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得以脱离战斗,江朔忙扶着独孤问盘腿坐下,以内力助他强固心脉,北溟子也就地坐下,闭目调息。
独孤湘喜道:“怀秀大哥,你怎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却又哪里来的这么多军马?”
李怀秀笑道:“是溯之兄弟的龙驹,玉顶干草黄带我们来的。”
江朔这才想起他和独孤湘在谷口见了守谷口的武士,就跃下马来,此后一路入谷,经历种种奇遇,可把两匹马都给忘了,想来是两匹马见曳落河大军涌入谷来,便自跑了,二马都是千里良驹,曳落河自然追不上,料想两匹马而已,也没有在意,岂料老马识途,玉顶干草黄又寻回到了李怀秀军中。
这时塔里古也冲入阵中,他身后跟着的正是玉顶干草黄和桃花叱拨二马,接过李怀秀的话头道:“我们本已转移营地,这龙骧天马也真神,还能找到我们,二马来时鞍韂上还插了几支箭呢,万幸都没有受伤,二马极具灵性,用嘴扯着我们回到此地,远远见到这么多曳落河武士聚集于此,我们就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汗召来附近埋伏的迭剌部勇士,并楮特、突吕不、突举能召集到的人手,由于时间紧迫,只凑了二万余人,因此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才发起冲击。”
涅礼早已累得脱力了,他将手中斩的刃口尽是缺口的长刀随手一扔,就地瘫坐,大口喘息了半天,这时才稍微缓过劲来,对李怀秀道:“可汗,你怎么亲自带兵来了?不是说好了我们两人不要聚在一处,以免被燕军一网打尽么?你这可太过行险了。”
李怀秀道:“大夷离堇,今时不同往日,我听说安禄山就在谷中,又只有四千人马,我们以五倍于敌的兵力一举突击,毕其功于一役,灭了这个祸害。”
涅礼摇头道:“安禄山不在此处,那是史思明假扮的。”
塔里古道:“我听说史思明瘦削而安禄山胖大。他怎能假扮安禄山呢?”
李怀秀道:“史思明是燕军副帅,擒杀了此獠也是好的!”
独孤问却道:“不对!不对!”相比此前他气息奄奄的样子,此刻可是太大声了。
江朔感觉到独孤问情绪激动,内息又乱,忙双掌抵住他后心,全力维护他的心脉,奇道:“爷爷你说什么不对?”
独孤问道:“八门金锁阵相传乃是春秋鬼谷子所创,诸葛孔明的八阵图也是在此阵的基础上变化而来,如今八阵图已轶,维余八门金锁阵传世,据说最是变化万千,我虽未见过,但料想不可能这么容易破阵,方才以朔儿和北溟子的功夫,要往外冲还如此费劲,现在契丹骑兵怎会这么容易就闯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独孤湘道:“哎呀,爷爷,说不定是那高不危学艺不精,不懂得变化之道呢?况且怀秀大哥二万人马远多于曳落河,再精妙的阵法,可不是一冲就散了么。”
独孤问仍道:“不对,不对……”
北溟子也察觉出有异,道:“此地不宜久留,先退出去再说。”
正说话间,忽听一声炸雷响起,独孤湘吓得一惊,道:“怎地平地起雷了?”
独孤问神色严峻道:“这可不是雷声,是鼓声。”
独孤湘道:“鼓哪有这么响的?”江朔也道:“爷爷,我听着也像炸雷。”
独孤问道:“朔儿、湘儿、你们曾听过这鼓声,怎么都忘了?此乃鼍鼓之声!”
独孤湘道:“鼍鼓……爷爷你当年制成鼍鼓之后不是送往长安去了么?怎会在这里?”
江朔却想起来了,道:“还有第二张鼍皮,是尹子奇在茅山脚下破渎岗鼍王庙中所得。”
独孤问道:“是啊,高不危还曾向我请教制鼍鼓之法,算起来也有大半个月了,没想到这面鼍鼓这么快就制成了。”
北溟子催促道:“别管什么鼍鼓了,快走,快走!”
这时鼍鼓却如炸雷般连珠响起,直震的契丹军马心神涣散,咴咴乱叫,躁动不已,曳落河武士居然跑动起来,隐隐组成了什么阵势。
独孤湘奇道:“他们不是都被脑虫控制了么?怎么还会布阵?”
独孤问道:“脑虫蛊术是崆峒奇门不传之秘,看来这脑虫控制人心的方法不仅仅是令其疯癫而已,又或者这鼓声是另一种控制脑虫的方法,可令人随着鼓点布阵?我可也不太清楚了。”
这时怀秀也感到不安了,一挥手中玄铁重刀,高呼:“契丹勇士们随我冲杀出去!”
契丹骑士立刻一齐催动战马往回冲杀,正在此时,忽然又是一声炸雷般的鼓声,契丹人的坐骑倒有半数都惊了,或是将骑士掀落马背,或是驮着骑士乱窜,契丹人的冲击阵型立时大乱。
而先前看似一冲即溃的曳落河武士,却忽然强硬起来,他们一手啄锤,一手横刀,以啄锤将马打翻,再以横刀乱砍坠马的骑士,方才所向披靡的契丹武士竟战不过,忙拥着李怀秀退了回来。
再看无数旌旗招展,曳落河武士绕着众人跑起来,组成无数圈阵将契丹军分割成无数小股的骑队,虽然契丹人是曳落河的五倍,但此刻看起来却反似被曳落河包围了一般。
北溟子道:“随我来!”他冲在前面,曳落河武士可就不是他的对手了,忙向后退,跑的慢的立时被他格毙掌下,契丹人一看北溟子如此神勇,一起欢呼随着他就要往前冲,却见这些双持锤刀的近战武士闪到一边,从后涌出数百弓弩手,举起弩箭便射,北溟子一挥袍袖将射向他的弩箭尽数打落,但身边的契丹武士可就没这本事了,立时被射死十数人。
北溟子发一声喊,刚想冲入弩手阵中砍杀,却忽然从侧面冲过来一彪人马向他猛砍过来,北溟子自然不惧,挥掌又毙数人,只是被被阻得一阻,那些弩手可已经遁入阵中不见了。
眼看无数近战武士涌来,北溟子只能回身,换个方向再冲,杀不了几人,却又撞上一支弩队,也不知是不是前面这队弩手,只是一顿乱射,又将北溟子逼退,更射死了数名契丹武士,那队弩手也是射完便走,待北溟子避开一轮射击,再要上前时又撞上数十上百的近战武士。
别看曳落河武士一时奈何不了北溟子,但要像这样打法,再几轮消耗,只怕契丹武士就先要死绝了。
第181章 八门金锁
不仅是北溟子,江朔、李怀秀亦从不同方向冲击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好在曳落河武士严守阵法,一旦众人退回,也不追击,只是跟着鼓点,按照阵图运行。众人见状也不再尝试冲阵,严守本位,商量起对策来。
北溟子挠挠头道:“中原文化博大精深,我虽自创过几套小阵,却总以为军阵只是兜兜转转的花架子,没想到这八门金锁阵这么厉害,未冲阵时,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一旦入阵,远近夹击,倒比之前失心疯般的胡乱冲杀更难对付。”
独孤问道:“嘿……看来高不危此前也是有所保留,故意示弱,引契丹军主力入阵,我们一直以为高不危出动大半曳落河只是为了困住我们几人,可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也把高不危看得太低了。”
北溟子道:“我确是小看他了,高不危作为安禄山第一谋士,果然有其过人之处,他的目标其实一直都是引出契丹主力,围而歼之。”
李怀秀叹道:“只怪我太冲动,率领全军杀了进来,如今可是再无后援了。”
涅礼道:“你我命不足惜,只是若我二人同时殒命于此,契丹八部群龙无首,怕是无人能再担起抗击安贼的重任了。”
江朔道:“大夷离堇、怀秀大哥,我们刚才只有五人也没放弃冲杀,现在可还有两万人马,怎知不能破阵而出?”
北溟子也道:“独孤老友,听你所言,你对八门金锁阵知之甚详,你给我们讲讲,这阵可有什么弱点可以击破。”
独孤问道:“我独孤家本是北周时的将门之后,要说对这阵法一点不知道么,也不可能。不过你也知道我自幼独好音律,练功都不大起劲,更不喜兵法,所以这八门金锁阵么,老夫也只是略知一二。”
涅礼道:“哎……独孤前辈,现在你就不要谦虚啦,再怎么略知一二,也比我等两眼一抹黑好的多吧。”
独孤问道:“好吧,我就说说我所知道的,北溟子天资英特,说不定能照出此阵破绽不一定。这八门金锁阵源自‘奇门遁甲’,其实是九阵四道。”说着捡了条树枝在地上画了两纵两横一个“井字格”。
这井字格以四条线分出了九个格子,独孤问指着这九个格子道:“这九个格子就是九阵。”又圈出“井字”的八个顶点,道:“这八个入口就是八门。”
独孤湘道:“这八门金锁阵是方形的呀?我看他们兜兜转转,还以为是圆形的。”
独孤问道:“古时布阵都是方阵,不过历代奇人异士为八门金锁阵增加许多变化,现在高不危所布之阵到底是圆是方,老夫我可就不知道咯,我现在只是以方阵来约略解释本门金锁阵运行之法。”
众人被困在阵中,放眼望去只见人头攒动,全看不见八门金锁阵的全貌,难以想象大阵全貌,只能听独孤问继续指着九宫八门道:“八门者坎方‘休’门、艮方‘生’门、震方‘伤’门、巽方‘杜’门、离方‘景’门、坤方‘死’门、兑方‘惊’门、乾方‘开’门。其中开、休、生为吉门,死、惊、伤为凶门,杜、景为中平门。”
独孤湘道:“吉门还挺多,看来破阵有希望。”
独孤问道:“三吉门中,开门乃入口之意,八门金锁阵八门并非固定的,入阵之门便是开门;休门乃休养生息之意,我看我们现在困在这里无人来攻,可能我们所在的位置就是休门;只有生门才是能逃出升天的大吉之门。”
独孤问以树枝在井字下横的右端一点,道:“无论从阵的那一边进入,接战之阵都会向中宫退却。”说着将树枝指向中宫,续道:“其余各阵顺势卷来,这惊、死二门可就兜到背后了。”独孤问手中树枝从下往上画了个圆圈,道:“这样当头二,兜底一阵,瞬间可就是三打一的局面了,且大阵不断轮转,耽在阵中越久围攻上来的军兵就越多。”
独孤湘道:“那生门却在哪里去了?”
独孤问一指井字左竖的下端道:“这这里。”
独孤湘道:“只隔着一门,却也不远么。”
江朔已看的有点明白了,道:“但阵势是轮转的,生门会移动,看着不远,其实要等大阵轮转一圈,和九阵中的七阵都交过手,才能遇到生门,能斗败七门,那自然是得生了。”
北溟子忖量了一下,道:“我们方才冲阵都是浅尝辄止,并未深入,想来最多只和三阵交过手,要连克七阵看来是力有不逮。”
独孤问道:“不止七阵,冲阵之时,外阵仍在转动不休,即使能冲破一阵,下一阵可就又成了中阵,其他各阵以此为中心又包围上来,如此周而复始、无穷无尽,永远见不到生门的。”
独孤湘道:“那不能直接走生门而入么?”
独孤问笑道:“傻孩子,八门金锁阵中各门不是固定的,你从哪个门入,哪个门便成了开门,相对斜角位置的门就成了生门,其他各阵卷曲,自然把生门藏起来了。”
江朔道:“那何不先假意进攻中宫,再突然反身追击生门呢?”
独孤问道:“八门金锁阵可不是我现在画的这么简单,我只知道八门和五行一样,可以相生相克互为变化,朔儿你转向的一刻,其实阵中各门也随之变化了,有歌诀曰:
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
吉门相生有大利,凶门得生祸难避;
吉门克宫吉不就,凶门克宫事更凶。”
独孤湘掰着手指头想了半天道:“好家伙,除了吉门相生,其他五种变化可有讨不到便宜。”
独孤问道:“我所知也就到这歌诀为止了,具体大阵如何运作,如何破解,我可就不知道了。”
江朔叹道:“哎……要是郭军使在这里就好了,他熟读兵书,颇晓阵法,定可破阵。”
北溟子“哼”了一声道:“郭子仪是人,我也是人,写兵书战策的古人也是人,既然是人能想到法子,我为何想不到?”
众人心道理虽如此,但这八门金锁阵不晓得是历朝历代各路英才想了多久才完善起来的,饶你北溟子天纵聪明,又怎能顷刻间就想明白这阵法的关窍?
北溟子俯身拿手指在阵图上比划片刻,抬头对独孤问道:“我看此阵的诀窍,在于令冲阵之人直入斜出,而守阵之人则曲转回环,将冲阵之人团团围住,一旦入阵无论往那边走,都是以少打多的局面。如要破阵只能穿阵而过。”说着他指端射出一道剑气,在独孤问画的九宫格上从右下到左上画了一道斜线。
独孤湘在格子上细数一番,道:“果然生门正好转到这边了呢。”
独孤问道:“我这只是简图,实际阵型运转可未必是这样的。”
北溟子笑道:“我之意,此阵曲徊,就是要引得冲阵之人跟着转向寻找出路,但只要随着阵型转动,敌众我寡,敌军越聚越多,总是难以找到生门冲出。不若反其道而行之,穿阵而过,才能得生,此既‘吉门相生’之意。”
独孤爷孙、江朔、怀秀、涅礼莫不是聪明人,听北溟子一点破,顿时醒悟,独孤问道:“不错,不错……当是此理。”
涅礼道:“即便如此也要冲破三阵方可,还得快,慢了后阵掩至,一会儿可就是四阵五阵了。”
独孤问道:“不错,破阵之要还在于快,不过破三阵无论如何还是有可能的,比在阵内乱转强多了。”
北溟子道:“我听厮杀声已经转弱了,再商量下去只怕契丹军就要全军覆没了。”他转身对江朔道:“江小友,你随我打头阵。”对独孤湘道:“小妮子你在中间照顾好你爷爷。”最后对李怀秀、涅礼道:“诸位契丹壮士殿后,千万跟紧。”
北溟子的功夫最高,指派之下自有威严,众人郑重点头,一起随着北溟子再次冲入八门金锁阵中。
前阵果然斜向后退去,北溟子道:“跟紧了!”当先追着前阵冲了下去,江朔紧随其后,只见前阵退入中军,向两侧闪开,露出中军的劲弩手,向他们射出百余支箭矢,二人不管不顾,北溟子以袍袖、江朔以七星宝剑挥击荡开箭矢,仍是向前猛冲,只是可怜了身边的契丹武士闪避不及又被射死了数人。
众弩手仍是射完了就走,等到北溟子和江朔冲到近前,后排近战武士已经涌了上来。二人也不再退却,迎头硬闯,独孤湘也在后面一手扶着独孤问,一手挥动长索助他们杀敌。契丹武士则紧紧挤在一起,跟着前进,李怀秀在左,涅礼、塔里古在右,不断杀退两侧包抄来的曳落河武士。
杀退了这群近战武士,果然眼前是一片开阔地,正是中阵和外围
兜转二阵结合的间隙。外阵转动走的是曲线,自然没比直插中军要慢些,只是寻常冲阵之人并非居高临下,深陷阵中之时,遇到硬茬自然会避开,这样即使突破中阵,其后方的阵型也早已转到位了,于是后队又成了中阵,其他各阵变换队形再次合围,如此循环往复,可就陷在阵中无法脱身了。
而北溟子看穿了这一点,率众人直冲刺破中阵,虽然契丹骑士损失巨大,却正好赶在外阵兜转之时冲到了生门的位置!
第182章 计都罗睺
眼看生门显露,众人均是大感振奋,一齐高声呼喊向前猛冲,从两阵的缝隙间穿了过去,却见一队契丹骑兵被一众曳落河武士团团围住,他们不知八门金锁阵的诀窍,正在左冲右突不得要领。
独孤湘道:“咦……我们不是冲出生门了么,怎么还在阵中?”
独孤问道:“要围住两万契丹骑兵,这些曳落河武士构成的八门金锁阵何其广大,大阵中套着小阵,我们刚刚突破的不过阵中一隅的一个小阵而已。”
江朔也道:“我们进入谷中时约莫走了二里地,现在要冲出阵去,不可能走直线,至少要走三四里吧。”
独孤问道:“小阵各门可以变化,大阵的生门却一定在山谷的出口位置!”
涅礼道:“反正北溟子前辈已经找到了破阵之法,我们正好一路收拢部队,一齐冲出谷去。”
塔里古却喊道:“快走,快走……后面来硬茬了!”
原来是刚才突破的小金锁阵卷了上来,当先更多了领军之人,正是六曜之中的计都、罗睺二人,二人的武功自然不是一般契丹武士可以抵挡的,眼看后队阵脚大乱,江朔对北溟子道:“前辈,你率队向前,我去对付他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