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困住对面坦克的程度”阿留申头也不抬的说道。
卫燃眉头跳了跳,赶紧拿起桌子上的铁皮喇叭,第二个跑出了指挥所。
很快,才刚刚停火不久的19号阵地再次化身工地,活着的士兵或是咬着拖拽反坦克火炮,或是挥舞着镐头和工兵铲,利用现有的战壕修建反坦克壕沟。
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徒劳的努力对眼前的战局来说只能算是杯水车薪。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偷懒,甚至就连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的蓝帽子和还不知道名字的火炮观察员,都加入了挖掘反坦克壕沟的任务。
在越发磅礴的大雨中,时间来到了27号的清晨,整个顿河战场的局势愈发危及,而19号阵地对面的德军士兵,也借着雨势的掩护在加紧挖掘战壕。
只不过现如今,阿留申已经不敢再组织还击,他们手里如今虽然炮弹不少,但迫击炮却只剩下了最后一门。
好在,对面的德国人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情况,所以这一整天的时间,交战的双方竟然罕见的在诡异的默契,和越来越大的暴雨中,拼命挖掘着各自的战壕。
当28号上午,持续了两天的暴雨终于停止的时候,对面德国人的战壕已经初具规模,砸在19号阵地上的迫击炮也越发密集,以至于让一直在挖掘反坦克壕沟的卫燃等人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中午时分,在迫击炮和重机枪乃至几门小口径火炮的掩护下,二十多辆坦克带着一队队的德军步兵开上战场,将炮口对准了19号阵地的战壕!
“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最后一战了。”
阿留申说话的同时,从兜里掏出一个简单对折的信纸递给卫燃,“邮差同志,我现在允许你做一名逃兵,但一定要把这张报告送到64集团军的指挥部。”
话音未落,阿留申便拿起桌子上的冲锋枪,弯腰钻出了指挥所。
特意被叫来的卫燃颤抖着打开那张潮乎乎的信纸,其上的钢笔字已经有些许的模糊,但却依旧可以看清,这是一张苏联英雄称号申请报告书,而上面申请被授予的称号的单位,却只有一句模糊的“顿河19号阵地全体士兵”。
第37章 引爆
19号阵地前出战壕,两门反坦克炮在苏联士兵熟练的操纵下,一次次的朝着进入火力范围内的德军坦克打出足够穿透侧面装甲的炮弹。
反观德军一方,他们早在两天前的那次交火之后,就已经注意到这条战壕的存在,所以在开战之后不久,几乎所有的迫击炮弹便全部砸向了这里,甚至连那些坦克的第一目标都是先解决这颗破坏力巨大的钉子。
但在这颗钉子里,除了专门挑坦克下手的火炮和几名使用反坦克枪的士兵之外,其余的机枪火力点更是把目标对准了跟在坦克后面的步兵。
而在机枪火力点的更后边,还有几个由老兵带领的预备役炮兵班躲在厚实的掩体里,一但那两门顶着迫击炮轰炸开火的反坦克炮出现伤亡,他们就要立刻顶上。
甚至在他们隔壁,充当防御圈的坦克残骸下,还有几个怀里抱着炸药包甚至集束手榴弹的士兵。每当有坦克准备冲撞这两台坦克残骸时,每当他们身旁那些使用反坦克枪的战友无法击毁越来越近的坦克时,他们便会按照提前排好的顺序,义无反顾的冲出掩体,和那些坦克同归于尽!
这些堪称敢死队的士兵里有一周前加入的新兵,也有几天前才加入的老兵,他们有的一脸坚定,有的已经泪流满面,更有甚者裤腰处已经渗出了骚臭的尿液。
但即便如此,每当听到哨音时,等待掩体入出口处的士兵依旧会义无反顾的冲出去,喊着也许只有他们自己能听到的口号,毫无留恋的拉燃导火索。
在时不时响起的剧烈爆炸声中,前出战壕周围趴窝甚至殉爆的坦克越来越多,掩体里抱着炸药包的士兵却越来越少。
甚至连那些手持反坦克枪或者操纵机枪的士兵都已经跳出战壕,以德军坦克的残骸为掩体,躲在低矮滚烫的底盘下,一次次对着近在咫尺的目标扣动扳机!
而每当有人出现伤亡,还不等枪管冷却,便立刻会有人推开同伴的尸体顶上。
反观19号阵地里,仅剩的那门反坦克炮以及周围手持反坦克枪的士兵们同样没有闲着。他们几乎以那两门身陷绝地的反坦克炮和那些敢死队们为诱饵,专门击杀过去支援的坦克。
至于剩下的那些径直冲往19号阵地的敌人,则完全交给了一周前便已经在战场上提前埋下的简易地雷,以及那些必须集火攻击同一辆坦克才有可能成功摧毁对方的反坦克枪!
终于,一发迫击炮弹砸中了前出战壕里的一台反坦克炮,轰炸炸开的弹片瞬间摧毁了这门至关重要的火炮以及它的炮组成员!
专门负责盯着这里的万尼亚攥紧拳头狠狠的锤击着身前的沙袋墙,连鬓角处崩开的伤口已经涌出暗红色的鲜血都没注意到。
在他和卫燃眼睁睁的注视下,前出战壕里仅剩的那门反坦克炮同样没有坚持多久,便被对方仿佛长了眼睛的迫击炮彻底摧毁!
早已准备多时的卫燃立刻快速摇动几下电话的摇柄,稍等两秒钟之后,立刻用钳子剪断了电话线接在了一个用木头板制作的简易起爆控制面板上。
而在电话线的另一头,几乎在清脆的铃声响起瞬间,一名早已准备多时的士兵立刻将起爆炸药丢进存放炮弹的掩体,随后将电话线扯下来和手中的起爆线接在了一起,然后果断的吹响了嘴里一直咬着的哨子。
清脆的哨音中,其余留守的幸存士兵们立刻各自背上一枚炮弹,相互掩护着后撤,同时19号阵地最后一门反坦克炮以及周围的机枪、反坦克枪甚至冲锋枪也开始了压制性射击。
但即便如此,最后活着从前出战壕里跑回来的士兵,也仅仅只有不到十个人而已!等他们带着还能用的几枚炮弹跑回19号阵地之后,完成掩护任务的最后一门反坦克炮也立刻调转炮口,对着几乎已经冲到了铁丝网后面的坦克继续开火!
反观卫燃这边,万尼亚揪着他的脖领子大声问道,“回答我,你不会搞错起爆顺序对不对?!”
“从小到大!从远到近!”
卫燃立刻扯着嗓子回应道,同时脑子里也不由的蹦出抵达19号阵地的第一个晚上,万尼亚用手枪击杀崩溃士兵时的冷漠表情。
“既然你不打算做个逃兵,就守好属于你的阵地,等完成所有爆破之后如果你还没被对方的迫击炮炸成碎片,就去反坦克炮那里找阿留申。”
万尼亚说完,满意的拍了拍卫燃的肩膀,随后干脆的离开掩体,带着刚刚回来的那几名敢死队成员,沿着宽阔的战壕跑向了阿留申连长负责的方向。
反观卫燃,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仅有拳头宽的观察孔上固定着的望远镜!
在他焦急的等待中,望远镜的视界里,一队德军士兵穿过扎堆儿的坦克残骸,欢呼着跳进了19号阵地被迫击炮肆虐过的前出战壕。
“等等,再等等!”
卫燃死死的盯着对方的举动,仅仅150米的距离,在望远镜的辅助下,他甚至能看清对方士兵头盔上沾染的淤泥!
终于,一名士兵抬手指向了掩体的方向,而卫燃则在同一时间,将左手一支抓着的导线准确的按在了几分钟前才接入起爆控制面板的那根电话线上!
就在指尖处因为电流产生的酥麻刺痛沿着神经传达到大脑里的同时,前出战壕的最远端也几乎同时炸开。
足足十几枚76毫米反坦克炮弹和几乎同样多的120毫米口径迫击炮弹在起爆炸药冲击下成功产生了殉爆。
巨大的冲击波直接将刚刚占领那里的德军士兵甚至那两门反坦克炮的残骸全都掀上半空泼洒的到处都是!
在冲击波的推动下,一股带着血腥气息的微风顺着射击孔吹到了沙袋墙的后面。
负责起爆的卫燃呆了呆,随后便紧闭着嘴将眼睛重新凑到了望远镜的目镜上。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算不算一个老兵,更不知道刚刚那场由自己决定的爆炸到底带走了多少生命。
但他却知道,即便刚刚那次爆炸的最开始阶段,自己在望远镜里看的格外清楚,却再也不会像上次在斯大林格勒城区,用刺刀捅死那名德军狙击手时一样,不受控制的将这几天吃够了的水煮土豆吐出来一星半点。
第38章 等不到的胜利
就在卫燃完成第一次起爆的同时,19号阵地的其他位置却已经进入了危机关头。德国人的坦克已经有不止一辆冲过了铁丝网,同时19号阵地这边,也有不止一个人,拿起提前准备好的炸药包跳出战壕,趁着对方坦克开火的间隙跑过去,爬到底盘下面,甚至任由沉重的履带碾压过自己的双腿也要引燃怀里的爆炸物!
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19号阵地的空气中,血腥味和硝烟味越来越浓,活着的人却越来越少。就连侥幸从前出战壕里逃回来的敢死队成员们,也再次爬上战壕,再一次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而在沙袋墙后面的卫燃,也已经将起爆线接在了最后一颗地雷上!
轰隆隆的爆炸声中,那支踩踏着同伴残碎尸体摸到沙袋墙外50米远的德军步兵在硝烟中化作了苏联土地上的绝佳养料。
充斥着水汽和血腥味的微风吹散了爆炸中心的硝烟,但在尽头处,却已经又有一队德军士兵同样义无反顾的穿过坦克残骸跳进了泥泞的战壕里。
卫燃丢掉已经失去价值的起爆控制板,搓了搓指肚上的水泡,随后朝躲在德什卡重机枪后面的年轻士兵说道,“开火吧...”
“终于轮到我了!”
这名满脸青春痘的年轻士兵立刻敲了敲身边负责供弹的同伴头盔,随后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用一串串点射把刚刚跳进战壕的德军士兵穿了糖葫芦。
卫燃再没有关注对方,只是按部就班的取下卡在观察孔上的望远镜。他还记得,那名自称鲍里斯的机枪手曾经问过自己,冬天的时候,贝加尔湖是不是真的会结出蓝色的冰。
甚至因为自己给出的肯定答案,这个从小在基辅长大,木匠的儿子鲍里斯,还曾和自己争执过不可能有蓝色的冰,并一再找自己打赌,等战争结束后他要去看看,如果他赢了,卫燃要给他报销来回的火车票和住旅馆的钱。
“我希望你能赢,就算输了,至少也能看到贝加尔湖蓝色的冰。”
卫燃最后看了一眼对方那张满是青春痘的脸上浮现的刚毅和仇恨,默默的离开沙袋墙后的掩体,走向了不远处仅剩的最后一台反坦克炮。
可还没等他找到阿留申或者瓦尼亚的影子,不远处一个带着眼镜的士兵便已经从战壕顶端滑了下来。
下意识的往那边看了一眼,卫燃不由的眼神一缩,那个后背破开个碗大洞口的士兵,似乎正是两天前才赶到这里的那位火炮观察员!然而很快,他的位置便被同样趴在战壕斜坡上,一个手拿冲锋枪的士兵取代。
这名士兵抱着修长的反坦克枪缩回战壕,动作生涩的退弹上膛,随后直起腰,对着不到100米远的一辆横冲直撞的坦克扣动了扳机。
在看呆了的卫燃注视下,这名士兵幸运的打完了弹仓里的子弹,随后越发熟练的将身体藏好,从早已湿透的兜里掏出半块压扁的水煮土豆塞进嘴里,随后又摸出一个弹夹,将固定在上面的子弹一发发的退出来,又一发发的塞进反坦克枪的弹仓。
然而就在他再次直起腰的瞬间,一发不知道从哪打来的子弹却在他的脖子上划开了一道恐怖的伤口。
喷射的血液中,这名士兵仰躺着摔进战壕,而他怀里那支被绳子固定在沙袋上的反坦克枪,也像是轮回一般,被另一名士兵架在了肩膀上。
“看来我看走眼了”
阿留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叼着烟站在了卫燃的身边,“本来我以为你是最有可能是愿意当个逃兵的,没想到你竟然选择留下来,早知道这样,那些信件和申请报告就不交给你了。”
“就算我是个菜鸟,就算这场战争和我屁关系没有,我也不会做个逃兵的。”卫燃大喊着说完,接过对方递来的香烟用力嘬了一口,随后便是止不住的咳嗽。
“忘了你不会吸烟”
阿留申将烟头重新塞回自己的嘴里猛吸一口,随后弹飞到了远处的泥潭里,指着旁边的反坦克炮喊道,“帮忙搬运弹药吧!”
极力止住咳嗽的卫燃擦了擦眼角被呛出来的眼泪,弯腰朝掩体里正往外递炮弹的士兵招招手,早已筋疲力尽的后者也没拒绝,干脆的爬出来,将工作让给了卫燃,而他自己在稍稍缓了口气之后,立刻爬上战壕,捡起一支冲锋枪对准了铁丝网外的敌人。
昏暗的掩体里,卫燃弯着腰一次次的将炮弹递给洞口处的阿留申或者接替他的其他人。中途甚至连卓娅都过来帮忙搬运了一会儿炮弹,可不久之后,搬运炮弹的人却又变成了万尼亚。
卫燃不知道外面的战况怎样,甚至没敢问阿留申和卓娅去了哪里。只是忍着腰部的酸痛,机械的将越来越少的炮弹递给掩体外的人。
但让他心焦的是,外面的交火声越来越少,坦克发动机的声音却越来越近。
终于,万尼亚推开卫燃递来的炮弹,嘶哑着嗓子说道,“好了邮差,战斗马上就要结束了。”
“我们赢了?”卫燃下意识的往外看了看。
万尼亚扭头看着已经开上战壕的坦克,直等到对方一头扎进三米来宽的壕沟里,随后被两名士兵砸上燃烧瓶之后,这才格外平淡的说道,“也许吧,但我们可能已经等不到胜利的时候。”
卫燃挣扎着爬出掩体,随后便看到浑身鲜血的阿留申正从火炮防盾后面的杂物箱里拿出一个带有五角星轮廓的木板和一小桶油漆,细致的在放盾上涂抹着一颗颗代表战绩的五角星。
而在他身后的角落,卓娅的胸腔处已经被鲜血浸透,那双已经失去神采的大眼睛至死都看着阿留申的方向。
“当啷!”
阿留申绘制完了最后一枚五角星,随后将手中的木头板丢到一边的炮弹壳上,呆滞的坐在了火炮助锄上,轻柔的抱住了卓娅的尸体,“维克多,我记得你说你会拍照,帮我们拍一张吧,就用她的相机。”
卫燃看了眼远处已经开上战壕的第二辆坦克,默不作声的接过了前者从卓娅脖子上取下的相机。
而在旁边,万尼亚从怀里掏出一颗用炮弹皮打磨出来的五角星挂在了火炮放盾上,随后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胶囊,连同阿留申以及卓娅的一起,丢进了随手捡起来的一枚炮弹壳里。
“维克多,你的身份胶囊。”
瓦尼亚嘶哑着嗓子说道,“这门火炮的液压助退虽然打坏了,但至少它的炮膛足够结实,能保护好...”
“不用了,我的身份胶囊里是空的。”
卫燃敷衍了一句,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的莱卡相机上,它的玻璃镜头已经碎了,就算能拍出照片,恐怕……
万尼亚张张嘴,随后捡起阿留申身边的油漆桶,将里面剩余的油漆全都倒进那枚仅仅放了三枚身份胶囊的炮弹壳里,随后又往里面填了一把掺杂着碎骨头和弹片的泥土,这才将其塞进了那门火炮的炮膛里。
“维克多,别浪费时间了。”阿留申看着不远处头顶冒出来坦克催促道。
“摆好姿势吧!”
卫燃看了眼已经冲向那辆坦克万尼亚,咬牙举起报废的相机对准那对男女按下了快门……