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青年僧人估摸着是灵坦的弟子或者师侄,他果然不敢硬接,足尖一点向后便退,井宽仁想趁机突破之际,两侧却各有一僧人挥拳直击而来,此二人出招却不似灵坦那般猎猎生风,而是看似绵软无力,飘忽而至井宽仁胁下。
井宽仁目不视物,拳风越快他见机越快,而这绵绵两拳打来他却浑然未觉仍在向前猛冲,眼看就要自己将两胁撞到二僧的拳头之上,江朔心中忍,喊道:“井老前辈小心两胁。”
井宽仁陡然一惊,立刻察觉到胁下两股凌厉劲力袭来,忙足尖点地,改前冲为上跃,口中清啸一声,在空中向后折了个跟头,退了回去,这才避开了势在必中的两拳。
立刻有数名僧人向江朔投来责备的目光,江朔不敢与那些僧人目光相对,只佯作专心观看战局。
井宽仁一击不成,再度猱身而上,这次却面对一个年长的僧人,此人看着与灵坦年龄相若,只怕是师兄弟,他自然不会后退避让,见井宽仁双手都带着铁拳套,左手五指更是与五把小号钢刀相似,便取避实击虚之法,挥掌拍向井宽仁肩头。
井宽仁一侧身避开来掌,却俯身攻那僧人下路,寻常人攻下路自然是以腿扫击,而井宽仁实在生的矮短,用拳、爪竟也能攻人下盘,这一下出乎那僧人意料之外,忙也伏低身子与井宽仁拆招。
不料这下正中了井宽仁之计,他先前只是虚招,见那僧人蹲低,立刻飞身而起要从僧人身上越过,那僧人不及起身挥掌向上便撩,井宽仁出掌与之相抵,却借力飞得更高,直飞上半空中一枝横梢,想要借着树木掩护遁走,他目不视物却能察觉树枝的所在,实是他失去目力后,耳音、嗅觉都灵敏了许多,借着松枝随风摇曳之声和松脂香气竟而能辨别树干、树枝的所在。
众僧没想到他一个瞽叟竟能辨明半空中树枝的方位,也不免一惊,但他们见机亦快,只见二僧人凌空发掌,劲力吐处,竟将树枝凌空斩断,井宽仁却已抢在树枝折断前横跃到另一条树枝上,却又有僧人赶到枝下,依样施为,以凌空劲力斩断了这条树枝。
如此井宽仁一路走,众僧在树下一路拍击,终于井宽仁再也无枝可依,坠落了下来,旋即被众僧再次团团围住。
第159章 鬼灵湘儿
井宽仁嘿嘿冷笑,道:“神会老和尚,你终于现身啦。”
那老僧合十道:“阿弥陀佛,井檀越好久不见,对于俗世之事还如此执着么?”
江朔与神会曾有一面之缘,借着月光看却,来的那老僧身材高大,大耳朝轮,鼻直口阔,正是那日习习山庄所见的高僧神会。
井宽仁的功夫在于小巧迅捷,此刻被众僧围住,“志能便”之术却也施展不开了,众僧内力虽有强弱之分,但结成阵势互为援手,井宽仁如何闯得出去。
独孤湘喊道:“老瞎子,你偷的这个什么经书这么紧要么?宁可舍了性命不要也不肯交出去?”
江朔也劝道:“是啊,井老前辈,这经书再好终归是偷来的,不如还是奉还原主吧,我看神会大师和少林派的众位师父都是得道的高僧,你如交出经书,他必信守承诺,不会再与你为难的。”
井宽仁仍在做困兽之斗,贴地急转,出招尽向下三路招呼,手上阴毒招式频出,什么撩阴、掏档,无所不用其极,众僧见了不禁摇头,远远的拉开包围圈,只将他困在中间,也不与他缠斗,井宽仁手上不停,嘴中却骂道:“小畜生懂什么?你怎知他是得道高僧,如真有道行,让他作法祈一场雨来,如有此能,我立时交出经书。”
江朔道:“啊……我说的得道可不是这个意思……”
独孤湘叱道:“老瞎子你怎不识好歹,我朔哥儿也是好心,你现在不给,一会儿被这几个大和尚一人一巴掌拍扁拍死,最后经书不也是被他们给搜了去?你现在抵死不还又有什么意义呢?”
井宽仁桀桀怪笑道:“你当我比猪还蠢么?我老人家可比猴还精呢,经书怎会放在身上,自然是藏在一个隐秘的所在,这些秃驴若将我拍扁拍死,那可再也别想找到经书啦!”
独孤湘嘻嘻笑道:“既如此,你还躲什么?应该拿脑袋往他们掌上撞,看他们敢杀你不敢?”
众僧听了不禁一呆,还真就出手稍缓,唯恐不慎将他拍死,便失去了经书的下落。
井宽仁见状,心念一动,运劲疾冲,一头向神会掌上撞去,神会吃了一惊,还真就不敢拿手掌去拍他脑袋,一来怕井宽仁真的将经书藏在别处,二来他是得道高僧,不到万不得已,实也不愿杀生害命。
井宽仁一见这招果然有效,索性把心一横,咬牙发起狠来,双手背在背后,专拿脑袋去找众僧的手掌,群僧竟拿他这种浑赖的打法毫无办法,被逼得只能频频后退,阵型登时大乱。
群僧被井宽仁逼的手忙脚乱,心中都埋怨这小姑娘胡乱说话,有定力差的出声斥责独孤湘道:“小女子莫要信口胡言,叫老贼走脱了,要你好看。”
独孤湘比个鬼脸道:“怎么,你们自己技不如人,却要迁怒本女侠么?”
那僧骂道:“你所为哪里是侠者当为的?竟还不知羞耻,自称女侠?”
独孤湘不悦道:“哎……我本还想教你们一个致胜的法门,贼秃你却这样骂我,那我不说了。”
神会见曾见过独孤湘,今日又她见腰间系着的白索银球的武器,知道她是独孤家的女儿,自幼就鬼灵精怪,亦知江朔乃江湖盟主,却不知为何他从一个不会武功的少年,成了现在的绝顶高手,一边躲闪井宽仁,一边双手合十道:“此前众徒儿言语多有得罪,还望湘儿包涵,只是井檀越所盗经书与本派有莫大关系,湘儿如有什么制住他的法门还望告知。”
独孤湘道:“恩,你这大和尚说话我还爱听,那就由本女侠提点你一二吧。”
她对神会如此不尊重,群僧又忍不住要破口大骂,然而僧人平时吃斋念佛,骂起人来却不会什么恶毒的词句,骂来毫无威力,独孤湘也不以为意,仍是笑嘻嘻地对神会道:“我说大和尚,你会不会点穴?就是一点中就不会动的那种?”
一语点醒梦中人,独孤湘说话之时,井宽仁正向神会撞来,二人同时听到独孤湘之言,神会喝一声好,改掌为指,疾点井宽仁胸前玉堂穴,井宽仁却大叫一声不好,然而他此前太过托大,将双手放在身后,此刻想要招架却来不及了,被神会一指戳中,立刻扑跌于地动弹不得了。
井宽仁身子不能动弹,嘴巴却还能动,不住口的骂道:“小贱人,你可太损了……骗我被擒。”
独孤湘一翻白眼道:“我只叫你试试看他敢不敢杀你,你看果然不敢吧,只是大和尚使坏,点了你的穴道,那我可没法子啦。”
神会将井宽仁扶起,却不解他穴道,温言道:“井檀越,多有得罪万望海涵,经书檀越拿去毫无用处,但对本派,对天下都有莫大的关系,我等务须追回。”
独孤湘好奇道:“什么武功秘籍这么厉害?学成之后就天下无敌了么?这么这么厉害,大和尚你怎不去学?”又道:“不对,不对……若是武功秘籍,却为什么说老瞎子拿了没用呢?难道眼睛瞎了就不能练此功了么?我看他别的功夫可练的挺好呢……”
独孤湘还在那里碎碎念叨,一僧人呵斥道:“你这小女子好没分寸,怎来打听别派机密之事?”
刚才斥骂独孤湘的就是这僧人,独孤湘恼道:“你这疯僧,好无礼。”身形一晃,那僧人眼前一花,独孤湘已到了且近,反手在他右脸上打了一个耳光,等那僧人反应过来,独孤湘已飘身回到原处了,他不敢相信眼前这纤弱的少女竟有如此轻功,一时恍惚,指着自己道:“是你打的我?”
湘儿笑嘻嘻地道:“你没看清么?我再打给你看。”说着身形又是一晃,再次逼上挥掌向他右脸打去,那僧人这次有了准备,举手向外就格,不想独孤湘这一掌却是虚招,单手一晃,另一只手早已在他左脸上又打了一巴掌,不待僧人反击已再次回到原地。
那僧人怒道:“小贱人,你使的什么妖法?”说着向前扑去,独孤湘见他扑来,佯装害怕,抱头蹲低道:“啊呀,不要打我。”
那僧人低头见月光照拂之下,独孤湘身材婀娜,面若桃花,双眉似蹙,二目似泪非泪,分明还是个异胎初花的未成年少女,不禁呆了一呆,道:“啊,这……这……”巴掌悬在半空竟打不下去,岂料独孤湘忽然跃起,“啪”的一声又打了他一个耳光,这一声异常嘹亮,实是此僧毫无防备,被独孤湘打了个正着,右侧脸颊高高地肿了起来。
那僧人老羞成怒,却见独孤湘又已远远逃开了,他显然是动了真气,胡须箕张,脑门上青筋突突直跳,但脸上左五右十印了十五个红色的指印,看起来颇为滑稽。
江朔见他运炁之际,双袖鼓荡,知他内力实在湘儿之上,湘儿虽然讨巧打了他三记耳光,但正要动起手来,必不是他的对手,错身上前,挡在独孤湘身前,防备那僧人攻来。神会却上来一按那僧人肩头,道:“昙一,口无遮拦以致被打,之后心气浮动,才被小女子打了三个耳光,你不思己过,还要动怒么?”
那叫“昙一”的僧人闻言顿悟,合十道:“师父教训的是,昙一知错了。”又向独孤湘合十道:“小女子,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打你了。”
独孤湘躲在江朔背后,眨着眼睛道:“大和尚你当真不生气了么?”
昙一本也颇有修为,此刻心气已然平复,合十赞道:“阿弥陀佛,小女子三掌似当头棒喝,助小僧修禅悟道,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会再气?”
众僧闻言一齐合十道:“昙一明心见性,可喜可贺,随喜赞叹。”
少林一派皆是禅宗,与寻常释家颇不相同,江朔和独孤湘听了都是一头雾水,不知他们喜什么,赞什么,不过化解一场纷争总是好的,江朔也对独孤湘道:“湘儿你可不要再皮了,诸位都是少林寺得道的高僧,不可羞辱。”
独孤湘又吐吐舌头道:“哦,我知道了。”
神会向独孤湘合十道:“小女子可是姓独孤家的女儿,湘儿?”原来他方才已看出独孤湘的身法正是独孤家独门轻功“飞燕穿星步”只是女大十八变,湘儿和而三年前已大不相同,神会一时不敢相认。
独孤湘道:“我就是湘儿,独孤问是我爷爷,神会大和尚,一向可好?”
昙一道:“原来是独孤前辈的孙女,难怪小小年纪,功夫已经如此了得,幸得师叔制止,昙一险些唐突了。”
神会问:“湘儿,你怎来会来此极北之地?你爷爷他老人家可好?”
独孤湘经神会提醒,忽然想起,泫然欲泣道:“我爷爷他不见啦……”这次却是真的红了眼圈了。
神会忙温言劝慰道:“湘儿你不要难过,孤独前辈武功高强,应不会出什么意外。”
独孤湘道:“但是他不知去哪里了。”
井宽仁被两个僧人按着肩头坐在地下,道:“你说那个轻功极好的老头么?”
独孤湘道:“你见过他?”
井宽仁一双泛着白翳的双眼一瞪,道:“你骂了这么多句瞎子,怎么忘了我是个瞎子了?瞎子怎能看见人?”
独孤湘急于知道爷爷的下落,不敢再回呛他,柔声道:“井老爷子多包涵,你快说说那轻功极好的老头去哪里了?他也进了林子么?”
井宽仁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他比你们先到,我虽目不能视,但能听到他微弱的脚步声,这老者形如鬼魅,我从没见过轻功高成这样的人,初时还道是撞见鬼了,不过他可没有进黑林,老者在林外撞见了一队武士,约莫又百来人吧,他和为首另一个老翁说了会子话,直到那时我才确道他是人非怪,后来他二人结伴一起走了。”
江朔听了一惊,道:“难道是尹子奇?他内伤恢复的这么快么?”
第160章 漕溪慧能
井宽仁摇头道:“不是尹子奇。”
江朔奇道:“井前辈也认得尹子奇么?”
井宽仁盲眼一瞪道:“尹子奇成名近三十年,人称北地独岳,我如何不知?”
独孤湘道:“我看尹子奇功夫也只是寻常,怎称得起独岳?”
井宽仁哈哈大笑道:“小女子又来信口开河,尹子奇的功夫非同小可,并非浪得虚名,不过么……要说北地的第一高手么,他却还称不上,比起他的师傅北溟子来,尹子奇可差的远了。”
江朔道:“井前辈还见过北溟子?”他听过无数北溟子神乎其神的传说,只恨自己无缘得见,听井宽仁竟然见识过北溟子的功夫不禁好生羡慕。
独孤湘也好奇道:“老瞎子,你还和北溟子交过手么?”
井宽仁道:“嘿……老瞎子这点微末功夫,怎配和北溟子交手。”独孤湘叫他老瞎子,他倒不以为意,竟也以老瞎子自称。
独孤湘道:“那你怎知北溟子的功夫多强?”
井宽仁道:“那是在先天二年,我在新州国恩寺见过他与惠能大师以武论道,才知中华武功竟能高深至斯。”
神会合十道:“阿弥陀佛,我还道井檀越各处借阅,没想到竟对我少林派情有独钟,三十年前就盯上了我派。”语气中不无嘲讽。
井宽仁笑道:“哈哈,这可怨不得我,别派武功秘籍或是藏的隐秘,或是以密语写就,难得难解,只有你们少林派喜欢把武功秘籍写作经书,供在藏经阁内,想叫人不惦记也难。”
独孤湘笑道:“老瞎子,你在他寺中做了三十年的蠹虫啊?”
井宽仁摇头道:“那倒没这么久,我先是在少室山少林祖庭藏经阁‘借阅’来着,一次偶然听寺中僧人谈论说五祖弘忍的衣钵传人竟然不在少林寺中,这才去的南地,不想惠能述而不作,藏经阁内的经书比之少林祖庭可是少的多了。”
神会道:“六祖慧能不识字,自然不可能写经书。”
井宽仁闻言吃了一惊道:“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看来惠能大师实乃天授之才,他每日在漕溪宝林寺中讲经传法,自然也少不得指点徒弟武艺,我便偷偷藏身寺中,专听他讲解武功修炼之法,前后一年实是受益无穷。”
灵坦合十道:“井檀越能得六祖提点,真好造化。”灵坦虽知井宽仁这是在偷学少林武功,但他入门晚,未得亲耳聆听惠能教诲,对于井宽仁能听六祖亲口传法钦慕不已,
独孤湘问道:“老瞎子,你眼睛瞎了,莫不是心也糊涂了,你先前不是说在新州国恩寺见到北溟子与慧能交手么?怎又说在漕溪宝林寺?”
井宽仁道:“慧能祖师原是以宝林寺为道场,先天二年,他回到家乡新州唐皇敕令为其修造的国恩寺,我自然也跟着去了。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北溟子来访是那年八月。”
江朔屈指算道:“先天二年是三十二年前,和北溟子上玉霄峰与三子斗法是同一年么?没想到他离开玉霄峰后并未北返,而是去了南地。”
井宽仁道:“是了,那一年春天慧能难得北上了一次,我怕野外无处藏身,没敢跟着去,原来大师是去了天台山玉霄峰。”
独孤湘道:“老瞎子,你对中原武林还真挺熟么?”
井宽仁自负道:“老瞎子我自神龙二年流落大唐江湖,到今日正四十个年头了,中原哪个门派是我不知道的?”
独孤湘眯缝着眼道:“哟哟哟,看来是都去借阅过,是吧?”
井宽仁丝毫不以为耻,已挺胸道:“不错!但凡有真才实学的,老夫都学了个一二。”身后押着他的两个僧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按他肩头道:“老实点!偷东西的贼还这么趾高气扬?”
其时东瀛日本虽然蛮荒落后,但国民倒也颇通礼仪教化,国内少有偷盗,但他们西来大唐,看着大唐什么都好,什么都想买,什么都想学。而大到国家军政机密,小到工匠机巧之术,很多事涉机密又如何尽能买到?于是日本人便行此‘不告而取’之术,如井宽仁这样的志能便之士,盗得大唐军民一星半点的机密,带回国去便是举国膜拜的英雄,久而久之东瀛人皆不以此为耻了。
江朔却只关心北溟子的事,问道:“井前辈,那北溟子来寻找慧能大师却是怎样情形呢?”
灵坦等人入门均晚,对漕溪旧事也不甚了解,也想听个究竟,因此任由着井宽仁说下去。
井宽仁道:“慧能大师回到国恩寺是在春末夏初,过了三个月,八月初,啊呀,我可忘了是几日了。”
神会道:“先天二年八月初三。”
井宽仁道:“对对,就是初三。”
江朔心里奇怪,神会大和尚又怎会知道北溟子拜访慧能是哪一天?但他急于想知道北溟子与慧能交手的情形,因此没有打断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