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自恃兵甲犀利,对江朔的拍击不避不让,只顾挥出第二刀,二人左刀右挥,右刀左挥,满拟将江朔斩为三段,江朔双掌击中一人的肩窝,一人的腰胁。
犀牛皮甲虽然能避刀剑却无法抵御内力,被江朔拍中肩窝之人立刻骨断筋折,站立不稳踉跄跌了出去;被拍中腰胁之人,更是倒霉,腰部柔软,江朔虽只轻轻一拍,却也打得他五脏翻转,口喷鲜血,眼见不活了。
黑袍军见来了劲敌,立刻有更多转过来攻击江朔,江朔脚踏飞燕穿星步,灵巧地避开大食人的斩击,同时挥掌拍击,中者或伤或死,无人能挡。
另一边空空儿乒乒乓乓也打得黑袍武士满天乱飞,他哈哈大笑道:“痛快!溯之,我们比试比试,看谁打倒的人多。”
这些大食武士心中虽然惊惧,却丝毫不退,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如同放大的蚊蚋之声,扰得人心烦意乱,空空儿怒道:“番子念的什么经?好不烦人!”
江朔在安西与大食军队打过仗,知道他们信奉伊教,作战时悍不畏死,十分难缠,此刻院中大食人如此众多,自己和空空儿内力虽高,却如何傻得尽这么多人?
独孤问、葛如亮和独孤楚也分别与黑袍军对战,但他们内力未复,打斗时虽然占尽上风,却难以击倒大食人。
江朔心中正在焦急,却听独孤问高喊道:“朔儿,你别管我们了,快去助圣人!”
江朔一愣,道:“我已把他们都送出院子了……”
独孤问道:“院子又不是铁桶阵,进得来出不去!”
江朔忽然醒悟,举目再看时,除了被独孤湘点了穴倒在地上的何千年,哪里还有燕军五人的踪影?独孤问见他仍在发愣,喊道:“快去啊!你岂知城内只这里来了黑袍军?”
江朔踟蹰道:“可是爷爷你们……”
独孤问道:“不碍事的,我们虽不能胜,自保尚且无虞,你可速去。”
空空儿哈哈笑道:“溯之,还有我呢,速去,速去。”
江朔心道不错,道:“好!我去去便回,湘儿、爷爷,你们自己多加小心!”
他随手逼退几名黑袍武士,足尖点地,几个起落便到了墙边,飞身跃出庭院,再看时,城内已然一片大乱,飞入城中的黑袍军果然不止庭院中这百余人。
城内唐军金甲的龙武军与玄甲的飞龙军各举火把,与侵入城内的大食人作战,以甲坚兵利著称的大唐禁军居然落了下风,更要命的是先前被江朔送出来的唐廷众人也不见了踪迹。
眼见一队唐军被黑袍军逼到了墙角,江朔快步上前或拍或抛,将他们打散,再看这支唐军小队的领头之人正是那独眼校尉张小敬,江朔问道:“张校尉,可见到圣人往哪里去了?”
张小敬却不记得他,但见江朔生的英挺,气度非凡,圣人扈从多有京中贵胄青年,他只道江朔也是亲卫之一。
张小敬素来看不上京城勋贵子弟,但见江朔武功了得,不似纨绔,倒生了敬重之心,插手道:“多谢郎君相助,贼兵突然从天而降,城内乱作一团,我也未见着圣人,不过方才见到韦义博提刀策马往西面去了,他是圣人近侍,应当知道圣人的所在。”
江朔不认得“韦义博”,又不好名言,只得道:“想来韦兄也缺帮手,张校尉,你与我同往。”
张小敬一想不错,目下最重要的不过圣人的安危,于是叉手道:“便随郎君行事。”
江朔辨明方向,带着张小敬等十几名龙武军向西行,一路行来,龙武军可算开了眼了,他们两三人协力都难杀一人的黑袍军,在江朔面前如草扎纸剪的一般,直是一触即溃。
龙武军跟在后面,遇着重伤未死的,上去补上一刀,专从大食人的脖颈处下手,将他们尽数格毙。
张小敬喊道:“贼子的弯刀锋利,取了来做兵刃,咱也来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龙武军轰然唱喏,取了弯刀,一手持横刀,一手持弯刀,跟在江朔后面登时变得威风起来。
本来唐军猝然遭到袭,又是在逃难途中,不免惊慌失措,先自气馁了,以至对大食人处处落了下风,此刻见江朔如此神勇,大唐禁军气势大振,战场上的危局这才有所缓解。
江朔一路行来,路上的唐军也不知他什么来头,只见他这一支唐军所向披靡,便不断有人加入他们的队伍中来,人越聚越多,如溪汇川奔腾咆哮,变得声势浩大起来。
除了最初的金甲龙武军,还有玄甲的飞龙军,更有穿着普通铁甲的府兵,与无甲的贵胄私兵,他们服色杂乱、兵器各异,远看如同花子军团,却士气高涨,喊杀声如雷。
黑袍军见来了劲敌,也聚拢起来,组成方阵与唐军在城内长街上对峙,江朔虽然武功高强,却非军兵打仗的将军,遇到小股敌兵虽有优势,但百人以上的军阵对决,个人能起的作用就很有限了。
那边黑袍军有统一号令,军阵严整,这边唐军却是各有隶属,无人统领不成阵法,众人顿时踟蹰起来,江朔在在前,余人在后,离得越远的退得越后,如同一个松散的“锋矢阵”,江朔自然就是那个尖锋。
正在此时,忽有一小股骑兵从横街里杀出,大食人结阵专心对付正面唐军,却把侧面完全暴露给了这支唐军骑兵,唐军疾冲之下,将黑袍军撞得七零八落,大食人或被战马撞翻、或被推挤自相践踏,兕铠亦无法护体,登时死伤枕籍,余者也四散逃窜去了。
骑兵为首的是一个手持千牛长刀的青年,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绯袍,头戴黑色软翅幞头,是宫中近侍的打扮,张小敬喊道:“韦义博,杀得好!”
那青年在马上对着江朔叉手笑道:“多亏兄台相助,将贼兵聚到一处,应物方有机会一击破贼!”
原来这个青年就是“韦义博”,名唤“韦应物”,张小敬早就认定江朔与韦应物是同僚,此刻韦应物对江朔的态度更应证了他的看法,而韦应物见龙武军校尉张小敬以下一众军卒都站在江朔身后显得颇为恭敬,还道他是禁军中青年将领,自也不敢小觑。
江朔鲜有遇到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英雄,此刻见了韦应物立刻生了惺惺相惜之情,叉手道:“大食人悍勇,幸得韦郎相助……”
韦应物道:“原来这些黑袍怪客是大食人,那就难怪了,我听说大食人有一支专司刺杀的精兵,人人黑袍裹身手持宝刀,没想到他们竟敢深入我大唐腹心之地!”
张小敬道:“此刻帝都倾覆,可不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敢露头了么?为今之计是赶快找到圣人和太子,否则可真叫大势已去咯!”
韦应物道:“城中大乱,我也一直在找圣人。”
江朔心中一动,韦应物既然是圣人近侍,为何没有随扈在圣人左近?就算当时被支开,也应该知道圣人在衙署庭院之中,怎的一直在城中漫无目的地搜寻?再者,他方才只提了圣人没提太子。
韦应物手中长剑往江朔队伍中的飞龙禁军一指,斥责道:“尔等不让千牛卫扈从圣人,自己却把圣人搞丢了,如此懒散该当何罪!”
江朔立时醒悟,这韦应物是皇党,马嵬之变后,皇帝的近侍就被太子党羽的飞龙禁军所替换了,但此刻大敌当前不是内讧的时候,江朔朗声道:“韦郎,此刻不是讲对错的时候,我知圣人和太子在一起,又有陈玄礼、高力士、李泌在侧,他们绝对不会乱跑,一定会找最坚固易守的地方驻跸。”
韦应物道:“陈、高二人颇通军事,此刻最好的去处就是城楼了,我已去过了西、南两处门楼,正要往北去。”
江朔道:“事不宜迟,快走!”
韦应物也不多言,一拨马头道:“跟紧了!”
众骑士随着他调转马头,向北面呼啸而去,江朔见很多马的尾巴扎着,乃是宫中专司打马球的骏马,危急时刻都被用来做战马了,难怪他们冲刺时速度如此之快了。
他喝一声:“来也!”
紧随着韦应物跑了下去。
第776章 久违军魂
韦应物心中焦急,策马狂奔之际,压根没想要等步卒跟上,回头看时,张小敬都一干人等都已被甩在了身后数十丈开外,只有一道黑影牢牢跟在他的马后,定睛看时,正是方才领军的青年,不禁心中大奇此人怎能跑这么快?
韦应物正思忖间,忽见江朔加速冲了上来,眼看要马上要与他的坐骑撞个满怀,韦应物连忙勒马,刚想喝问江朔要做什么,却见江朔脚步不停,已然一个箭步冲到了他马前。
但见江朔双臂齐伸,“喀啦”“喀啦”两声巨响,黑暗中两名黑袍武士兵分两路直直飞了出去。
江朔这才转身一挽韦应物坐骑的辔头,让马匹重新向前奔驰,自己则在马侧并排而行,口中喊道:“韦郎,慎有伏兵!”
此刻正是黎明前夜色最深沉之时,黑袍武士藏身街道两侧阴影之中,伏击骑手,方才韦应物就未发现这两名黑袍武士,再听两侧马嘶之声,当是有别的骑手中招了。
韦应物这才知道方才是江朔救了自己,又见他竟然能与骏马并驾齐驱,更能在飞奔之时开口说话,气息平稳仿若只是在散步时闲聊一般,不禁又是感激又是钦佩,马上叉手道:“多谢郎君相救,在下京兆杜陵韦应物字义博,还没请教郎君台甫。”
江朔道:“我姓江名朔,表字溯之,我……”他实在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的出身,只得含混道:“江湖一游侠而已。”
韦应物这才知道江朔与张小敬不是一路的,但他少年时便任侠好义,狂放潇洒,听江朔说自己并非禁军而是江湖游侠,只觉理所当然,也不问他一个游侠怎么混进城里来的,反而哈哈大笑道:“果然溯之兄不是凡俗之人,甚得我心,甚得我心!”
江朔伴着韦应物一路杀敌前进,江朔目力极佳,又擅观炁之术,可以提前预警黑袍军的偷袭,一路非但再无折损,还收拢了不少散骑,冲到北城楼下时,已有七八十骑了。
北城楼下聚集了不少黑袍军,正在往城楼上艰难地攀爬,城楼上的唐军以臂张弩射之,由于有兕铠的庇护,弓弩对大食人的杀伤十分有限。
韦应物眼尖,指着城楼道:“圣人果然在楼上。”
江朔往上看去,却并没有看到黄袍的皇帝,只见到一名高大的金甲大将正在指挥防守,却是陈玄礼,陈玄礼不离皇帝左右,既见陈玄礼,便不难想象皇帝本人和太子都在城楼之内。
二人正观望之际,张小敬率着一众服色各异的禁军赶到了,虽说韦应物、江朔一路杀敌为步兵开辟了道路,但以他们的脚力能有如此奔跑的速度已经着实惊人了,只是众人狂奔之余,一个个盔歪甲斜、带朗袍松,丝毫没了往日禁军的气派了。
张小敬双手拄着膝盖呼呼只喘,却手指两边道:“要坏……要坏事……大食人准备从两边城墙上攻打城楼。”
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原来是黑袍军从远处登上了城墙,唐军兵力不足以在城上处处设防,他们集中在城楼防守,大食人便绕道远处攀上城墙,陈仓城虽小,城墙却高近二丈,这是夯土城墙所能达到的最大高度。
夯土城墙表面光滑倾斜,原本极难攀爬,但黑袍军自有妙招,他们以钢刀插入土墙做梯,不费力地便爬上了城来。
城楼立于城墙之上显得十分巍峨高耸,仰攻不易,但若从城墙上攻来,便不过是两层木架房子罢了,黑袍军借着夜色欺进,专心对付城下敌军的禁军却还尚未察觉,也亏得张小敬竟能敏锐地发现大食人的异动。
江朔不禁佩服起张小敬来,道:“张校尉洞察全局,能见人所未见,江某佩服的紧。”
张小敬一手仍然拄着膝盖,另一手乱摆道:“不过做过几年长安县尉,抓过几年毛贼罢了,以缉盗盗的眼光,往往能有意外的发现,算不得什么本事,倒是小郎君的身手如此矫健,为**生所未见。”
韦应物马上跌足道:“这会子就不要互相吹捧了,快想想怎么救驾!”
形势危急,江朔也不客气,对韦应物道:“韦郎,你率骑兵将城下贼兵杀散。”
韦应物道:“好!”
才一会儿的功夫,他对江朔已经建立起了无比的信任,骑兵对于城下的仰攻的步兵有绝对的优势,这优势自然不能不用。
江朔又道:“我和张校尉登城杀敌!”
张小敬长长吸了口气,一撸袖子,道:“得嘞,咱就是这个命……弟兄们卸甲吧,我们爬上城去!”
此刻大唐禁军要登城也只能靠攀援,他们极速奔跑之下,体力已濒临极限,想要带甲登城是绝无可能的了。
江朔却道:“不必这么麻烦。”
张小敬不及张口询问,直觉腰间一紧,脚下一轻,眼前光影一晃,再明白过来的时候,双足已落在城墙之上了,又听“登登”轻响,身前身后又有不少禁军落在城上,众人一时恍惚,竟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小敬手扒城垛向下看去,只见江朔正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向城上扔人呢,一名带甲武士其重不下两百斤,江朔随抓随抛竟如抛一捆稻草一般轻松,不,常人就是往城头扔稻草人也没有这么轻松。
张小敬向下喊道:“江兄弟,我们这儿人尽够了,你带些人去另一边城墙。”
江朔在城下应了一声,带着余人往城楼另一边去了,张小敬转头见到攀上城墙的黑袍军已然迫近,手挥兵刃呼喊道:“兄弟们,我军有神人庇佑,此战必胜!随我奋力杀贼!杀啊!”
禁军刚刚见证了奇迹,心潮澎湃之际一扫先前的疲态,轰然唱喏,如同夜空中打了一个霹雳,震得迎面而来的黑袍军一怔,他们黑夜中看不起对面唐军的面目,只能看到一双双野兽般亮闪闪的眼睛,血贯瞳仁而发出红光,令悍不畏死的大食人也不禁脚肚子转筋,第一次生出了转身逃跑的想法。
然而他们已经来不及逃跑了,大唐禁军轰然撞了上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唐军此刻士气大振,他们用刀剑劈,用头盔砸,甚至用最简单的方法——把大食人推下城去,只要有了这股气势,唐军就还是那只睥睨天下的无敌之军,不一会儿便将登城的黑袍军杀了个一干二净。
张小敬往城楼下望去,见韦应物的骑军也已大获全胜,他引军往城楼方向奔去,城楼上人喊道:“且住,什么人!”
张小敬喊道:“是我!龙武军校尉张小敬前来护驾!”
张小敬是军中名人,多有他的相识,有人道:“听声音确是张校尉,快请进来。”
又有人喊道:“另一边也有人来了!”
张小敬已进入城楼,忙道:“也是自家兄弟,快让进来。”
军中最讲袍泽之情,既然共同浴过血,那便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了。
果然是江朔带着其余禁军杀散了另一边的黑袍军之后回到城楼内了,这时楼梯上脚步声响,却是韦应物登上城来,他杀得浑身是血,却高呼痛快,想来并非他自己的血,韦应物顾不得与余人寒暄,往楼上喊道:“圣人在上面吗?可安好?”
有人认得韦应物,回道:“回韦郎,圣人正在上面,一切均安。”
不一会儿,楼上有人唤他:“圣人请韦郎、张郎上楼叙话。”
楼上喊话的人既不知江朔前来,更不知他姓名,自然未喊他的名字。韦应物和张小敬却哪管这些,两人一人一边,挽着江朔的两臂登上楼梯。
楼梯狭窄,三人同登是挤挤搡搡颇为滑稽,在场禁军却无一人发笑,人人只觉热泪盈眶,大唐久违的军魂又回来了!
上得三层楼来,迎面撞上陈玄礼,陈玄礼一拳捶在张小敬肩头,打得张小敬直呲牙,陈玄礼兴奋喊道:“你小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但他立刻看到夹在中间的江朔,“呀”了一声,如见了什么毒蛇猛兽一般,向后跳开,此举令张小敬和韦应物都大大出乎意料,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玄礼手扶腰刀,却在犹豫要不要拔刀,他知道以江朔的身手,他拔不拔刀结果并不会有任何差别,这时一个声音缓缓道:“玄礼不必惊慌,溯之既然能送我们出那龙潭虎穴,自然没有加害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