摆脱安贼的控制,她是朔哥带来中原的,朔哥自然也算的对你有恩。”
何千年嗤笑道:“你道我不知道么?曳落河成军二十年,高不危的诡计纵然瞒得了一时,还能瞒廿载么?”
江朔这才知道原来何千年早就知道所谓的脑虫蛊毒的真相,他不禁疑惑道:“就算你为了活命,假意投降,你却又为何在常山城外助我们破敌?”
何千年道:“我助你击破的是史思明的同罗骑兵,史思明狗贼以范阳二号皇帝自居,我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我非是助你,实是借唐军的手煞一煞此贼的气焰罢了。”
江朔这才想起,范阳人心不齐,安庆绪和他的三弟尚且不睦,更何况史思明?不禁后悔自己早没想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
独孤湘却道:“朔哥,和他废什么话!”转头对何千年道:“狗鼠辈,你既然得机会脱身就该早早遁走,难不成你以为这点曳落河就能保你周全么?”
话音未落,独孤湘便要起身去擒何千年,江朔却已经冷静了下来,一把拉住她的手低声道:“湘儿谨慎,何千年带入城中的曳落河不过两百余人,此刻城内曳落河远不止这个数,且都全副武装,显然领军的另有其人,何千年只是做了内应。”
城头一人朗声笑道:“江少主果然是长大了,不再是做事冲动的少年郎了。”
江朔对着城头冷冷道:“尹先生,关内一别不过数月,没想到你却领兵到了此处。”
说话之人正是尹子奇,他手扶雉口,道:“江少主,那日我可不怕了你,只是你得神弓手相助,用卑劣手段偷袭射杀了万载,又引发了雪崩,我才带着千年离开。”
尹子奇不提自己率十几名武士围攻江朔,又说来瑱射死何万载“卑劣”,江朔心中冷笑,却懒得和尹子奇耍嘴皮子功夫,喝道:“尹先生,那我们今日便在此地一决高下!任你带多少人,组多少个璇玑阵,朔都奉陪到底。”
尹子奇却一挥手,城头立刻冒出数百名持弩的曳落河武士,他轻轻一笑遂即敛起笑容道:“本帅今日是来夺取雍丘城的,可没什么闲情逸致与江少主切磋武艺。”
第744章 城内混战
城上城下曳落河不下千人的规模,若是城头乱弩攒射,下面的曳落河列队冲锋,就算是江朔也无法冲到尹子奇的面前,他脑中反复思量着如何才能擒住尹子奇,逼他退兵,却一时哪能想出好主意?
这时身后马蹄声响,却是尚衡策马慌慌张张赶来了,他对江朔道:“少主,大事不好了,燕军攻破南门之后,在城墙上绕行,又夺取了东西二门,放进城中的燕军不知几千几万,此刻城内各坊无处不在激战,张长史所率军民也被堵在城中央了。”
江朔闻言一惊,回头望去,满城烟柱四起,虽然听不到喊杀声,但想必战火已然延烧全城。
独孤湘问道:“朔哥,现在只有擒住尹子奇一个法子了!”
江朔知道城内局势已经危如累卵,一点差错就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结果,他摇头道:“若急切间擒不住尹子奇,张长史可就危险了,为今之计,还是先找到张长史要紧,只要张长史无恙,雍丘城就还有守住的希望。”
尚衡亦赞同道:“如今只有北城尚未陷落,如燕军再夺了北城门,南八就被挡在城外了,若能保着张长史守住北城,与南八合兵一处,还有一战之力。”
也许是他们说的太过大声了,尹子奇喝道:“江溯之!今日可不会教你轻易走脱了!”
只听城头鼓响,城下曳落河武士排列整齐向他们压来,独孤湘还待要战,江朔却一拉她的手道:“不好,快走!”
他们才一转身,就嗡嗡的振弦之声,城头弩手发起了齐射,江朔忙回身格挡,却见箭矢从头顶飞过,落在他们身后,原来曳落河的战术是以弩箭堵住三人的后路,再由步卒从正面强攻,将他们牢牢困死在此处。
江朔一指街旁的坊门,道:“入坊一避!”
江朔轻轻一拍,便将坊门的门闩震断,但一推之下坊门竟岿然不动,这时弦响之声再起,这次却是向着他们射来,江朔随手一提,将厚重的坊门扯了下来,立在三人身前,砰砰之声不绝,箭矢钉入坊门寸许却仍然不足以穿透。
这时三人才看清门内用砖石木料完全填死了,难怪推不开,江朔道:“翻墙进去!”
他一手拉着尚衡,一手掣着坊门纵身跃起,这坊门少说也有三四百斤,江朔挈在手中却仿若无物,轻松却过七八尺高的坊墙,纵跃之时,燕军少不得有箭矢招呼,却被坊门尽数挡下了,独孤湘随着江朔一起跃起,自也无碍。
三人落入坊内,却见坊内房屋的门窗也尽都堵死了,整个雍丘城早已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城塞,四处都是街垒,只是燕军偷袭南城来的太过突然,此处的军民不及撤回到街垒之中,否则就算强悍如曳落河也难以轻松夺得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